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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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冬至听傻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想到一个可能性。
  这就是给她送包裹的那个神秘人吗?还有那个挎包,莫非也是他给的?
  王卫国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无论是吉普车的样式,还是那几个人搬东西时训练有素的样子,他都隐隐察觉到这两个孩子的来历怕是不一般,立即走上了前,挡在了王春枝和程冬至的面前。
  “你们俩是谁,认识我家冬枝儿吗?”
  高个儿男孩不耐烦地看着王卫国:“你又是谁?”
  “我是冬枝儿的爸。”
  “我给她的东西被这家里人拿走了,一点都没留她,你知道吗?”
  王卫国楞了楞,他还真不知道。
  可是现在知道了,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小,不能养成吃独食的性子,我们乡下孩子和你们不一样,有点什么东西都是要和家里人一起吃的。”
  高个儿男孩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起吃?那你他妈的倒是给她留点儿啊!老子辛辛苦苦攒下那些东西是给‘小丁点儿’的,不是让你们这群狗杂碎占便宜的!!”
  说得好!!
  程冬至在心里为高个儿男孩鼓起了掌,本来还有点害怕他的凶相,此刻却觉得他意外地可亲了。
  这孩子,年龄不大,说起话来倒是很痛快!
  王卫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家人被这样辱骂激起了他的怒气,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一个小孩儿动气,更何况若他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是有些说不过去。
  再说了,他是一个军人,怎么能欺负孩子呢?
  “你给了她什么东西?我还钱票给你。”王卫国皱眉道。
  “你?”高个儿男孩好笑地把王卫国从头看到尾,倒吸一口冷气:“你还得起吗?大列巴现在已经断供应了,拿着侨汇票和钱也买不到,你倒是还给我试试看!”
  听到大列巴,王卫国的脸更加红了,这的确不是他能还的东西。
  他无可奈何:“那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让吃了我东西的那几个全给我吐出来!我当初找人送去的时候怎么说的,当我说的话是放屁?”
  聚着的人越来越多的,前排的听得比较多,大概知道事情的起因,便看在王卫国的面子上小心地为他分辨:“小哥儿,一点儿都不给冬枝儿吃怕是不能?你从哪儿听来的,是不是弄错了?”
  这件事大家都站王家那边,眼下这么困难的时节,怎么可能让一个赔钱货全部把好东西吃了呢?
  但是,完全不分给那小丫头也是过了,怎么说都是沾她的光。
  高个儿男孩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的牙:“弄错了?那好,小丁点儿你过来,我问问你。”
  王卫国对着程冬至拼命使眼色,然而程冬至直接无视了他,乖巧地走到了高个儿面前。
  见程冬至居然不怕自己,高个儿男孩很高兴,像摸狗一样把她的头摸了一下:“大列巴是啥味儿?”
  程冬至摇摇头:“不知道。”
  王卫国脸都绿了。
  可他也知道,这事冬枝儿没法撒谎。要是王老太真的一点儿都没给她尝,她哪里说得出来是什么味儿呢?
  这件事王卫国心里有些不不自在,可比起这点儿不自在,他更加担心接下来的发展。
  高个儿男孩挑衅似的把目光往周边扫了一扫,冷笑道:“这下子,还不清楚吗?”
  帮腔的人也不做声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王家这次做得过了点。
  王卫国在外头替他们卖命,他们拿了他姑娘的东西不说,还一点儿都不给尝尝?太心狠了哇!
  尴尬的同时王卫国非常纳闷,连他都不知道的家里事,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不料,那高个儿男孩自己把话说明白了:“你们下次拿着我东西去卖的时候,顶好是别那么大胆!能买你东西的人,自然也有办法把消息传到省城去,别的不说,告你们一个投机倒把还有多的!”
  “小哥儿,冬枝儿她才从省城回来不久,估计她奶觉着她吃的好东西多,就没分她了。家里的孩子都怪可怜的,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大列巴,她是享过福的,所以就……”
  王卫国被捏住了软肋,后背见了汗。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理由。
  岂料,那高个儿男孩又直接呛到了他脸上:“你们家孩子算个什么东西,享没享过福关我屁事?我给的是她,谁许你做主了?你算老几?”
  王卫国实在忍不住了,脸色十分难看地对程冬至道:“这是你的小伙伴,你好好劝劝他,带他去村里别处逛逛。家里正在翻房子,实在招待不了这样的贵客。冬枝儿乖,爸知道你从小就懂事。”
  最后一句话带着点难得的柔情和恳求,可落在程冬至耳朵里并没有什么舒服的感觉,反而觉得有点讽刺。
  刚刚还说她不懂事贪玩儿呢,这会儿就乖啦?
  然而她也决定把这两个孩子带走,别的不为,就因为偷偷躲在后头的王老太那眼神老恶心了,一直在瞅车上搬下来的那些东西,似乎又在打什么主意。啊呸!她想得美!
  于是,程冬至主动握住了两个男孩儿的手,一手一个,笑眯眯:“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不好?这里人挤着太不舒服了。”
  高个儿男孩和长睫毛都呆滞住了,程冬至明显觉得他们的手僵了一僵,脸色也有些奇怪。
  怎么了,这么嫌弃她吗?
  程冬至有点纳闷,她完全是以牵小朋友的心态牵他们,两人年龄看起来一个才十一二,一个估摸着七.八岁,这么小点儿就讲究男女有别了吗?她真没别的意思!
  高个儿男孩脸红了,有些结结巴巴:“那,那就坐车去河边儿逛逛!我,我来的时候看到河还在……”
  说完他夺手就逃,一口气窜上了车。
  长睫毛倒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笑眯眯地看着程冬至:“小姐姐,我们上车坐着去。”
  程冬至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弟弟:“好呀。不过,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重新搬回车上去,别放这,会不见的。”
  高个儿男孩从车厢又探出头来:“那肯定的!丢了喂狗也不留这儿!”
  程冬至差点没笑出声来。
  长睫毛牵着程冬至上了车,还主动拿了口袋里的糖果给她吃,小小年纪倒是很绅士。
  高个儿就别扭多了,刚刚明明骂王卫国骂得那么畅快,此时却说话都不利索。
  中山装们又开始把东西往回搬,搬完了后,吉普车滴滴叭叭地开走了。
  王春枝有些担心地跟着车跑了几步,尔后又停了下来。
  这孩子是冬枝儿的朋友,对她好,又是大院里的……应该不会有事?
  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到了河边儿。
  这里一向是断尾村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捡小河贝,打水漂,捞河里的东西,家里缺菜的时候会在这里找裙子草回去腌着吃。最近没什么人来了,因为裙子草被挖空了。由于人少的原因,这里风光还算好,河滩也安静干净。
  下车后,程冬至忽然想起来,她和小倔驴似乎就是在这里遇到的。
  没错儿的话,高个儿男孩就是那个小倔驴?当年他到底为了啥拼死拼活地非要拉她回家呢?
  下了车后,高个儿男孩很急切地问程冬至:“你回家挨打没有?他们给不给饭你吃?”
  程冬至本来想告一状的,然而对方只是个孩子,她不想存着这么点儿利用的心思。
  并且,她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到无法预料后果的地步,便笑着说:“你看我的样子,像挨打挨饿的吗?”
  高个儿男孩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还算这群狗杂碎有点良心!我听我姆妈说,乡下不把女孩子当个东西看的。”
  程冬至叹了口气:“你以后不要给我寄东西啦,我吃不到多少的,心疼着呢!”
  高个儿男孩有些不甘:“什么都不能给你寄,又见不着你人,那还有什么意思?”
  程冬至摸了摸鼻子,这小鬼,莫非是喜欢冬枝儿?还真是人小鬼大。
  她有点好笑,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你可以开着吉普车来见我呀!”
  “就这么一回啦,下次不行了。”高个儿有些沮丧:“我和阿则要去封闭军校了。”
  “阿ze?是你吗?”程冬至看向长睫毛,长睫毛温顺地点点头。
  “哪个ze?”
  “规则的则。”阿则似乎有些惊异,但还是回答了。
  “你叫什么名字?”程冬至问高个儿男孩。
  “你以前都管我叫淮海哥,以后还是这么叫!”叶淮海留了点心思,故意撒了个小谎。冬枝儿原本不怎么敢喊他的。
  “这样啊……那淮海哥,你们刚才往车下搬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这是程冬至非常在意的事情。
  “都是老米!我攒了好久才攒下来的。”被这样叫了后,叶淮海眉飞色舞,十分开心。
  程冬至舌头伸出老长:“你一个人咋能攒下这么多老米?”
  光看外表,一个袋子里起码有四五十斤,这一堆至少有两三百斤了?
  “这是我爸,我妈还有我奶奶的份儿,他们都是烈士,按规定我每月能拿三份儿特等补助。我奶奶是搞情报的,后来被抓直到牺牲硬是没透露过一个字!我爸妈是xx战役中牺牲的,他们当年可是救了几个城的人呢,仨人立的全是头等功!”叶淮海非常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程冬至有点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对不起,我……”
  “干啥道歉?他们都是大英雄,大家心里都记着他们!我以后也要做这样的大英雄。”叶淮海生下来没多久就失去了这三个亲人,没有相处的记忆,便并不怎样沉痛,反而有种崇高的荣耀感与使命感。
  尽管只是从照片上见到过,他却深深地爱那三位至亲,并不是爱他们留给他的种种福利,而是爱他们的英勇无畏。比起大家说他是某某的孙子,他更骄傲听到别人说起那三位的名字。要不是现在国家安定不打仗了,他一定会冲到前线立下更大的功劳!
  程冬至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真心实意地说:“你真厉害!”
  “厉害啥?好不容易攒下老米,你又吃不到。你以前可爱吃老米了。”叶淮海蔫了下来。
  程冬至眼睛转了转:“要不,你放我太婆那儿?”
  “你还有太婆?”
  “有,还很亲呢。你把东西放太婆那里,我保准吃得到,就是别让人看到就行。”
  叶淮海大喜,问清楚了太婆家的地址和一些情况后,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我找人和这边的队长交代一下,这东西是我给老人家的,其他人谁也不许动!”
  “棒极了!”
  “以后我再找人送东西来,就悄悄儿的送你太婆家去?”
  “对!”程冬至非常满意,这孩子上道,一点就透!
  “行啦,以后就这么办啦!走着,带我去你太婆家!”解决了心头大事的叶淮海浑身都是劲儿,一下子把程冬至和扛老米袋子似的扛上了吉普车。
  程冬至吓得脸色发白,这孩子怎么这么虎啊!
  还好他力气非常大,抓得也稳稳的,不然就以他这种说来就来的架势和危险的姿势,她保准跌一脑袋包。本来还不确定,她现在非常肯定——这个淮海就是姐姐口中的小倔驴。
  程冬至忽然怀疑,冬枝儿当初脑袋摔了,是不是就这小子给害的……
  趁着夜色,叶淮海让人把几袋子老米都放到了太婆家,还很懂事地和太婆打了招呼。阿则更是乖巧,太婆摸着他的手连连感慨这娃娃怎么长得这样好,他也只是笑眯眯的任由太婆摸,并没有一丝一毫嫌弃乡下老太太的意思。
  尽管非常依依不舍,终究是到了回去的时候。叶淮海狠着心交代了几句便上了车,也不说再来看她的话。以后他受到的管束只会越来越严格,能写封信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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