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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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我就喜欢上了大气科学这个专业。我想,反正是当科学家,研究大气科学也很有意思,毕竟这是一门有用的科学,”郗羽语气微妙的一顿,又指了指黑板上那个台阶插画,一本正经道,“后来学了之后才知道,以我的水准,当纯正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真有难度,正如这个台阶显示的,越下层的研究对智商的要求越高,而我的智商拿来研究大气科学倒是正合适,更高一点就不太合适了。”
  她是以开玩笑的语调说的,班上的同学们也开心地笑起来,气氛更热烈了一些。
  李泽文微笑着轻轻鼓了鼓掌。虽然她刚刚还有点紧张,对自己不太自信,但是郗羽就是郗羽,做出来的远比说出来的更好。在美国这几年,她也难免被人感染带上了一点美式幽默,这不论如何都是个好现象;而她这么一点幽默就让同学们这么兴奋,可见国内的中学生的日常压力相当巨大。
  “……定下目标之后,我就全心全意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因为梦想的基石是脚踏实地,最后成为你们今天看到的这个我。”郗羽最后说,“当然,我现在也还没有获得了成功,因为我还不是一名科学家——只能说是一名科研工作者,但我真的觉得,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而努力,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伴随着全班同学热烈的掌声,郗羽走下讲台,坐回原来的位置。周宏杰最后做了总结发言,伴随着下课铃声,这一场班会也就圆满结束了。
  好容易打发走了前来询问的学生们,周宏杰带着李泽文和郗羽往教师办公室走去。
  周宏杰笑着说:“小羽,多亏你精彩的演讲,班会的效果才这么好。”
  “没有的事,”郗羽说,“是您规划得好,我其实都是瞎说的。”
  周宏杰直接把她的谦虚当作浮云忽略过去,笑呵呵摆了摆手:“瞎说都这么打动人,果然是名校毕业的呀。”
  因为刚刚在黑板上写了字,周宏杰把两人带到办公室,他放下手里的教案后露出个抱歉的笑容:“你们在办公室等我一下,我去厕所洗个手,我手上都是粉笔灰。”
  的确,郗羽这才注意到周宏杰的右手的确沾着许多灰白的粉笔灰,她自己手上也一样。这位周老师还是和当年一样,喜欢用板书上课。在这样ppt大行其道的时代,总还有一些老师喜欢用粉笔书写一屏又一屏的板书给学生授课,周宏杰就是一例。他字写得好,板书写得漂亮至极,同学们当时都说,上语文课的时候哪怕你其实听不懂,也会愿意多看黑板上的板书几眼。
  “我手上也有灰,我也要去。”
  李泽文微笑着摊了摊手:“那我也去。”
  厕所就在走廊的末尾处,不过厕所打扫得很干净,没有异味,环境比李泽文想得更好,还算干净。
  学校的卫生间里有备用的洗手液,洗过手后周宏杰拿出随身携带的卫生纸擦了擦手,又递给了李泽文一张,示意他擦干净手。
  周宏杰仔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太好意思地说:“当老师的人,身上都是粉笔灰。”
  “可以试试用无尘粉笔。”
  同样作为当老师的人,李泽文授课时也会用ppt,但粉笔也一定会出现在每节课上。社科课程的课堂中有很多现场讨论,无论什么样的ppt都不可能做到完美地跟上老师和学生的思维,这些无拘无束的讨论中会诞生出许多的灵感,在这种时候,粉笔的重要性就很突出了。
  周宏杰摇头:“只要是粉笔就没有真正防尘的,而且那些无尘粉笔很不好写,手感不对。”
  李泽文失笑。几乎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固有习惯,有些习惯简直顽固得可以称之为强迫症了。李泽文认识不少对课堂习惯有迷之执着的老师。比如他关系挺好的某位数学教授就只能某个牌子的粉笔,其他任何粉笔都弃之如敝屐,他甚至声称没有这款粉笔自己甚至无法进行思考;还有一些教授则非常不喜欢ppt,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只用手绘幻灯片来播放教学内容。
  “周老师,你说得对。”李泽文从善如流,“你当了十几年老师了吧?十几年的习惯确实难改。”
  “对,我当十八年老师了。”周宏杰笑着说,神情很满足,就像每一个在工作岗位上奋斗了二十年的人。
  李泽文说:“那你当小羽老师的时候才大学毕业吧?”
  “是啊。我那会也才二十五岁。”
  “那是大学毕业就被直接进了二中当老师了?”
  周宏杰笑笑:“对的,我是校招进来的。”
  两人交谈着回到办公室,郗羽也已经回到办公室了。周宏杰用纸杯给两人到了杯水,继续之前在楼梯上未完的话题:“小羽,你刚刚是从楼上下来,是干什么去了?”
  “我去看以前的教室了。”郗羽说。
  李泽文对周宏杰道:“我叫她带我去的。”
  “以前的教室啊……”周宏杰语气微微一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郗羽。
  “……是的,”郗羽和自己的老师对视一眼,轻声说,“周老师,潘越的事情,我跟他说过……”
  想起当年的事情,周宏杰也说不清什么感受,他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的纹路忽然明显起来:“李先生,当年的事情小羽是受害者,她是个好孩子。”
  “是的,这一点我很明白。”李泽文道,“我这次和小羽一起回学校其实也是为了请您吃顿饭。她跟我说过,当年能从打击恢复过来,都要感谢您。”
  郗羽真诚地附和自家教授的观点。
  周宏杰摆摆手,失笑道:“我是老师,照顾学生是应该做的呀,而且我也没做什么。”
  李泽文说:“所以,周老师答应了吗?还是今晚您有其他安排?是不是担心家里人?那可以叫上家里人一起去。”
  “这倒不是……”周宏杰摆了摆手,“我没什么安排。”
  李泽文道:“周老师,方便的话,我们还想请您联系一下小羽当年的其他任课老师,我很想亲自向他们道谢,他们愿意赏脸让我和小羽请一顿谢师宴就更好了。”
  原计划中,李泽文就打算见一见当时郗羽和潘越的所有任课老师,此时时机得当,自然提了出来。当年的南都二中,一班二班是重点班,郗羽和潘越分属两个班,但两个班的任课老师是相同的,唯一的不同在于一班的班主是语文老师,二班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
  周宏杰当了近二十年教师,和成百上千的学生家长过打交道,识人的能力相当出众,但像李泽文这样的人却也没见过几个。面前的年轻人俊美成熟,斯文有礼,举止得体,浑身上下流露出的从容气质说明了这人出身极好,只怕见识也非凡。而这样的人一言一句都透露出对郗羽的爱护之心,周宏杰对此备觉欣慰,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或许是因为周宏杰的强大号召力,又或许是因为对当年好学生郗羽的好奇,还或许是因为暑假闲着没事干,她当年的七位任课老师——语数外政史地生老师大都表示可以来,比如教英语的邓玉梅,教数学的刘铭刚,教生物的彭华东——来不了的两位老师有一位因为工作调动已经不在二中,另外一位已经退休人在外地,身体欠妥,暂时没法出席这场迟来的“谢师宴”了。
  郗羽也是知道此刻才知道自己曾经的任课老师们的近况,不由得深深感慨老师这份工作还真是一辈子的事情。
  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加上周宏杰接下来还有班会要开,于是三人告辞离开。
  刚刚起身,李泽文的视线扫过教师办公室墙边的那排书柜后,便站住了,他指了指架上一本极厚的大书,书脊上写着“南都二中校志”几个大字和起止年月,“南都二中有百年历史了?”
  “是的。”周宏杰说,“去年办了百年校庆,这本校志就是当时出版的。”
  “小羽,你没赶上百年校庆,真是遗憾。”李泽文把视线转向了郗羽,对她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郗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就领悟了李泽文的言外之意,但她就是从他眼神里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下一秒钟,她马上用最快的反应速度对周宏杰说:“是的是的……百年校庆一定很热闹……周老师,这本校志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当然没问题。”周宏杰打开书架,随手抽出了厚厚一本大书——实际上书架上摆着三四本校志,一看就是去年校庆时没送完的存货,“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我还是想看看……看看这些年有没有错过学校的什么事情。”
  周宏杰自然不无应允,他欣慰地着把这本重达一公斤的大书放到郗羽手里:“那这本书你就拿回去吧。本来你应该拿到一本的。”
  李泽文把书从郗羽手里接过去拿在手里,跟周宏杰告辞。
  “那我和小羽晚上就在餐厅等着周老师了。”
  “好。”
  周宏杰把两人送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们下了楼,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走回办公室。
  第34章
  回程的一路上,李泽文都在翻看这厚厚一本校志,郗羽在他身边规规矩矩坐着,微倾着身体看着他一页一页翻过校志。这本校志的开本很大,厚达七百余页,书页里字号很小,记录了南都二中建校以来的几乎所有事情,如老照片、历史沿革、办学理念、学校大事记、历届学生名录等等,最后还收录了一些著名校友的回忆散文——可想而知,这本校志一定是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编写和资料整理,最后才得以印刷的。
  郗羽第一次看到这样大部头的校志,觉得真是开了眼界,小小惊叹了一番:“对了,教授,你要这本校志干什么?”
  “看校志是了解一所学校最快捷也是最全面的方式。”李泽文说。
  “教授,听你的意思,你似乎看过很多校志?”郗羽问。
  “看过一本。三年前参加过我中学母校的校庆,学校也发了这一大本校志。”
  “你母校?”郗羽眨了眨眼,“你在国内读的高中?”
  “我高中毕业后去的美国,在美国读的本科。”
  “……真是没想到。”
  她听上去真的挺吃惊的,李泽文侧目瞧她。
  郗羽老老实实道:“我一直以为你在美国接受的基础教育再升的大学。”
  “怎么这么想?”
  “就是一种感觉,”郗羽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她平时不是这样多管闲事的人,但她还是把话说完,“我也认识不少华裔的教授,他们学术水平很高,但总的来说比较严肃,你给我的感觉就更像那种土生土长的欧美教授。”
  李泽文轻笑一声,他明白郗羽的意思。
  中美的教育制度相差很大,国内教育制度培养出的学生,不论多天才,总归都有种内秀的气质,比较谦虚,很少主动炫耀,打个比方,让他们站在几千人面前的台子前演讲吹嘘自己估计很少有人做得到;美国教育方式教出来的学生明显会更自信一些,毕竟他们从小就在这种“鼓励展现自我”“鼓励演讲加强口才”的教育环境下长大的。教育制度的烙印会跟随一个人一辈子,也决定了这个人大致的性格。郗羽觉得李泽文身上两种烙印都有,他既可以用“我的理念很高明”“我非常正确”的态度要经费做演讲,也可以用恰到好处的语调表达谦虚和谨慎。
  “你的预感一定程度上也是对的,”李泽文说,“我小学时的确在国外念过几年书。”
  郗羽眨眨眼:“是吗?”
  李泽文说:“我母亲是外交官,我小时候跟着她去了不少国家。”
  “哦,是。”郗羽想起李泽文钱包里的照片,顿时有一些明悟,“难怪你的英文水准那么高,简直比许多以英语为母语的人还要好。”
  她这话绝非过誉,李泽文的英文水平的确就是有那么好。政治学不是理科,没那么多公式符号可以作为表达的载体和工具,政治学里浩瀚如海的各种概念和理论,只能通过复杂而严谨的政治术语才能准确表达。
  “完全掌握一门其他语言,的确需要一些外在环境的帮助。”李泽文说。
  “不论怎么说,自身的努力也很重要。”郗羽说。
  随着两人的闲聊,这厚厚一本校志的历史章节已经被李泽文浏览完毕,进入了学生名录章节,他翻阅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也明显比刚刚更用心一些。
  “呃,这些名录有什么好看的?”郗羽真心认为这些枯燥的名录还不如前面的历史部分更好看。
  “只要仔细看可以看出许多东西,比如可以看到学校的成长史,可以看出一个地区的文盲率,人口出生率,人口流动规律……”李泽文随口道,“最起码也可以看出这一百年来,名字里的时代变迁。”
  “从社会科学研究的角度来说还真是这样,有点管中窥豹的意思。”
  “不止于此,只要你带着问题去看,就可以看出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李泽文的手指敲了敲书页,抬眸和郗羽对视,“譬如,你姐姐没在二中上学?”
  郗这个姓氏是很罕见的,全国姓这个姓的可谓万中无一,且还带有很强的地域特征,大都群居在一些固定的地方,然而在李泽文的翻阅中,学生名录里他连一个姓“郗”的学生都没看到。
  “……是的。”
  郗羽再一次服气。同样看一本书,人家就能看出有用的信息,而她宛如一个“睁眼瞎”。
  “为什么?大部分姐妹都会在一所中学读书。”
  “嗯,我家算例外……我姐姐没有考上二中。”
  “你姐姐你成绩不太好?”
  郗羽小幅度地点了头:“姐姐的成绩也不算不好,但是够不上二中的分数线。”
  初中阶段是义务教育,理论上说是分学区就读,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名校为了夺取好生源无所不用,教育部门也会给名校开后门,南都二中是面向全市招生的,每年小升初的时候,二中会自行组织举办一场小升初考试,郗柔当年参加过这次考试,不过惨遭淘汰;三年后身为妹妹的郗羽则以笔试第二名的成绩被录取。更微妙的是,在那年的中考中,郗柔再次挑战二中遭遇惨败,和二中的录取线差了二十多分。
  郗柔小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更受宠一些,自从她恢复健康之后,从父母那里的受到的关注渐渐变少。父母是很难真正端平一碗水平的,就算物质上能做到一致,精神上的关怀总归还是有点差异。随着姐妹俩的成长,妹妹展现了比姐姐更多的学习潜力,这个家庭的各种资源自然向着妹妹倾斜。
  小升初考上名校是郗羽人生中第一件重要的大事,亲戚朋友纷纷前来祝贺,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对比得郗柔十分尴尬。郗柔性格温和,脾气极好,很少因为父母对妹妹的特殊照顾产生什么特别的情绪,但被家里那些多嘴多舌的亲戚这么一对比,依然委屈得流了满脸的眼泪。那也是郗羽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存在究竟给姐姐带来了多少压力。
  “但可以通过其他途径上二中?”李泽文问,“不论是交择校费或者找熟人都应该有这样的途径。你爸爸也是中学老师,他应该有足够的人脉关系。”
  “关系确实可以找到,不找关系的话连交钱的门路都没有。当时我爸算过,交择校费的话,大概要三到四万块,那么大一笔钱对我家来说是个负担……”郗羽说,“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爸觉得把我姐送去二中也未必是好事,二中的学习压力很大,姐姐在这里未必能适应——在普通的中学是优等生,到了顶尖中学变成吊车尾,那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我爸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这样的情况见得太多了。”
  “老生常谈的话题,鸡头和凤尾的选择。那你姐姐后来在哪所学校上中学?”
  “她就在我爸爸任教的学校里读的高中。不算市里最好的中学,但也不差,也是省重点。”
  “你呢?”李泽文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她,“你转学为什么不去你爸爸所在的学校?”
  郗羽抿了抿嘴:“不想去,爸爸学校里有很多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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