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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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彭嘉卉没死她应该高兴,这样她就摆脱了故意杀人的嫌疑,也不用去坐牢。可是,她只要想到那人一回来,坐拥数不尽的财产,依然会是家里最趾高气扬的那个人。她还是得做她的宠物,不,比宠物更不堪,因为她已告诉彭嘉卉,她们就是亲姐妹,还告诉她,凯文喜欢的一直是自己。
  她看到彭嘉卉眼里的惊恐和癫狂,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掉到海里去。
  为什么要爬起来,为什么不淹死算了?
  金莲坐在窗前,转身过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一点也不惊讶。
  从昨天下午开始,彭嘉卉的手机能打通了,但是她不接。彭光辉以为她是知道了真相,对自己有想法。换了好几个号码打过去,还是不接。于是他连夜找了关系,查到彭嘉卉手机的具体位置,一大早就动身去灵芝区。
  “今早我和你爸爸说,等举办婚礼的时候,把你也带到台上去,正式承认你的身份。”她的脸色木然。“可他不接话,只说要先把阿卉找回家。”
  陈洁不敢相信:“他不答应,为什么?我是他女儿啊。”
  “因为你要是他亲生女儿,就意味着他从头到尾都在骗郭家。有没有女儿,他不要紧的,他想要的只是有钱的女儿。”
  “那我们怎么办?我和她吵开了,我告诉她我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了。”
  “你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我怎么晓得,她那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外公会突然想通,要给她做靠山。”她靠向门框,“妈,她回来,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她不是要去美国留学?”
  陈洁点头。“因为凯文在那边,她想去。等阿婆一死,她就去找留学中介了。”
  金莲看着女儿悲怆的脸,她才十八岁,不应该和她一样,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下生活一辈子。
  “她的证件,还有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都在家里,对不对?你拿上,去美国。”
  “妈?”陈洁惊悚地望着她妈。“可她会回来的。”
  “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会比你爸先找到她。”
  金莲说得很轻也很坚定。她都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么冷酷无情。十九年前,彭光辉赶她走时,她还是个只会哭的孕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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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 9月27日 s市永宁街
  过完国庆,太阳仍然烈得很,早上司芃已给花浇过水,到下午它们又蔫了,卢奶奶还要去浇一回。她看到铁门外有个小人影,以为是附近的小孩子放学后在外面乱晃悠。等水都浇完了,她调转轮椅要上缓坡,发现那小孩还在,便驶过去看。竟是上次司芃领回来的那个。
  陈雨菲见有人过来,没精打采地问:“奶奶,司芃阿姨在吗?”
  “她已经出去了。”现在的司芃很忙,上午要做家务要买菜,陪着卢奶奶做康复。中午做饭时,会便把晚餐一起做了。下午要去跳操。一个星期总有三四个晚上去酒吧打工。
  “什么时候回来。”
  “她今天上夜班,估计得十一二点才回来。”
  “哦,那明天呢?”
  “明天她在。你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得清楚吗?”卢奶奶见小姑娘一脸的魂不守舍,想进客厅去拿手机。
  “奶奶,她在哪儿上班?”
  “她在健身房里兼职,还在酒吧里打工。”
  “谢谢奶奶。”陈雨菲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就让人难过,“我也没什么事找她。”
  ☆、083
  一开始我想保护他,让他在我这里不受伤害。可渐渐地,我也想保护自己。
  ——司芃日记
  “他们说打听到我在灵龙表现也很差。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会带坏班级里的风气。”陈雨菲咧开嘴角,讽刺地笑,“带坏?就他们这样的素质,还指望孩子是乖乖仔,能考上清华北大?”
  “那其他学校呢?”
  “我婶婶说要去教育局告,结果有人威胁她,说要是我上了宝灵,以后她儿子就上不了。她索性就不管了。我只好回灵龙学校。但是昨天副校长找我,说我的学费还不交的话,就不能再念下去。”
  “学费多少钱?”
  “七万八。”
  是好贵。司芃想,开学都一个多月了,转公立不行,就去民办学校算了,反正这孩子也不是念书的好苗。她想现在认识的人当中在灵芝区有点门路,还没被抓进去的,只有陈志豪。便打电话向他。
  陈志豪说:“你帮谁打听?谁的孩子?”
  “龙哥的女儿。她现在住避风花园,你看周边有没有民办学校,能让她马上进去读。”
  知道他是凌彦齐的“马仔”,还敢这样弯都不绕一个的来找他,帮龙哥的女儿找学校。司芃,你也是够有种了。
  半小时后陈志豪给回复,说陈雨菲奶奶住的地方是老小区,公立教育完善,所以只有两所民办小学。其中一个因为暑假装修不达标,被家长投诉,现在封了。另一个因为上一个被封,现在学生都超了,平均一个班有七八十个孩子。但要是陈雨菲想去,他还是能把她塞进去。
  司芃打开地图看,那个学校离避风花园有点远。陈奶奶靠着小儿媳生活,肯定先接送念幼儿园的小孙子。陈雨菲得自个坐公交车,穿越民营市场和工业区。
  她问:“你独自坐过公交车吗?”
  “没有。”
  司芃一时无语,她的心被塞了。一个每天都有宝马和保姆接送的孩子,怎么会坐过公交车?就算坐过,也不过是观光体验。
  她在犹疑,要不要带陈雨菲去那个民办学校。不是学费的问题。
  一个班里能有七八十个孩子,意味着这些孩子的家庭处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陈雨菲从最贵的私立学校,被迫转到最差的打工子弟学校,那种心理失衡不是她能承受的。况且她再横,也不过是被父母宠出来的横,与过早进入社会淬炼出来的横,压根不是一个水平。
  不能去那里。司芃想,她不应该只想解决她转学的事,便把她送去一个连日子都混不出来的地方。
  她才十岁。司芃牵她的手:“走吧,我帮你去交学费。”
  陈雨菲甩开她的手:“在健身房和酒吧里打工的人会有钱?又不是一两千块。”
  “我有。你上完这学期,下学期我一定找人把你弄到公立小学去。”她给陈志豪发信息:“不去了。你帮我找关系,下学期把她转去家门口的公立学校。需要用钱,就和我说。”
  没有父母加持的人生,去好点的学校念书,才是她走出困境的希望之路。
  灵龙学校财务科。一听说来交学费的是陈雨菲,六七个人都转头打量。司芃把帽檐扯低。有人走回自己办公桌:“过来这边。一共十五万。”
  “不是七万八吗?”司芃望向靠墙站着的陈雨菲。
  这女人解释:“另外七万二是游学的费用。这个学期他们班去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她拿游学的宣传册给司芃看。
  “我不去了。”陈雨菲说。
  “哟,不去了。”女人了然地笑。“那就教七万五的学费,三千的学杂费。我们从来都是收学费的时候,游学费用也一并收了。能来这里念书的,哪还出不起这个钱呢?好多全职妈妈都陪着一起去的。”
  司芃心里一声“哼”,还是那个破学校,以为有几栋显摆的楼和外籍教师,就是贵族学校?她妈说得没错,在国内,有钱也买不到好教育好服务好产品。她一度想把司芃送出去,又怕出国后无人能管住她。
  司芃看向陈雨菲。这孩子偏着头靠墙静默,眼神望向不远处的那株绿萝,对这个女人的话没有一点反应。四个多月了,她已经学会用沉默和无视来保护自己。
  司芃走到她身边,问她:“你出过国吗?”
  “当然出过国。”
  “去过哪些地方?”
  “泰国,爸爸爱去泰国拜佛;还有巴黎伦敦纽约东京,妈妈爱去那边买包还有化妆品。”
  “那你喜欢去的地方?”
  陈雨菲不说话。
  司芃转过脸朝那个女人说:“游学她也去。”
  陈雨菲愣愣望着她:“司芃阿姨,我不用去。”
  “去吧。你要是不努力,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出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没有那么多佛拜,也没有那么多货扫。那边风光很好,到处都是大草坪,很绿很绿的草坪,有考拉、袋鼠还有软绵绵的羊,痛痛快快地玩一次。”她心道,你看,像我这样没好好念书的人,说个美景都说得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吸引人。
  司芃把卡递出去刷,再蹲到陈雨菲跟前,声音不大,但是一屋子的人都听得见。“你记着,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就算没有爸妈照顾你,在这里,你也一点不比人差。”
  一下就划走十五万,凌彦齐给她的卡还剩二十六万。司芃把卡收进短夹,心想也够花很久。钱一到账,女人就露出和气的笑容:“雨菲,回教室去上课吧。明天记得回家拿护照过来。”
  司芃牵陈雨菲离开财务室,走廊里站定,听另一栋楼里的书声琅琅:“你回去上课吗?”
  “今天可以请假不上吗?”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东湖公园游乐场。”
  那是个好老的游乐场,司芃小时都在那边玩过。“好啊,我陪你玩一上午,中午吃完饭,就回学校上课,我下午没时间陪你。”
  周三早上的游乐场,几乎没有人。司芃和陈雨菲买了票,坐在破烂的船里,船围着中间的“鲨鱼岛”旋转,摁操作台上红色的扭,一道水枪喷出,落在岛上那些褪了色的鲨鱼企鹅海豹身上。
  “嗒嗒嗒嗒”,是陈雨菲在开枪。枪声中司芃听见她在说:“司芃阿姨,等我长大了,我会把这些钱都还给你,连我妈的,我也会还。等你老了,我也会养你。”
  司芃咧嘴说:“好啊。”
  “嗒嗒嗒嗒,”那枪声是一个十岁孩子与童年彻底告别的坚决心声。
  包里手机震动,司芃掏出来一看,凌彦齐截了一张银行短信的图给她。再发一条信息。“十五万,又做什么好事了?”
  他当时给卢奶奶办银行卡,预留的是自己的手机号码。等这张卡给司芃后,也没来得及变更联系方式。所以不论取款转账还是消费,只要金额稍大,银行短信都往他手机上发。
  也好,能让他知道这女人拿钱都干些什么事。
  “要你管。”司芃拍了侧面另一艘船上陈雨菲的照片发过去,“我给陈雨菲交学费。她刚刚说要养我老,我又不打算生孩子,认她做干女儿算了。”
  她以为凌彦齐会回复:“那我岂不是要做她干爹?”这类的俏皮话。结果等好久,人也没回。她再问:“怎么啦,因为她是陈龙的女儿,你不开心?”
  也是吧,落在豪仔这样知情的人眼里,他还得帮她养上一个男人的女儿,也是过分了。
  “司芃,你不要老拿你不生孩子这件事来刺激我。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做出把你的避孕药全都换掉的事来。”
  司芃哑然失笑。真想去换药的人,才不会事先说出来。只是,凌彦齐是真的想和她生孩子吗?
  她看着陈雨菲。她才十岁,已经有一米五五,有瘦长的腿和桀骜的眼神,她会比同龄人更早进入青春期。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哪怕陈龙没出事,不缺关心和金钱,她的个性脾气也够让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哥吃一壶的。
  为人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好做的差事。她司芃缺乏成为一个好母亲的爱心与教养。她不怕变成孙莹莹所说的那类人,要靠孩子去绑定男人和优渥的生活;只怕变成极度空虚后只能爱孩子的人。
  那些爱孩子爱得正正好的母亲,通常都是婚姻和顺、生活美满的妻子。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白净微胖,眉眼温柔,轻声细语,……。这个世界的孩子,需要那样的母亲去守护。她们祖孙三代,过于强调自我,又容易被爱情打败,都没有这么的好命。
  已到十月下旬,卢奶奶能撑着拐杖走上十来钟,只是不敢单独出门。永宁街的车道与人行道之间没有栏杆隔离,她怕再被撞。
  在游乐场玩时,司芃发现来了例假,跳操课便让其他老师代了,一下午都在小楼。
  卢奶奶教她做“肉骨茶”,她说她习惯的是药材味的肉骨茶,马来西亚的做法;不过阿齐喜欢胡椒味的肉骨茶,那是新加坡的做法。
  司芃一怔:“那我们做哪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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