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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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边上,万随遇适时地咳了一嗓子。
  万随心:“……”
  一瞬间联想到缘故,她静了下来,不再发问。
  先前,顾家、万家和苏家的老宅都在一起,他们这一辈也就七个孩子,彼此都挺熟悉。按着年龄排,顾家姐弟三人要年长一些。可相比于大方爽落的顾援西和温和世故的顾振华,顾家这老三,多多少少让人有些距离感。他从小不怎么爱玩爱闹,情绪冷淡内敛,话少寡言,也就苏璇,天生是个烂漫惹人的性子,能无所顾忌地跟他相处。
  倒是不曾想,这两人还真的有一段……
  胡思乱想,万随心跑神了。
  对于她这种状态,万随遇早已习惯,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便主动地朝两个孩子道:“过来坐。”
  闻言,程砚宁便坐到了三人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甄明珠这一下也不晓得怎么开窍了,拿了个小马扎,坐到了顾振南边上。
  女儿这一天实在将他气得不轻,也就这一刻,垂眸看见她纤细的脖颈、莹白的侧脸以及脸上那明显忐忑的神情,顾振南的怒气有所平息。
  他没有主动再开口,耳听着万随遇问程砚宁:“刚才我们和你顾伯父聊了几句,觉得还是想要先征询一下你们两个的意思?阿宁你说,预备怎么办?”
  程砚宁:“……”
  一贯运转飞快的脑子有点懵,他后知后觉地想到,甄明珠只是怀疑。
  念及此,抬眸看向她。
  甄明珠抿住了唇,没有开口说话。
  大姨妈推迟了五天,又加上测出两条杠,她心里还有特别强烈的直觉,所以到了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可能真的有了身孕,凝重的气氛之下,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未婚先孕还在校念书,纵然眼下社会开放,也免不了被人指点议论。
  尤其是: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完全无法想象,她怎么去怀孩子,后面还生孩子带孩子?
  她的想法,也是程砚宁的想法。因而他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先不要,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他又开始权衡“不要”和“要”这两点,哪种方式对甄明珠伤害最小。事实上,眼下并非她怀孕的最佳时间,无论要不要,她都注定要因此承受一些突如其来并且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给她造成困扰的压力和辛苦。
  脸颊隐隐作痛,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却觉得顾振南打的还不够狠。
  他都想再重重地给自己补上两耳光……
  要是他再克制隐忍一些,要是他再小心谨慎一些,眼下这一出意外不会出现,甄明珠不会在这个不合适的年龄忍受辛苦。她年龄小几岁不懂事,他这个当男朋友的,更是差劲又离谱。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说话。
  在这种沉默里,万随遇蹙起了眉,顾振南那张脸,顿时又阴沉了些许,好整以暇地等。
  “我——”
  许久,程砚宁开腔,嗓音有些迟疑,不但没有很爽快地说出自己任何决定,反而看向了甄明珠,声音因为惭愧变得低哑,却很郑重:“我想听明珠的意思。”
  “无论你想不想要,我都听你的决定。”
  “不过,无论你要不要,我今天都想在这里跟你许诺……”
  言语似乎有些分量过轻,他说不下去,抿抿薄唇突然起身,跪到了顾振南腿边,看着甄明珠说:“爸,从我和明珠交往第一天开始,我就是冲着一辈子去的,所以请您相信我,我不愿意让她受到任何一丝伤害,我爱她的心情和您爱她的心情是一样的。这件事我其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说,我愿意负责,无论怎么样负责,都甘之如饴。”
  他看着她,一双凤眼里情绪涌动,挣扎疼惜懊悔坚定,兼而有之。
  深沉情绪感染了甄明珠,她低下头,只觉得心头情绪饱涨,又酸又疼,原先一直忐忑的情绪,却变得安定。愿意相信他,也愿意陪他去面对所有。
  “起来吧。”
  客厅里静了好一会,顾振南开口道。
  他没看程砚宁,脸上的阴云却渐渐地消散好些,半晌,叹口气问:“明珠?”
  “我……”
  甄明珠迟疑,好半晌,小声说:“我不知道。”
  这种事,岂是一时三刻能想清楚的?
  她脑子里乱极了。
  而他们两人这反应,有些出乎三个家长意料,静思过后,又觉得尚可接受。不随便地说“不要”,也不随便地说“生下来”,看似好像没有担当,实则正体现出两个人思虑深重,天人交战。
  而事实上,的确也没有迫切地就要下决定的必要。
  几个人均是心思百转,最后,还是万随遇先开口道:“二哥,依我看,要不先这样?”
  他看向顾振南,神情间带着几分征询和敬重,声音缓慢而沉稳地商议:“这事情说急也不急于这一半天,让他们两个再考虑考虑,要或者不要,想清楚了再说。这生养孩子是人生大事,我们这做家长的就算操心担忧,也不好替他们拿这个主意。当然,主要是明珠,在上学,年龄也还小,十月怀胎不轻松,需要有个时间好好权衡。论起来也是我和如意失职,平时对阿宁的感情关心的少了,想着他毕竟成年了,该有自己的考量。现在看来这年轻人还是不经世事,所幸倒知道应该负起责任,正好我们今天来,不如先商议一下订婚的事情?”
  “对。”
  万随心紧跟着说,“可以先定一个婚期。”
  顾振南:“……”
  答应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垂眸看了眼边上未曾吭声的闺女,心里的情绪,浮现在了脸上。
  万随遇怔了怔,才想起甄明珠回到顾家也就几个月时间而已。顾振南一生未婚这才好不容易得知并且找回了女儿,连家都从住了小半辈子的军区大院搬了出来,可见对这女儿爱重疼惜。
  自己倒好,在这时间提起订婚的事情……
  可,不提也不行。
  他抬眸瞥了眼外甥,心生感慨,却仍旧硬着头皮继续说:“婚事方面我和如意会帮着孩子料理妥当。阿宁虽然在念书,却也有些资产。二哥你要舍不得闺女,婚房就定在翡翠园这边,明珠走几步就能过来,住哪边都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程砚宁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被自己舅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顿时:“……”
  住哪边,怎么能没有区别呢?
  区别太大了!
  不过,这些话却正好说动了顾振南,最终,他勉强地应下了万随遇将两人婚期定在年后五月的提议。还有三个多月,天气会变得暖和,国家有法定假期,甄明珠也到了能领证的年龄。即便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到时候也就差不多四个月的样子,胎坐稳肚子也不会很显,穿婚纱拍照都不影响。
  再往后想,暑假两个月正好在家里休息,大三开学后生孩子请假或者休学,再看情况。
  商定了这一点,万家兄妹俩松了一口气,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万随遇唤了程砚宁,一起起身告辞。
  天气冷,甄明珠没被允许出去,顾振南将三人送到了门外台阶下。过来的时候,万随遇亲自开车。可考虑到他来回奔波了好几日,程砚宁便将自己的车停到了翡翠园十六号别墅那边去,充当了回程的司机。
  黑色劳斯莱斯驶离十六号别墅,副驾驶上的万随遇长叹一声:“要是让你岳父知道你早早地在这边置办了家,恐怕今天就不是两个巴掌能解决的事情了。”
  程砚宁偏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万随遇调低座位,笑完了正预备躺下休息,手机突然响起来。
  楚江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安全到家,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内,程砚宁和万随心便显得很沉默。一个小时左右,三个人到了万家大宅。
  程砚宁停下车,等万随遇和万随心先后下去,他将车子停到车库里去。
  之后,他抱着一堆工作材料,直接回了二楼书房。
  “砰砰砰——”
  在他整理文件的时候,传来敲门声。
  “……进。”
  他有预感是万随心,应答的声音显得冷冰冰。
  万随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书桌一角,试探说:“你的脸要敷一下。”
  闻言,程砚宁手下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托盘里一堆东西上。两块白毛巾,一个冰袋,另外还有一管消肿药膏。他只瞥了一眼,很随意地收了视线,声音淡淡地:“不需要。”
  “脸颊都肿了。”
  “我说了不需要!”
  反驳的音调拔高,两个人顿时都愣了一下。
  空气里僵持尴尬的气氛蔓延,万随心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地攥了一下,好半晌,不晓得说什么好。毕竟,她自己也觉得这举动挺可笑的。
  从前在安城的时候,因为那个人突然消失,她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这个儿子身上。多少次非打即骂,他忍了,从不吭声。那些时候他年纪小小单薄瘦弱,她从来不曾给过只言片语的关心,眼下他都不需要自己了,她又装什么好人呢。
  胡思乱想着,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竟然就那么掉下来。
  听见她哭,程砚宁转身去了书架边。
  “我当年跟你爸,也是未婚先孕。”
  身后,万随心突然哽咽着说。
  程砚宁放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仍是没理她,就当没听见。
  “只是当年我们的情况,跟你们现在不太一样。你爸是外地来的,来云京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每天混迹在各种酒吧里,凭一副唱歌的破锣嗓挣几个钱。”
  “我年龄小,跟朋友一起过来,因为他长得好看,被吸引了。”
  “你外公外婆性子要强,舅舅当年年纪也不大,所有人全部都反对我们在一起。你外公甚至找人将他打了一顿,差点断了腿。这件事激起了我的反叛心里,我找到你爸的时候,跟他一起连夜离开了云京。”
  “那些年大家联系起来都不方便,我心怀怨恨走掉,世界里就剩下你爸一个,发现怀孕的时候便什么也做不了了,整天待在家里养胎。”
  “起初一切都挺好的,直到你出生后半岁的时候……”
  “是个雪天。你半夜突然高烧,我们俩发现的时候有点晚,吓得半死。将你送到儿童医院的时候,医院诊断说肺炎,让立刻住院治疗。你在医院住了七天,病好后我们突然发现,家里没多少钱可以挥霍了。我不愿意让你爸再去酒吧那种地方,他开始找工作,因为本身没有学识脾气又大,很不顺心。”
  “再后来,到你三岁多的时候,他在酒吧喝醉,跟一个服务生上了床。”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看不起我。我的确没当好一个妈,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我大半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放荡堕落,我没办法,心里苦,不发泄出来会疯,没脸找回云京,就陷在那么一个泥潭里,拔都拔不出来。你不想理我不想认我,我都不怪你,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不该将大人的事转接到你一个孩子身上,你没责任承受我的那些痛苦和报复。今天说这些,也不是想要给自己开罪,乞求你的原谅。”
  “阿宁,妈妈就想告诉你,为人父母不是那么轻松容易的事情……”
  “说完了吗?”
  程砚宁将手上一本书插进书架,扭过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他长身玉立在堆满书籍的实木书架边,烟灰色毛衣配着笔挺长裤,脸颊有点红肿,却都不怎么影响到周身那股子干净而出众的文秀气质。偏偏,就是这样的他,用着和个人气质极度不符的阴郁口吻再次开口:“说完了可以走了。我怎么当父母是我的事,需要你在这里给我传述经验?”
  万随心对上他厌烦目光,半晌,突然掩面转身,快步走了。
  目送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程砚宁喉结轻滚,收敛视线,心情变得奇差无比。
  好一会儿,他抬步坐到了桌边椅子上,搭在桌面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倏地紧紧攥起。他有想要破坏发泄的冲动,最终全部忍下去,抬手将那一块冰袋握住,冷一冷自己暴躁烦闷的神经。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他从阴郁情绪里惊醒,待他松开手,白皙的一只手变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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