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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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的,但我邀请他妻子来做策展人,所以他也会来东南展区参展。”说到这里,姬川的脸上禁不住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黎夜光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美梦,“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姬川心头一颤,笑容也烟消云散了,“答应给他的个人画廊投资五年。”
  “看来你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余白身上,才会舍得下血本啊。”黎夜光啧啧嘴。
  姬川眉头一皱,“你知道换策展人是余大师的要求?那你刚才……”
  黎夜光飞快地转移话题,“她什么时候来交接?”
  “她说半个月后和她丈夫一起来。”姬川答完,还想继续追问黎夜光上一题,可她已经挥手告辞,连问的机会都不给他。
  高茜因为姬川的无情无义,紧召黎组小分队集合,打算一起走人,让姬川措手不及。黎夜光走出姬川的办公室,就在电梯口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你们要干嘛?”
  “找姬川啊,咱们都不干了,让他另请高明去!”高茜撸起衣袖,她身后的阿珂、唐生个个摩拳擦掌,看样子是要大闹一番。
  黎夜光抬手把他们全部拦下,“不用去了,我已经答应退出了,但你们还要继续工作。”
  “你都不干了,我们还继续给逼王工作?!”高茜一听更生气了,“不要面子的吗?”
  “面子可以让大家不喝西北风吗?”黎夜光自嘲地说,“我们现在没有投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公司的房租才付了一个月,下个月要怎么办都还是未知数。”
  她看向忠心耿耿的组员,十分歉意地鞠了一躬,“是我能力不足,带着你们辞职却没有兑现当初答应你们的承诺,现在连工资都发不起,所以我只能恳求你们,即便我退出,也要继续现在的工作。”
  “黎组,你别这么说,辞职都是我们自愿的……”唐生赶紧把她扶起来。
  黎夜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不管你们是不是自愿,这都是我的失败。”
  “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人呢。”阿珂觉得很委屈,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咱们黎组哪里不好了!”她呜咽声一出,气氛一下变得很悲伤,还有两个小姑娘也跟着抽泣起来,“要不是黎组能有这个展览吗?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就连撸起袖子的高茜都一时陷入了伤感,“呜呜……去特么的姬川……老娘非要打死他不可……”
  黎夜光好不容易在姬川面前演了一出戏保住组员,还没喘口气就又要安抚人心了。“大家也别这么悲观,等有了投资,我肯定要把你们带走的,你们就当这里是个托儿所呗。”
  “什么托儿所啊……”高茜的情绪来得凶猛,生气的时候怒发冲冠,悲伤的时候嚎啕大哭,“我们是托管了,你呢,你要去外面要饭吗?”
  “……”黎夜光皱眉,“我就算失业,也不用要饭这么惨吧……”
  阿珂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黎组,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人生艰难,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但只要安置好身边的人,再艰难的时光也会过去的。”黎夜光努力让自己笑得很积极,起码是看起来很积极,“成功没那么简单,失败也不是过不去的坎儿。”
  “我也总有不做黎组的一天。”
  黎夜光走出艺源美术馆时,余白站在窗边,看着她背影匆匆,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那天。他们因为修复分歧而大吵一架,他赌气一个人离开,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那时候外面的展板还是常玉那幅《孤独的象》,如今已经换成了壁画临摹展的宣传。
  那晚他一个人坐在门口,害怕黎夜光生气,担心她不要自己了,而如今他亲手将她推开,再亲眼看着她离去,他已经不是那个等着黎夜光接他回家的迷路孩子了。
  刘哥悄然走到余白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看什么呢?”
  余白拉上窗帘转过身来,“没什么。”
  “这鬼天气,好好的又开始下小雨了。”刘哥一边说一边撩起衣服去擦额头的汗。
  “下雨了吗?”余白问。
  “可不是嘛,所以我们又把泥板给抬进来了。”刘哥指了指立在门口的泥板墙,累得直喘气。
  余白望着未干的墙面,想起她匆匆的背影,原来是下雨了,她没有带伞,才走得那么急。淋雨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也应该体会一次,还有那些他承受过的苦痛与折磨。
  黎夜光的话言犹在耳——“我希望你不要为此后悔,因为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做了错误的选择。”
  后悔?
  她为了成功一直欺骗他,他就夺走她想要的一切,这有什么可后悔的,不过是她不配得到,是她罪有应得罢了!
  “去找两个电风扇来。”余白突然说。
  刘哥一愣,继而欢呼雀跃,“你也觉得空调温度太高了对吧,季小河真是个变态啊,这屋子都快把我热中暑了……”
  余白说:“是给泥板墙吹,这样泥面干得快一点……”
  “……”刘哥石化,原来他还不如泥板墙重要?
  第五十九章 工作使人快乐
  part59
  当你看到一只小强时,说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至少存在有一百只小强,同理,当你看到一个人重振旗鼓时,就说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热血至少沸腾了一百次。
  ——《夜光夜话》
  黎夜光刚结束病假,又开始了没有尽头的失业假,放假本是享受,可失业假不同,没钱、有时间,等于慢性自杀啊。她粗略算了一笔账,之前的积蓄全部投进了新公司,现在员工工资暂时解决,但租金还是个大问题,加上她还有房贷要还,说慢性自杀都算温柔了,她这样的应该是病入膏肓。
  高茜不认同她的观点,趁着午休给黎夜光推荐了一堆旅游线路,“失业了就要出去放松一下,什么?没钱?没钱就穷游嘛!反正都没钱了,不如瞎浪……”
  黎夜光是第一次失业,确实没有经验,被高茜这么一说,真拿出手机打算搜索旅游攻略了,可打开浏览器,她却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另一行字——失业后应该做点什么。
  搜索出来的第一条是调整心态,谨防抑郁。
  黎夜光觉得自己离抑郁还有点距离,毕竟最强黎组这个称号不是白叫的,她往下滑到第二条:整理过去,反思失败。
  这条乍一眼有点道理,可她的过去清晰明了,从大三开始就在博物馆实习,七年来她生活的全部就是策展。至于反思失败就更难了,她的失业是人为破坏,在策展业务上,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失败要反思。
  第三条:重振旗鼓,再次就业。
  这条是对她胃口的,人嘛,就是应该工作,工作使人快乐,要什么旅游,要什么放松,下班就是放松,上班就是旅游!
  于是黎夜光立刻打开求职网站,开始投简历,以她的资历和策展成绩进一家一级博物馆是不难的,无非要从普通策展员重新做起。她顺着正在招聘的博物馆一家一家看下去,c博有何滟在,实在不想回去,上博不错可惜要去外地……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艺源美术馆”五个大字上。黎夜光点开招聘启事一看,还是她之前给姬川拟定的岗位,讲解员五名,布展设计五名,库管三名,鉴定与展品管理七名,基础馆员十名,短期实习助理若干。
  黎夜光微微眯眼,盯着“若干”两个字,笑了起来。
  九月的第一天,早上还出了太阳,午后突然就下起了雨。工作间里,余白在给线稿做最后的收尾,小注站在一旁跟着学习。午饭的时候,小除和小滚去买调和矿物颜料用的胶,这会儿两人冒着雨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我们看到夜光姐了!”
  余白握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勾线。
  小注走过来帮他们接东西,“新的策展人没到岗,她还有交接工作要处理,来这里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啊!”小滚大声说,“我看到夜光姐和新员工在一起,还、还挂着实习助理的牌子!”
  “怎么可能!”小注当即反驳,“夜光姐就算换工作,也不可能是实习生啊!”
  “是真的,我俩和她打招呼,她还冲我们挥手呢!”小除说着偷看了一眼余白,只见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可脑袋已经倾斜了45。
  小注扭头问:“余队,你不是把夜光姐赶走了吗?”
  余白直起脑袋,冷哼了一声,“我一会去看看她又耍什么花招。”他话音刚落,工作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艺源美术馆的人事部长沁姐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个挂着实习助理牌子的实习生,“余大师,您之前说需要两个打杂跑腿的实习生,姬先生让我带四个人来给你选。”
  沁姐说罢点了下头,四个实习生齐刷刷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昂首挺胸给余大师检阅。
  余白放下毛笔抬起头来,只一眼,他就看到了站在末尾的黎夜光。她穿着白t恤加牛仔背带裤,露出两条光洁白皙的长腿,下面配了一双小白鞋,头发扎了双马尾,还真像个初入社会的实习生!
  她是不是当他傻!
  余白大步上前,径直走到她面前,“黎夜光。”他叫她。
  “余大师!”黎夜光大大方方地昂起头回应他,“您好!”她的漆疮完全康复,此时面如桃花、唇红齿白,一双灵动的眼眸明如秋月,看他的眼神像带着钩子似的。
  余白嗓子一紧,握紧拳头,不客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黎夜光举起自己的实习挂牌给他看,“你说我做策展人你就走,那我就不做策展人了呗。”
  “我是不想看到你!”余白怒吼。
  黎夜光指了指站在她前面的三个人,天真灿烂地说:“那你选她们好了,我去其他部门实习,你也不容易见到我。”
  “你真的不做策展人了?”以她的能力,就算失去姬川的投资,也可以去其他博物馆重新开始,何至于要做实习生?
  而且……策展人不是她的人生目标和终极梦想吗?
  黎夜光爽朗地一笑,“你的目的不就是毁掉我的事业嘛,那我做实习生不是更合你心意?”她无畏的态度仿佛在嘲笑余白对她的报复——她不在乎!
  沁姐对黎夜光所知甚少,只知道她来艺源美术馆一周就谈下了东南展区,接着突然病假,病假后又突然离职,现在摇身一变又来应聘实习生,面试时沁姐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要实习生的岗位!如今见她和余大师起了龃龉,沁姐连忙劝和,“余大师,其他三位实习生也都很不错,露露是美院大四的学生,论文刚参加了国际学术会议……”
  余白抬起手来,打断沁姐的介绍,他的手缓缓落下,指向眼前的黎夜光,“就她了。”
  “那另一个呢?”沁姐问。
  余白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不,就一个,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别说是沁姐,三个徒弟也全都愣住了,唯独当事人黎夜光神色泰然。“好啊。”她笑眯眯地说,“余大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余白交给黎夜光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他刚刚临摹完的线稿,足足四个平方,卷成画卷也有两米高。黎夜光双手捧着线稿像根秤似的,小除递给她一根粗银针,余白下达命令:“明天下午三点前,扎完谱子。”
  “扎谱子是什么?”黎夜光捏着针一头雾水。
  “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来做实习生也不是很合格啊。”余白嘲讽了一句。
  黎夜光知道余白四选一就是为了打击报复,倒也不气,小除好心提醒她:“扎谱子是要做粉本,把画稿复写上墙。”
  “不是直接有复写纸吗?”黎夜光虽然不会修复壁画,但她可是看过专业书的!
  “复写纸是现代做法,粉本是古代的做法,用针沿着画稿的墨线扎上密集连续的小孔,再把画稿覆在泥板墙上,然后用装了色粉的小布兜沿着线条拍打,就可以把画稿的轮廓漏上墙面,最后按照粉痕勾勒墨线。”小除指着画稿对她说,“记得扎密一点,半厘米一个孔……”
  “明明有简便的方法,为什么不用?”黎夜光粗略扫了一眼,《舞乐图》的线条繁琐密集,扎完估计眼睛就瞎了。
  “用复写纸的草稿线条不容易擦掉,会影响勾墨线……”小除才解释一句,就被余白打断了,他俯看着黎夜光,神色狠厉地说:“你是来做实习助理的,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做不到,就走。”
  黎夜光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银针,“好,你想折磨我就折磨呗。”
  “折磨你?”余白哼了一声,冷傲地转身,“这本来就是正常工作,别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
  “那为什么非要明天完成?”黎夜光大喊一声。
  “因为泥板墙已经干了,你不准时做完,就是耽误进度。”余白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和她多说一句。
  小除快步跟上余白,小声说:“余队,《舞乐图》那么大,一天时间是不可能扎完的。”
  “我知道。”余白挑了一下眉梢,“我是要她知难而退。”
  她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无所不能吗,不是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吗?他就偏要让她知道,有些事是她耍尽心机也做不到的。
  《舞乐图》是,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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