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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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先前串串这副身体毒素淤积的原因, 即便是现在清除得差不多了,也还是不太好,像昨夜那样折腾之后, 病得来势汹汹,高热不爱退, 杜书瑶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 看他这么难受,心情复杂的同时又有些后悔。
  动手也是她先动的,她昨晚上不应该动完手就跑的, 她也不应该那么早就睡着, 要不然泰平王也就不会冻着了。
  “瑶瑶……”泰平王拉着她手, 直朝自己的额头上贴, 杜书瑶拧着毛巾给他擦脸擦身子物理降温,药也喝了两遍了, 就是不见好,这都大半天了, 也不退烧, 虽说这朝代不至于偶感风寒就送命, 却也不能和现代社会几瓶抗生素下去保准好那时候比。
  至少看着太医们的脸色, 对于泰平王这样的身体, 很显然还是有些棘手的。
  杜书瑶手背贴着他滚烫的额头, 片刻后叹口气,又把手抽出来, 拧布巾给他擦额头, 擦脸, 擦身。
  原本是可以用酒散热的,杜书瑶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 她病了,妈妈就会说没事,然后用酒将她全身擦个遍,接着捂在被子里,倒也确实会发汗,最后不知道凭借酒精还是她顽强的抵抗力,感冒总也会好的。
  只是杜书瑶到现在都记得,她每次被擦了酒,身上都会留下红疹子,哪怕是感冒好了,也要痒上好久才会好。
  后来长大,她才知道,那是因为她酒精过敏,她连夏天的时候喝上一杯啤酒都会浑身发痒,医生说她根本不能碰酒,严重会造成生命危险的。
  杜书瑶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酒,甚至有些后怕,要不是命大一些,怕是她就会死在小时候,某个浑身擦满酒捂在被子里的日子。
  不过现在她想起这些事,早已经不会难过,在漫长的冷漠和偏心的过程中,杜书瑶没有积蓄出什么恨意,反倒是将对家人的爱意消磨得干干净净,爱才会去恨,不爱哪来的恨。
  自从捡到串串,她的生命中缺失的陪伴就被填得满满的,或许有人会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对一只狗寄托这么多,但杜书瑶确实是将串串当成亲人的。
  所以哪怕别扭得要死了,她还是没忘了酒擦身子散热这种方法,并不适用任何人,泰平王这身体没有喝过酒,一旦要是对酒精过敏,这朝代怕是不太好消除过敏症状。
  所以她只是很勤快地用打湿的布巾给泰平王擦身子,毛巾不是冷的,是温温的,杜书瑶怕他冷,也不掀开被子,只是手抓着布巾,伸被子里去擦他的前胸和后背。
  泰平王眯着眼,很配合,只是除了转身外,他的一双眼,都锁在杜书瑶的身上,眼睛因为高烧,眼圈泛着点红,里面水雾和依恋弥漫着,杜书瑶每每对上,心里都柔软得能掐出水来。
  其实无论对于强大还是柔弱的人来说,很多时候,去依恋一个人和被一个人依恋,往往后者给人带来的满足更多一些。
  “瑶瑶……”泰平王散落满枕头的长发如同铺陈开在水中的墨,有些被布巾的水沾湿,贴在脖颈和露出的一小块肩膀上,他每隔一会,都是极其轻地叫杜书瑶一声,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就只是单纯地要叫她名字。
  杜书瑶一辈子得到的温情很有限,习惯和串串相依为命,也只是无声无息,从来没有尝试过被这样黏糊不已的依恋所淹没,只要泰平王一叫她名字,杜书瑶就觉得自己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要出口的“你别叫了”在嗓子转了好几个圈也出不来,最终被她又咽回去。
  叫吧叫吧,爱叫就叫,还能掉块肉么,看在他难受的份上。
  泰平王到了傍晚三碗药下去,这才终于见好了,烧退下一些,胃口也有了些,只是病中不适合大鱼大肉,杜书瑶晚饭的时候,逼着他喝了两碗粥。
  今夜繁星满月,已经是十月十五,还有一个半月,就是除夕,这里的计算和现代很像,只是不算现代阳历,只算阴历。
  杜书瑶和泰平王都躺在床上,她拍孩子似的,哄泰平王睡觉,因为昨晚上她跑到偏殿的事情,似乎是给泰平王留下了阴影,他不肯睡觉,这会儿时辰都不早了,他还是眼睛瞪得溜圆,抓着杜书瑶袖子,眼睛看着她,一刻也不移开。
  杜书瑶无奈,由着他去,撑着手臂眯着眼,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烛火时不时地传来滋啦啦的响声,夜安宁得让人舒心。
  只是在杜书瑶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间听到窗被什么撞击的声音。
  第一遍的时候,她只当是风卷着什么东西撞上了窗子,但是接下来,“叩叩叩,叩叩叩”间隔和频率十分均衡,杜书瑶这才意识到,是有人在叩窗子。
  这里是泰平王府,陛下钦赐府邸,还有两波据说能抵寻常府内护卫几百人的死士在守着,所以杜书瑶根本不觉得能有什么危险,直接披了衣服下床,让泰平王留在床上,“你看着,别跟来了,夜里风凉,你病还没好……”
  泰平王也还算听话,坐起来老老实实地看着杜书瑶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杜书瑶是想到或许是死士有什么事情要禀报,但稍微细想了下又不对,即便是再急的事情报告,也可以命人通报,何至于要趁夜敲窗子,这时候可不早了。
  窗子打开,杜书瑶看着面前捂得黑漆漆的,几乎融入在夜色中,只露出一双眼的死士,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什么事?”
  她拢了下披着的大氅,微微拧了下眉。
  窗外太暗了,她没等看清这人唯一可以作为辨识的眼睛,手上就突然间一凉,一枚玉簪便被放到了她的手心,接着面前人影如同一只翩然的黑蝶,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杜书瑶垂头一看……是上好的白玉,触手生温,雕刻着简洁的花纹,不华丽繁杂,样式却算独特。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戴首饰,可身为泰平王妃,首饰盒里面也是满满当当的,戴上几回,再被婢女科普一下,现在也能认出手里这一根玉簪是个好玩意。
  不是顶好的,却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根本带不起的。
  可是……这夜半三更,来人敲窗赠玉,怎么想也不太正常。
  杜书瑶还没看清赠玉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她在窗口站得时间太长,泰平王听话地没有下床,却在床边轻声唤她,“瑶瑶。”
  杜书瑶这才朝着窗外又搜寻了一番,没有看到人影,收起玉簪关了窗户,吸取了原身因为把祝良平的玉镯贴身佩带导致中毒事情的教训,将这玉簪单独放在梳妆盒的旁边,又仔仔细细地净了手,这才回到床上。
  “是谁?”泰平王在杜书瑶一躺下,就拥住了她的腰身,“什么事?”
  杜书瑶侧头看了他一眼,也不隐瞒,说道,“是咱们府上的死士,不知哪个,给我塞了一枚玉簪。”
  泰平王眨眼,动了动唇却最终只是将头埋在杜书瑶的肩窝,这种事情他还想不清楚,也不在意。
  杜书瑶也没有把事情想歪,直到第二天早上,太医照例为泰平王和她请脉的时候,杜书瑶这才拿出了玉簪,“劳烦太医检验一番,这玉簪可有异样?”
  太医仔细查看,闻嗅触摸,又用一种药水测试,最终递还给杜书瑶,“这玉簪并无异样,王妃安心佩带便是。”
  太医走后,杜书瑶拿着簪子愣住,虽然想到这簪子不会有异样,毕竟昨夜那死士,即便未曾露脸,但那身衣裳,还有消失的身法,杜书瑶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哪怕她一个武功外行,都能看出是她府上的。
  可……她府上死士,夜半敲窗送玉簪是为何?
  杜书瑶转了转玉簪,猜到什么,却有点难以置信。
  她的桃花要开了?
  不过她这边捏着簪子还未等想清楚,就听闻三红来报,说是圣旨到。
  杜书瑶来这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圣旨,并不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种,大太监拿个什么明黄的布帛,上绣金龙,如画卷一般从两边展开,而就是……一张纸。
  来传旨的是喜乐,满脸笑眯眯的,不知道是不是杜书瑶的错觉,喜乐似乎盯着她看。
  杜书瑶带着泰平王和一众仆从全部跪地接旨,喜乐展开纸张两三句话就念完,也没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只说圣上有旨意,除去什么于家安青恭谨谦和……佳偶天成等字眼杜书瑶觉得扯淡,杨经纶这个名字觉得陌生之外,倒是都听明白了,听明白后她却跪地上愣住了。
  这是赐婚圣旨,赐婚人不是别人,正是泰平王杨经纶,而另一个对象也不是别人,正是杜书瑶的好邻居,于家二小姐于安青,圣旨还限定了婚期,要在十一月中完婚,杜书瑶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且不是恭谨谦和这词用来形容于家二小姐纯粹是驴带马套,那于安青和泰平王佳偶天成是什么鬼,他们俩唯一一次交集,是泰平王用拳头怼的……
  而且泰平王……他不好娶姑娘吧。
  圣旨直递到杜书瑶面前,喜乐公公体型肥硕,遮住了杜书瑶面前所有阳光,他一张总是慈眉善目的面相,这样逆着光看,竟然让人有些后脊发凉。
  杜书瑶下意识想要说的话,都在喜乐这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卡住,最后只是伸手代替泰平王接下了圣旨。
  “王妃且宽心,圣上说了,若是往后于家二小姐再敢骄纵,您只管下手磋磨便是。”喜乐见杜书瑶接旨,又笑眯眯地伸手去扶她,“陛下还命老奴专门带来一些王妃最喜欢的物件,老奴已经命人交给王妃下人了。”
  这算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虽然除了杜书瑶没人知道,这棒子就算天那么大,也打不到她头上,但是喜乐这一番替天子恩威并施,倒是成功让杜书瑶把要违逆的话给咽回去了,她不过也只是个仰仗皇帝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质疑这真?金主爸爸的决定?
  而且喜乐亲自躬身扶她,话说到这份上事情做到这份上已经给足了她面子,杜书瑶要是不就坡下驴,搞不好就要被卸磨杀驴了。
  于是她借着喜乐虚虚的搀扶起身,和他虚与委蛇了几句,总算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泰平王还没有能够到一听便就理解这圣旨的地步,喜乐走后,杜书瑶侧头对上泰平王疑惑的视线,拉着他的手走到屋里,神情和心里一样的复杂,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才好。
  他虽然有人智,可他也真真还达不到一个正常人的水准,现在给他娶媳妇,杜书瑶有点不能接受,不对,是十分的难以接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她还是拉着泰平王坐在桌边上,认真地跟他说,“皇帝要给你娶侧妃,就是于家二小姐,你见过几次了,那次你还用拳头把她撞倒了。”
  泰平王还是看着杜书瑶,好半晌都没反应,杜书瑶还以为他根本没听懂的时候,他突然间站起来,说道,“我讨厌她,她总是凶你。”
  杜书瑶也站起来,“你还知道什么是讨厌啊?”杜书瑶稀奇,“讨不讨厌也没用,我早跟你说了,皇帝就是天王老子,他说的,我们都要听,既然要你娶,你我也都阻止不了。”
  杜书瑶又拉着泰平王坐下,嘴唇动了好几次,这才说道,“但是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
  她又出现了那种表情扭曲,哪哪都不对的神情,最后把婢女都挥退,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她怎么跟你示好,你都不许对着她来劲知道吗?”
  她说的语气近乎严厉,泰平王却是一脸的单纯,“我不咬她。”
  杜书瑶啧了一声,有些焦头烂额,“不是咬不咬的事儿,你不许……”
  杜书瑶咬牙,“你不许像对着我一样,胡乱蹭人家知道吗?!”
  “我不蹭,”泰平王说着起身,走到杜书瑶的身边,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脸,“我只蹭瑶瑶。”
  杜书瑶脑仁疼,咬得牙根发酸,循着他腰下,手腕轻撞,泰平王反应有些大,朝后跳了一点点,看着杜书瑶眼中露出害怕的情绪,他没忘了那天晚上。
  杜书瑶则是黑着脸告诉他,“我是说,让你不用这对着人来劲,懂了吗?”
  泰平王点头如捣蒜,他不光不可能来劲,他还怕,很显然那天晚上杜书瑶启蒙没做好,他把那怪异的感觉和杜书瑶不理他联系在一起,可不就只剩下怕。
  杜书瑶见他听话,这才略微地松了口气,别的都行,不得已把那糟心于安青娶进来也成,但唯独想到泰平王真的和她有了什么,杜书瑶就觉得要疯。
  她阻止不了皇帝,这也是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那就是看住泰平王。
  总之就是不行,或许……再过上个几年,他彻彻底底像个人了,杜书瑶大概能接受自家狗子有了媳妇,在他自己也知道媳妇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但绝不能是现在,他还只是有了一些人智的时候,这太……去他妈的。
  杜书瑶在心里骂人,这个操蛋的封建社会,非搞个锤子的三妻四妾。
  婚事定在一个月后,没到时候,她也就不必太过担心,到时候再好好地看住泰平王,让他离于安青远点就是了,大不了这样过个一两年,给她一纸休书,让她自行去寻个好人家。
  杜书瑶暂且就把这件事放下,其实还是期待能有什么转机,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抽风这般赐婚,但于大将军军功在身,又疼于安青入骨,着急的应该是他们,毕竟泰平王疯名在外,于安青肯定要死要活地不肯嫁进来。
  虽说这是赐婚,真吹有点难度,可若于家执意抗旨,皇帝也并非凶残暴虐的君王,顶多于大将军做不成将军,也就到头了。
  杜书瑶甚至在阴谋论,这会不会是皇帝的计谋,忌惮于兴怀,所以捏着他的软肋,找个机会让触犯皇权,借此褫夺军功和兵权?
  这世界太危险了,杜书瑶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只是她这次是想岔了,于安青确确实实是在要死要活不肯嫁,因为这婚事,并非是陛下主动赐下,而是于兴怀进宫两次,好容易求来的。
  于安青哭闹,一向疼妹妹的于兴怀怎么能不心疼?只是他这次却任由她哭闹,冷着脸等她闹完了,这才开口,“你可知若是局势变动,唯一能够护你周全的,便是泰平王府。”
  “如何变动?哥哥你只说局势变动,却不肯与我细说,明知道我与那泰平王妃水火不容,那泰平王更是失心疯,却偏偏向皇帝请求赐婚,要我进泰平王府做侧妃,这叫我如何能接受?!叫我日后如何能够在人前抬得起头!”
  于安青带着哭腔,一股脑将这话说出,又趴在床上呜呜呜哭起来,于兴怀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解释,转身出屋,交代道,“婚期紧迫,爹爹与我都是男子,对女子婚嫁不甚熟悉,你且自己快速准备起来,免得到了时日更加丢脸。”
  于安青听完哭得更是撕心裂肺,狠狠捶床。
  不同于于安青的凄风苦雨,杜书瑶在和泰平王说通了之后,倒是佛了起来,很来宫里派来了很多人,关于王府布置,别院修葺,还有大婚的采买,这些人都一手包了,虽然于安青只是个侧妃,但她却出身不低,况且还是于兴怀唯一的妹妹,这婚事怕是要比杜书瑶这个正派王妃还要气派。
  幸好杜书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这种东西也根本不在意,其实在泰平王已经痊愈的消息皇城人尽皆知的时候,尚书府中是派人来找过杜书瑶的,晏姨娘获罪,她儿子年幼可幸免,但老尚书也吃了挂落,这时候不知道怎么想起她这个被害得差点香消玉殒的女儿,希望她回家看看。
  杜书瑶不是原身,却正因为如此,比原身看得更加通透,那么多年,那个蛇蝎心肠的晏姨娘伙同祝良平害原身,杜书瑶不相信尚书身在自家,竟一点也未曾发现。
  况且当时原身冬湖落水,若不是尚书一力求皇帝赐婚,她也不用嫁给失心疯,情郎背叛,亲人绝情,最后小小年纪抑郁而终。
  不过是不喜,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听信了枕边风,不过是。
  可这不过是,却真的害死了如花少女,否则她这惨死的异世亡魂,又是如何能够鸠占鹊巢。
  所以杜书瑶当时给来人的回话很明确,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杜书瑶不贪恋亲情,身边只有一个相伴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是串串。
  但是对于串串要娶亲,杜书瑶带着一众仆从,时常也去看看为新侧妃布置的别院,拢着大氅和手炉,心情复杂地转一圈,只当别人家的事来看。
  因为这个婚,无论对象是谁,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争宠献媚不存在,她的狗不可能去舔别人,杜书瑶稳如老狗地看着府内逐渐喜庆起来,表现出的淡然却再次让皇帝无比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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