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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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唔……”黎夜光受教地点点头,“所以你才去给姬川上课,通过不靠谱的男人获得靠谱的金钱?”
  “对!”高茜骄傲地说,“我这是忍辱负重!”
  黎夜光落下车窗,迎着风深吸一口气,突然说:“我周一就去上博了。”
  “什么?!”高茜对这个消息一无所知,差点一脚油门踩到底,一车两命,“你去上博?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在招策展员,我之前觉得离开c市有点麻烦,所以没做决定,现在想想上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了。”她扭头看向高茜,很轻松的样子,“离得也不远,一个月回来一趟不成问题。”
  她嘴上说的轻松,可高茜万万不信。一个人独自去外地,还是重头开始,再说成年人的生活里哪有什么是真的轻松。
  “是因为陈式薇吗?”高茜觉得,如果不是陈式薇,黎夜光是不会决定离开的。
  对别人,黎夜光尚有防备,对高茜,她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的吧,我自己也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我看到她还是会全身发抖……”
  “我听说陈式薇的丈夫挺有名的,这次也是冲着金奖而来。”高茜咬牙切齿地说,“最好把余白干掉,我现在看到他就火大!”
  黎夜光笑了一下,“我倒希望他能赢。”
  “科科……”高茜翻了个白眼,“那你还真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啊!”
  “咱们学艺术史的,谁还没个审美偏好了?对画不对人。而且……”她迎风撩了一把头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人有所得才会害怕失去,才会有妄执,真的什么都没了,反倒肆无忌惮、一身轻松。
  “当他决定用陈式薇报复我的时候,我就不欠他任何了。”
  第六十五章 失败又如何
  part65
  孩子不听话,打一打就好了,大人不听话,扇一扇也能好。
  ——《夜光夜话》
  黎夜光买了周一清早的高铁票,周末的时候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行李,提前先寄去上博给她安排的宿舍。要说离别一点都不伤感那是骗人,但非要矫情地在屋子里坐上半天发呆倒也不至于,黎夜光只是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给沙发和床铺都盖上了防尘布。
  清早的高铁站没多少人,黎夜光在候车室吃完一份早餐,差不多就到检票时间了。上车坐下,她就把手机调成静音,盖上一件外套,车程是一个多小时,黎夜光打算扎扎实实睡一觉。
  大概离开真的会让人摆脱烦恼,这一觉黎夜光睡得很不错,醒来时距离到站不过十分钟了。她刚把手机音量调回去,高茜的电话就突然打来了,黎夜光猜想是要问她到了没,接通电话便说:“我马上要下车了,一会到了宿舍再和你聊。”
  可电话那头的高茜并不关心她到哪里了,而是幽幽地问:“夜光……你相不相信报应?”
  黎夜光刚睡醒,人还有点迷糊,高茜的声音阴沉诡异地传来,吓得她打了个激灵,“你是不是进了什么违法组织?”
  “不是啦!”前一秒还神叨叨的高茜,下一秒大声欢呼,“我是来告诉你!余白!完蛋了啊!哈哈哈哈哈……这就他报复你的下场,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黎夜光一愣,一种隐隐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早在余白说不惜一切也要拿到金奖时就在她心中萌芽,她脱口而出:“是壁画出问题了吗?”
  这下反倒是高茜懵了,“你怎么知道的?”
  压抑已久的不安终于破土而出,黎夜光下意识握紧双手,高茜继续说:“今早露露当值,一开门就发现泥板墙裂了,他们做的一切全部打水漂了……”
  车厢的广播响起,“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是……”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一点点缓下来,黎夜光对高茜说:“我到了。”
  《舞乐图》的线稿上周就勾勒完毕,周末已经开始上色了,泥板墙的开裂毫无征兆,昨夜还完好的壁画今早就从中间裂开三道的长缝,触目惊心。季师傅上前查看一番,无奈地摇摇头,“裂缝太深了,修补至少要半个月才行……”
  这泥板墙刷的不是普通泥皮基底,余家的配方里增加了生漆,要想修补平整并非易事,填补缝隙后还要把裂缝周围全部重刷一遍,勾好的线稿少不得要被覆盖,都是需要返工的地方。
  “半个月!”小除大惊失色,“现在还剩七十天,只够完成上色,如果要修补的话,肯定画不完。”
  刘哥从侧面又检查了一遍,给了他们致命一击,“现在裂开的地方虽然是三处,但从侧面看还有两处已经微微鼓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裂开,这样边补边裂也是白做工,补不好了……”
  小注和小滚不敢相信,两人各贴着侧边细细看了三轮,才肯认命,“这要怎么办啊?”
  这下连季师傅也拿不定主意了,他侧目去看余白,而余白自看到裂缝起就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壁画前,仰头望着。
  巨幅的《舞乐图》中,十九位伎乐天神色雍容,姿态优雅,最当中的一位半裸上身翩翩起舞,天衣飞舞、摇曳生姿,那一式“反弹琵琶”在余白精妙的笔触下妩媚动人,宛如游龙,翩若惊鸿,将刹那间的动态完美捕捉,千年的时光也凝结于此。
  而三道狰狞的裂缝生生将画面撕裂,瞬间的美好被毁得彻彻底底。
  小除喃喃道:“是不是不应该用电风扇的……”
  季师傅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大意了,这个防霉的方法本就强调生漆易裂,越是潮湿越应该让生漆自己慢慢干。”
  “上个月天天下雨,怕不能完工才想着用电风扇低风吹一下,哪成想最近突然又干燥起来,这样表里湿度不一致,表面收缩就裂开了……”刘哥从怀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季师傅喝住他,“工作间里不能抽烟。”
  刘哥指了指壁画,绝望地说:“都这样了,我再不抽一口压压惊,可能会得心脏病。”
  季师傅管不了刘哥,只得走到余白身边,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余白,你别急,我们一起再想想办法……”
  余白侧过脸来,乌黑的双眼黯淡得没有一丝亮光,他修过那么多壁画,能不能修好他一眼便可以看出。这一次,他输得彻彻底底,失败得没有一线生机。
  他想起那天夜里,余家山上,如水的月光下,她说,“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却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那你所谓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所以我不会后悔甩了你,因为你确实不配!”
  那时候他不甘心她这样说自己,一心想要赢得比赛,来证明自己有能力给她想要的一切,而如今她已经离开,所以……他也不必去证明自己了?
  “季师傅,结束了。”他说,“这个壁画完了,临摹展……也完了。”
  “余白……”季师傅轻轻唤了他一声,余白却不再多言,他径直走到墙角,举起一把铁锤,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锤砸向画面正中央。
  “反弹琵琶”应声碎裂,那游龙、那惊鸿都统统化作齑粉,一点不剩。
  工作间里死寂一片,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余白站在壁画前,万念俱灰。
  “嘭!”地一声,工作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众人寻声看去,瞬间睁大双眼。唯有余白一人不为所动,他抬起手要砸第二锤,一个灵巧的身影就晃到他眼前,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右脸颊就是一下突如其来的剧痛。
  “啪——”地一巴掌,打得又快、又准、又狠。
  惊得刘哥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右脸,仿佛那一巴掌还抽到他脸上似的。
  放眼余家山,余白是众星捧月的继承人,放眼整个壁画圈,余白是堂堂余家第五代传人,自刘哥上余家山起,就没见过有人敢动余白一根手指头,更别说是抽一个大耳光子了。
  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胆子?
  刘哥觉得,这一把他得全押黎夜光。
  黎夜光的一巴掌,抽得余白眼冒金星,他手腕一松,铁锤也应声落地。
  余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她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一个“你”字刚说出口,黎夜光的第二巴掌就又落下了,速度之快,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当然,也包括余白自己。
  他好像才看清她是谁,就已经左右两边各挨了一耳光,他下意识捧住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一时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委屈。
  黎夜光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凶残至极地怒吼:“第一巴掌是替你姑妈打的,你用她苦心研究的配方,却没有做好,砸了她的招牌、毁了她的名声。”
  “第二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我千辛万苦把你请下来参加展览,不是来看你表演行为艺术的,砸壁画?你怎么不砸砸自己的脑子!”
  余白彻底回神,一把甩开她的手,大声嘶吼:“这壁画没用了!没用了,你懂吗!它裂了,我彻底失败了!”
  “失败又如何?”黎夜光咄咄反问,“这个世界有失败,你就受不了了?你就想一辈子待在山上,永远逃避世界吗?”
  “是啊!我就想待在山上,我讨厌山下的一切,我讨厌你!”余白怒吼的声音带着声嘶力竭的沙哑,那些折磨他的痛苦在此刻全部涌出,他再也无法忍耐了,“我从小就没有父母,连姑妈也离开了我,我想要做一个画家,但是我不能,我必须做余家的传人,我得修壁画。好,我听话,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修壁画,这是我的责任、我从没有忘记过,这么多年我也从没有想要得到过什么,可是、黎夜光!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闯进我的世界,你让我那么、那么想要得到你,我为了你下山,我为了你去做所有我不会做的事,可是我最后得到了什么?我努力到头却一无所有!”
  “努力到头一无所有,再正常不过了。”黎夜光不屑地冷笑,“你是吃过很多苦,你是受过很多累,可谁不是呢!我不努力吗?我不辛苦吗?我又得到了什么,人生的每一天都是不断向前走,前方是枪林弹雨,还是深渊绝境,谁都不能回头!因为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报复我,但你没有资格把情绪带进工作!”
  “我没有办法不把情绪带进工作!”他紧紧钳住她的双肩,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他白净的脸颊上是鲜红的指印,可比脸颊更红的是他绝望的双眼,“因为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每一天、每一秒都恨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不骗我,如果你早点和我坦白……”
  他的声音一点点喑哑下去,清泉般的眼瞳凝结成冰霜,又生生碎裂,晶莹的碎片化水滚落,他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无助又悲伤,“……我想爱你啊……”
  他一生简单如白,从未想过世界会有那么多的色彩,直到遇到她的那一刻,他才知道漆黑的夜晚也会光明,她是最绚烂的夜光,是他最想得到的光芒。
  第六十六章 我希望我可以爱你
  part66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难,放下一切去喜欢才难。
  ——《夜光夜话》
  余家山第一宠竟然被人连抽两个耳光!季师傅心如刀割,当即就要上前同黎夜光理论,可还没等他迈步,下一秒就被刘哥外加三个徒弟扛出了工作间,负责扛脑袋的刘哥还顺势捂住他的嘴巴,“别说话!给我走!”
  季师傅挣扎未果,被丢到了门外,“喂!她打余白!你们都看不到吗!”
  刘哥冲季师傅活动了一下自己健壮的手腕,“我也会打人,你要看吗?”
  “季师傅!你看不出来,这种时候咱们就不应该在里面吗?”连小除都忍不住要数落季师傅了,“你可真没有眼力见啊!”
  小注啧啧嘴,“况且我们谁都不敢去劝余队,还不如让夜光姐打一打。”
  “就是,孩子不听话多半是皮痒了,揍一顿就好啦!”小滚笑嘻嘻地说,“而且咱们蹲在门口还能听他俩说悄悄话,多好玩啊!”
  小滚这么一说,刘哥立刻心痒难耐,“咱们要不要赌一局,夜光会抽他几个耳光?三个?四个?五个?”
  工作间里只剩下余白、黎夜光和开裂的《舞乐图》,她轻轻抚摸壁画上的裂缝,为那些精妙的线条感到惋惜。
  “当初你非要画《舞乐图》就是个错误,不是你画不好,而是时间根本不够,你强行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不是为了画好壁画,而是为了拿金奖报复我,对吧?”她看向双手抱膝蹲坐在壁画前的余白,又好气又好笑。
  “恩。”余白闷闷地应了一声,委屈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黎夜光没有因为他这副模样而心软,继续狠狠地教训,“打从一开始你动机不纯,我就担心你画不好,但我没想到你为了赶时间竟然会犯这样的错。在你心中,报复我比画好壁画更重要,你就不可能画得好。”
  艺术的纯粹与至美不应被任何名利所污,好的艺术品应该得到应有的回报,但回报不应该成为创作的动机,将纯真的艺术引入世俗是策展人的工作,而不是艺术家的。
  “你不知道自己不能一心二用吗?”她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当初我隐瞒你,就是知道你没那个本事!”
  余白小声说:“可是我太生气了……”
  黎夜光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壁画已经这样了,再数落他也无济于事。
  余白扭头问她:“对了,你不是去上博了吗?”
  “是啊,我刚到站就直接买票坐回来了。”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掏出手机,“我一会去找下姬川,再买晚点的票去报道,真是被你气死!”
  其实黎夜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一听到他出事,再气他、怨他也还是不顾一切跑回来,大概是知道他头脑简单,遇到这样的事一定六神无主,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人是她带下山的,出了事也应该来善后。
  恩,黎夜光坚定地想,这都是出于责任心!才不是心软呢!
  余白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黎夜光蹙眉看他,“怎么?知道自己错了,要道歉吗?”
  他垂着眉眼,纤细的睫毛遮住清亮的眼瞳,欲言又止,最终才鼓起勇气问:“可以……不走吗?”
  此刻的余白乖巧至极,还真像一只认错的小狗,黎夜光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漠地说:“我又不是策展人,留在这里干嘛?”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余白胸前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他失落地眨眨眼,松开握她的手,“其实我知道,姑妈的事不应该怪你,那是上一辈的事,与你无关。但你不知道姑妈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不光因为她是我的亲人,还因为她是为了我才会毁容,如果连我都不能去维护她、保护她,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保护她了。所以你瞒着我,我才会那么生气,然后就……”
  “她没有人保护,我就有人保护了?”黎夜光心头一堵,怕是真要被这只小土狗活活气死,根本没办法好好聊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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