第2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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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株木心笔出现在他掌中,原来早已经物是人非。
  唐时又开始觉得自己老了。
  他笑了笑,抚了一下那树干,便跟着那僧人进了这屋子。
  临窗能瞧见不少的景致,不过这时节没应景的花,只有一片苍绿颜色。
  那僧人为他端了一壶茶来,低声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此时的小自在天,应该是很忙碌的。
  是非应该也很忙,他要处理很多的事情。
  唐时只端了那壶茶,为自己倒了一杯。不是什么名茶,不过是些粗茶的茶叶,可在这古刹之中,才能喝出些氤氲的味道来。
  忽然便忘却了自己来的初衷,心无杂念,听着钟声起鼓声落,一坐便是一整天。
  偶尔出僧房门,看到几位扫地僧,挑水僧,他会觉得有趣。
  下面禅院之中,也有武僧在练拳练棍或者练剑,伏虎拳,伏魔棍,达摩剑……
  这些都是经卷之上有的武功,唐时记得很清楚。
  他早已经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即便不是佛修也能举一反三,用道修的目光来看待佛修,别有一番新奇的意趣。
  一开始只是看,不过久了也会有人对唐时好奇。
  在小自在天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跟着三重天首席大弟子是非回来的一个道修,修为也不低,大多数的时间只是坐在禅房里,或者看着他们练拳练剑,而后跟着比划两下。不过这样的时候毕竟不多,他似乎很少笑,不过又像是时时刻刻都笑着。
  忽然之间,唐时便成为了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有小沙弥会凑到唐时的身边来跟他说话,唐时也就随口跟他们说着。
  这样看似无聊又宁静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两个月,是非一直没消息,唐时也一直不问消息。
  小自在天对是非的意义,便是洗墨阁对唐时的意义,甚至更重。
  闲散时光里,一边修炼,一边也会点拨一下修炼的武僧们。
  小自在天肯定在一个交替的关键时期,即便是禅门寺也很少有人来,稍有名望的高僧们也很少出现,这些武僧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似乎一点也不焦虑,不乱传什么留言,只安心修炼。
  只是毕竟是初开始修炼的人,没人指点可能会走偏路,唐时看多了,便会点拨一二。
  他逐渐成为这一群人之中很受欢迎的人,这些僧人们有的在知道他是谁,有的不知道。不过直到现在,他们才感觉到,唐时对于佛法的造诣也很是精深。
  来小自在天两个月,这里还没下过雨。
  这一天,唐时窗里忽然吹进了风,他抬眼一看,又掐指一算,便忽然一笑。
  走到房门前,将那门推开,古松盎然,庭前青石板地面生着些青苔,因为年深日久,磨损有些厉害,更能照见岁月沧桑。
  他举目看向那天幕,潇潇的雨便下来了,几名小和尚举着袖子从庭前跑过去。
  唐时目光悠远,“下雨了……”
  ☆、第十七章 菩提煮茶
  下雨了。
  不过不大。
  唐时从屋檐下走出去,僧人们都已经回屋了,他却从这里走出去。
  又站在那古松下,抬眼能看见稀疏的天光从枝叶的缝隙之中透出来,落到唐时的眼底,又逐渐地暗了。
  他抚摸那树干,干燥的感觉终于消失,雨水从古树表皮那纵横的沟壑之中渗落下来,只是抬头,殷姜已经不在了。
  唐时很难说出自己对殷姜到底是什么感觉,这女人来无影去无踪,偶尔还能卖萌撒泼,只不过那些都是表象了。
  她最终还是没了。
  这雨天,不适合坐在屋里,唐时也不打伞,便从这里走了出去。
  山前那功德路被雨水染成了深色,朦胧之中,仿佛那尽头不是岛屿的边缘,也不是大海,而是一望无尽的山。
  可这里,只有一望无尽的海。
  唐时在前面站了许久,又转过身,从侧廊绕出去,转到后山,挑水的弟子刚刚将一挑水放下来,之后便连忙跑到僧房那边去躲雨了。
  那两桶水放在小溪边的石头上,唐时走近的时候,还瞧见那晃动的水面,倒映着昏沉沉的天色。
  烟雨落下,潺潺流动的溪面被打碎,波光粼然。
  唐时看着这从山涧流落的小溪,逐渐地走近,林间带着泥土香气——他无法否认,小自在天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两桶水便在溪边放着,挑水的担子也随意地撂在旁边。
  唐时走过去,将那沾着雨水的挑子拿起来,不过想想又放下了,便是在弯腰下去的这一刻,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他转过头,看到是非撑着伞站在林间的青石板小路上,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境。
  这场景,太像是在他被困在汤涯那一手烟雨江南幻境之中了。
  那个时候,也是一名和尚穿着僧袍,从那桥上撑伞走过。
  只不过,转眼他便知道这不是幻境了。
  因为是非今天穿着白色的僧袍。
  看惯了是非穿着月白色僧袍的饿模样,瞧见那十分浅淡的蓝色的时候便觉得舒心,而今换了白色,却平白多了几分冷和尘埃不染,又无法亲近的感觉。
  是非只是站在高处,不过青伞压得比较低,只能瞧见他下半张脸。
  瘦多了,估计是太忙吧。
  两个月没出现,现在忽然之间出现,唐时竟然也没觉得突兀。
  似乎这样的场景,才是他预料之中的。
  这人习惯性地忽然之间出现吧?
  抬眼看他,却随手将那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挑子杵在石头缝里,有细细的水流从石头缝里过去,似乎也能听见声音。
  原本想问他这算不算是忙完了,不过话出口却变成了——
  “和尚,我淋雨,你打伞,不厚道。”
  是非那紧抿着的唇角,终于微微地一弯。
  早在回小自在天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三重天的困境,枯心禅师的圆寂,还有东海罪渊异动……
  原本计划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够用了。
  是非自己都不知道,安静日子还有多长,他将手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完,又将之前小自在天先辈们定下来的计划修改了一些,与门中诸位得道高僧先商议了一下,也将小自在天的现状透露一二。
  即便是不眠不休,这林林总总的事情处理下来,也已经是两月光景过去。
  今日下雨,他原是打算暂歇一会儿,闭上眼却无法入睡,恰逢这雨天,便撑了伞下来。
  唐时没在僧房里,门开着,院子里很多青苔,随意走出去,从侧廊信步走来,便瞧见他依旧穿着那一身青袍站在雨里,头发都被雨水打湿,连着那眉毛和眼睫,甚至他整张脸……
  一切的一切,都被雨水给模糊了。
  唐时转过身来,向着他低声这么一说,不过声音却并没有被这潇潇的雨声掩盖,而是相当清晰地传到了是非这里。
  是非从那林间石径上走过来,雨珠汇成线,顺着那许多伞骨的笔直轨迹落下。
  他站在那小溪旁边不远的地方,却不愿意再往前走了一样。
  这一条小溪,承载着是非在小自在天最初的记忆,一切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彼时,他还是个挑水的小沙弥,听着前殿里师父们点化那来求佛缘香客,为殿中佛像前的香案摆香,给燃灯古佛座下佛灯添油……
  那些最微末的事情,他都做过,明悟的佛法一点一点地增多,像是无数的细流汇聚起来,最终成为江河大川,浩浩东流去。
  而今一望,记忆倒回,他差点不能自已。
  不过眼瞧见唐时,便又回到此刻。
  有些事情,当真已经回不去了。
  唐时杵着那竹竿做成的挑子,用一种很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他。
  “不说话?”
  “若想撑伞,你出门时便撑了。”
  言下之意是,“现在你没伞,便莫要再找我”吗?
  唐时挑了眉,“你的地盘听你的。”
  惹不起——这和尚还说什么度人不度人,而今借把伞都要磨叽了。唐时耸耸肩,转过眼看着那两桶水,忽然道:“这天气适合接雨煮茶。”
  是非没接话,依旧站在那里,雪白的僧袍被雨水沾湿,也依旧是雪白颜色,不会像以往那样被晕染成深深浅浅的蓝。
  唐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之间并指如刀,一道水蓝色的灵光闪过,竟然是一指诀打向了是非握着伞柄的手。不过是非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不过是将另一手伸出来,以一指点住这正面朝着他袭来的灵光,而后那光芒便自动地消弭了。
  ——好本事。
  两个月不见,果然已经脱胎换骨了。
  在今日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唐时便感觉出来了,是非的修为似乎又有精进。
  小自在天如今危局重重,若说是高僧们没为他留下什么,唐时是不会相信的。只是他也没说什么恭喜的话,这时候不适合。
  不问去的是谁,也不问情况如何,更不问他有什么打算。
  唐时只是道:“我请你喝茶,你来挑水吧。”
  那一双无情无感无悲无喜的眼,看向他,唐时双手一摊再一耸肩,道:“我是客。”
  天生便该是主待客,是非招待他乃是应该的。
  他一副无赖嘴脸,是非该笑,可又笑不出来,他终究还是松了手,那伞飘荡在半空之中,被唐时那手指一圈一划,便已经到了他面前。
  是非走过去,拿起那挑子来,看着上面因为摩擦而泛黄的颜色,最终还是微微一笑。
  他将那装满了水的木桶挂在两边,便挑起来,脚步很稳,顺着青石板小路便往林间走。
  唐时在他前面,已经伸手将那一把伞接住,千佛香的味道再次笼罩了他,他便直接走到是非前面去,让是非淋雨他真是一点愧疚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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