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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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当我是打算要卖南边和北边的东西才称南北杂货?”罗用一脸你们都还太嫩。
  “难道不是?”众小孩问道。
  “非也。”罗三郎坐在桌子后面对窗外那些小孩说道:“我是考虑到将来南人和北人都得来找我买货,所以才叫南北杂货。”
  “……”这些小孩愣了愣,然后马上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吹牛皮!”
  村里的小孩凑到一起吹牛的时候,一般就说,我将来要养多少多少头牛,买多少多少亩地,盖多大多大的屋子,早熟一点的,可能还会说要娶那谁谁当媳妇。
  像罗三郎这样的吹法,还真是头一回听到,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呢,吹牛都比他们吹得更有创意。
  罗三郎但笑不语,笑吧,趁现在笑个够,等一下有你们哭的时候。
  果然,就在这些小孩笑得正欢的时候,院内突然飘来一阵异香,浓郁芬芳,闻着都知道肯定是很甜很好吃的东西,好像有枣子的味儿,其他还有一些什么就分辨不出了,他们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东西,闻都没闻过。
  “墩儿,你家在做什么吃的?”那些小孩里边就有人问罗五郎了。五郎刚出生就比别的孩子体弱,于是罗父便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小名,希望他能长得结实强健。
  “红糖鸡蛋糕,可好吃了。”五郎这时候也在猛咽口水,这种糕他们家昨天就做过,那里面有红糖有鸡蛋,还放了许多枣泥,吃起来可香甜了,只不过昨天做得少,他只吃到了一块,阿兄说了,等今天的糕做出来了,要给他切一大块,往后家里经常还要做来吃。
  “你们家这个糕卖不卖?”嗅着屋子里飘出来的香味,这群小孩都快被馋死了,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两升粟米换一块糕。”罗用就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罗三郎所料,这些小孩一个个都回家找他们爹妈哭去了,不哭不行啊,不哭哪里能要到鸡蛋糕吃。
  那可是两升粟米啊,也不是两升豆子,这两斤米煮成粥饭,够全家老小吃饱饱的了,竟然说想要拿去换鸡蛋糕吃?
  “……”
  “啊啊啊!我就要吃,就要吃三郎他们家的红糖鸡蛋糕!”
  “再闹!看我一巴掌扇死你。”
  “就要吃鸡蛋糕嘛!啊啊啊!就要吃!就要吃……”
  “竟是要两升米,那鸡蛋糕多大一块?”
  “吸!不知。”
  “啥都不知道你就跑回来跟我闹!”
  “吸!阿娘,那个鸡蛋糕好香!吸!阿娘,我要吃鸡蛋糕!呜呜呜……”
  “……”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村里都可热闹了,就跟过年的时候打炮竹那样,这家响完那家又响,有时候还是好几家合着一起响,好在罗家院子离得远,倒也不怎么听得着。
  这时候罗五郎正蹲在院门口啃鸡蛋糕呢,一边啃一边看着距离自家门前不远的那条进村的土路,这条路现在每天都有人走来走去,在罗五郎看来,这已经很热闹了。
  “汪呜……”旁边一只有着一身青灰色软毛的小奶狗不停用自己的小爪子去扒拉罗五郎的袖子,人立而起,伸长脖子拼命往那块鸡蛋糕靠近。
  “你刚刚都吃过了。”罗五郎小口咬着手里的鸡蛋糕,不舍得给。
  “呜……”小狗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哼哼唧唧的,还使劲冲他摇尾巴。
  “好吧,再给你吃一点点。”五郎是个心地柔软的好孩子。
  “汪!”结果这一只刚喂完,另外一只又凑上来了,一只爪子往他膝头上一搭,另一个爪子就往那块鸡蛋糕上面招呼。
  “豆粒儿,你可不归我管,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五郎伸直了胳膊,把那块鸡蛋糕拿得高高的,然后又扭脖子冲院子里头喊:“阿姊!四娘!”结果喊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应声。
  “罗四娘!”泥人还有三分火性,这只叫豆粒儿的小狗明明归罗四娘管,却每回都找罗五郎要吃的,罗四娘偏还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
  “你再不来,我就告诉阿兄。”罗五郎又喊。
  “阿兄那么忙,你还添乱。”罗四娘总算肯出来了。
  “那我告诉阿姊。”五郎气道。
  “阿姊也不得闲。”嘴里虽是这么说,终究还是弯腰将地上那只黄毛小狗给抱了起来,那小狗在她身上扒拉来扒拉去,显然是想找点鸡蛋糕吃呢,结果哪里有糕,连渣都没剩下一点。
  “麦青,还是你最乖。”五郎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那只小狗。
  “汪!”麦青表示,那就再来一口鸡蛋糕吧!
  这两只小狗被抱来罗家也有几天了,都是身体壮实的狗崽子,青灰色那只稍大一些,罗用给它取名叫麦青,稍小一点米黄色那只,就叫豆粒儿。
  这两只小狗刚来的时候,四娘和五郎就欢喜得不行,罗用干脆发话,让他俩分别负责一只小狗。
  至于买狗的银钱,那个养狗的猎户家中,近期刚好要嫁女儿,于是也不要钱粮,就说让罗用装两罐子腐乳给他,打算添到闺女的嫁妆里头。
  罗用听了这个话,就在自家院里挑了两个略大些的陶罐,装了满满两罐子腐乳,让人给捎了过去,听去那个村子卖豆腐的村人说,那猎户得了这两罐子腐乳还挺高兴。
  说起来那猎户也不算亏,罗家的腐乳一罐要卖五文钱,这两罐腐乳,就值几十斤粟米了,罗用还专门给他挑了两个大些的陶罐。
  五文钱一罐的腐乳,村人一般都不舍得吃,这几天时间下来,罗用在村里头卖出去的腐乳,加起来也才四罐,其中有一罐听说还被拿去当礼品送了人。
  县城里头倒能有一些舍得吃的,但凡能赶着牛车马车上西坡村的,一般都不会太吝惜那三五文钱。不过说起来,在他们这个县,家里能有马车的人家还是凤毛麟角,一般都以牛车居多,牛车慢,走这一个来回就得好长时间,所以一般都是派家里的仆从过来。
  待到罗五郎蹲在院子外头啃完了一块鸡蛋糕,村子里就有人提着粮食领着小孩往他们这边来了。
  毕竟最近也是挣了些钱,两升米便两升米吧,今天不出了这两升米,家里怕是消停不了。
  “阿兄,来了,他们来了。”罗五郎一看来人,立马就起身往院子里跑去,那只小奶狗也迈着短腿哈呲哈呲跟在后头,大冷天的,口里突出一团一团的热气。
  “来了?”罗用这时候正把手里捧着的几个粗陶碗往桌面上放,草棚里的桌面上,这时候已经放了好些粗陶碗,每个粗陶碗里头都放了一块红糖鸡蛋糕。
  探头往院子外头看了看,只见从不远处那条土路上过来的,还不止一拨人。
  果然,把市场基础打好了,挣钱就容易多了,与其从穷人身上刮油,不如从富人身上拔几根草,至于他罗用是不是这个村子里头最风光最有钱的一个,那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他现在也就是想把家里这些小孩养好一些而已。
  “再加大点火,让香味飘出来。”罗用回头对屋里边那几个小孩喊道。
  “哎!”二娘高高兴兴应了一声,赶紧又往灶膛里头添火。
  第12章 西坡村
  罗用坐在长桌后头,桌面上摆着一碗一碗的鸡蛋糕,叫村人们自己挑,看中哪块拿哪块。
  “要这块!阿娘,要这块!”有个小孩惦着脚尖在桌面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然后就指着一块糕,转头对他阿娘大声嚷嚷起来。
  “别嚷嚷。”他娘一个巴掌就把他那根手指给拍了回来,眼睛往桌上那些粗陶碗里头一扫,抬手指了指另一块糕,道:“我们要这块。”
  “阿娘……”那小孩还想再说什么。
  “就这块,再吵不买了。”他娘拍板。她说这一块更大,肯定就是这一块更大。
  罗用拨开他们放在桌上的米袋子,伸手抓起几粒米看了看,没错,是今年的新米,成色也不差,于是拿了米升,从袋子里边量了两升米出来,倒进桌边一个半人高的陶瓮里。
  这米升跟罗用前世在课本上见过的米斗差不多形状,就是用五块木板拼一拼,做成上宽下窄的方斗状,一升米大约能有一斤二两左右,一升豆子估摸着就要重些,具体的不太清楚,因为他们家没有秤,那种精细物件,一般人家都是没有的。
  “三郎,我再挑两个,差的粟米晚些再补给你,可好。”罗用伸手把她挑的那一块糕递过去的时候,那妇人又道。
  她想了想,决定多买一块回去孝敬公婆,另外一块,打算明日去娘家那边卖豆腐的时候,捎给自家爹娘。
  说起来,她婆家娘家两边的家境都还过得去,这两升米一块的糕点,倒也不是吃不起,只不过不舍得罢了,现如今做起了豆腐,每日里有了进项,手头上自然就要松一些。
  “你买恁多做什么?三郎明日还做呢。”罗用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村人就先喊话了,边喊还边把瞅好的糕往自个儿跟前划拉。
  “明日不做了,做恁多卖得完啊?往后就逢五做一回。”罗三郎笑道。
  “也是。”众人点头称是,心里纷纷都松了一口气,不是天天做也好,家里的小孩想闹都闹不起来,是三郎家没做嘛,又不是他们不给买。
  他们不知,这世间竟还有“饥饿营销”这回事。像这样的糕,莫说在西坡村,就是在离石县,舍得吃的人家也是有限,两升米就换这四四方方一小块,好多人光是想想就心疼了。
  罗用若是日日卖,有些人家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给自家小孩买上一回。他若只在逢五那三日卖,一个月就那三日,过了今日就又得等上十日,再想想,每月就这三回,吃也吃不了多少,买便买了吧。
  已经可以预见,以后每到逢五的日子,西坡村的村民必定是要成群结队往罗家院子跑,那三日的营业,未必就比日日卖糕来的少,而且罗用他们也省事,刚出锅的糕也新鲜,卖得好就不会有存货,如此良性循环,三郎这卖糕的生意自然是要长盛不衰。
  “你这袋子里的米也不够一升了,多拿两块糕,记得补四升米过来,我这里不叫人赊账。”罗三郎又对刚刚那妇人说道。
  “片刻后便给你送来。”那妇人高高兴兴又挑了两块糕,她这时候若先是回家去拿米,等她再过来,大块的糕怕是都要被人挑完了,当然还是先把糕挑好,米一会儿再补,早知道罗三郎蒸的这个红糖鸡蛋糕这般香,她刚刚就该多拿几升米过来。
  她这边开了头,后头那些村人里头就有跟着学样的,三郎说这糕要十日才做一回,今日十五,下回就要等二十五了,还是多买一两块吧,一家老小分着吃了,甜甜嘴儿也好,没见刚刚得了糕的小子那一脸好吃得要死的表情么。
  不过也有想着这回先忍忍,等到了二十五那一日再多买几块过年的,过了二十五,很快就到除夕了。
  这边,罗用在草棚里卖糕,那边,四娘五郎领着两只小狗就往村里去了,四娘手里头还拎着一个麦秆编成的食盒,二娘在里头放了几块刚出锅的红糖鸡蛋糕,叫他们拿去罗大娘那里,这也是罗用之前跟她说好了的。
  至于二娘,家里总是离不得她,下边还有六郎和七娘那两个小娃娃呢。再说林家那边还有个林六郎,罗用心想,自己得防着他点,像那样的娇少爷,实非良配。
  。
  “喂,罗四。”
  四娘和五郎走出去没多远,就有几个小孩凑了上来,村里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舍得给小孩买这种糕吃的,那小小的一块糕,可要花两升粟米呢,确实也是有一些家庭负担不起。
  这几个小孩刚刚就在罗家院子不远处转悠着,吃不着那糕,闻闻味儿也是好的,见罗四娘罗五郎拎着食盒从院中出来,马上就凑了上去,领头那小孩,还把罗四娘喊成罗四,整得江湖味十足。
  “你干啥?”四娘个头不高,气势却摆得很足。
  能被村里这孩子头儿喊一声罗四,自然也是因为罗四娘在村里这些小孩中间有些威望。换成五郎这样的,只好被人喊墩儿,没办法,就算是在小孩子的世界,不够霸气也是混不出来的。
  “你手里拿的啥?”那小孩问道。
  “给我大姐的东西,不关你们的事。”罗四娘没好气道。
  这姐弟俩一路走,那些小孩就一路跟,嘴上还总问他们手里头那个食盒的事,罗四娘根本不搭理,领着五郎,只管往林家大院走去。
  五郎昂首挺胸跟在四娘后头,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感觉自家姊姊分外靠谱,跟在她身后特别安心。罗四娘是个厉害的,村里差不多年纪的小子们都不敢招惹她,小姑娘们就更别提了。
  那群小孩一路跟着,直跟到了林家门前,这才散了。罗四娘转头看了看他们离去的背影,扯着五郎的手赶紧进了林家院子,她心里可没面上表现得那般淡定,那些小孩要是真扑上来抢,她一个人哪里拦得住。
  至于五郎,打架这种事向来是指望不上他的。
  刚刚那个孩子头儿,大名田崇虎,比罗四娘大一岁,虚龄十岁。田姓是西坡村最大的姓氏,他们这小村总共才二十多户人家,田姓就占了十多户,平日里也挺喜欢抱团。
  至于说田崇虎,小孩子么,跟着什么样的爹妈就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老子是个好吃懒做的,他老娘成日怨天尤地,也不甚勤快,好在风调雨顺,只要囫囵个儿地把自家田地种下来,日子倒也过得,只是过得比别人差就是了。
  田崇虎是家里的老大,下边还有一个妹妹,今年六岁,听说原本还有一个更小的,生下来不多久就没了。
  村里还有传言,说田崇虎的爹娘要把她六岁的妹妹卖到城里去给人当小丫头,早前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听了那个话,回家大闹了一通,还说要拿锄头嗑了他老子,现在他到哪里都带着他妹。
  田香儿今年六岁,长得又黄又瘦,成天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哥四处晃荡。
  天气温暖的时候,田崇虎还能到附近山上弄些野果之类的,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到兔子,她反正有啥吃啥,有他哥在,横竖少不了她的那一份。
  最近天气太冷,还总下雪,山上是不敢去了,怕遇着狼,冬季里没吃的,狼就会从深山里出来,从前村里的小孩也有被狼叼走的。
  田崇虎跟村里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商量着,想出去卖豆腐,但无奈他们年纪太小,没多少力气,豆腐太重,远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地方去的人太多,不好卖。
  罗四娘刚刚以为田崇虎这些人想抢她的糕,那倒是没有的。嘴馋那些糕是确实的,但他们最近正打罗家院子里那些腐乳的主意呢,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下手抢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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