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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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这一声叫的柔肠百结,迂回婉转,冲着这一声重岚都想叫一声好,她抬头去看,瞧见这姑娘长得着实不错,脸如莲萼,眉飞目细,端的是个美人。
  就见她叫了一声之后,又急急地上前行了几步,在晏和跟前几步站定了,迤逦福身,眼眶发红:“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晏和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慢地道:“你...”她以为晏和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两眼直直地瞧着他,就听他后半句急转直下:“是谁?”
  场面一时有些发冷,几声轻轻的嗤笑传了过来,重岚也掩面不忍直视,这,这也太尴尬了,别是认错人了吧?
  那姑娘雪白的面皮也微微发红,似乎有些难堪,嘴巴开合几下才道:“奴婢原来是在您院里伺候的,名叫纸鸢。”她心里难免不甘,怎么说她也在晏和院里带过几年,又是大丫鬟,就算见的次数再少也该认识了吧。
  晏和哦了声,那管事伶俐道:“您走之后,纸鸢姑娘便被派去伺候秀姨娘,后来又被二爷讨去了,大爷发了话,只要还在府里的,您原来用过的老人,都派到您这边来。”
  晏和目光又落在纸鸢身上,淡声问道:“你是我父亲的通房?”
  纸鸢慌忙道:“我...我不是...”她说完咬了咬下唇,她虽没有通房的名分,但却被晏三思收用过,只是没过明路,彼此心里清楚罢了,但晏三思那边通房姬妾争奇斗艳,她险些没被折腾死,晏三思又摆明了没把她当个人看,还不如跟了晏和更有前程。
  况且...她有些恍惚地瞧着晏和玉白的侧脸,她当年就见了那么几回,莫名的就生了情意,可惜晏和四处求学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甚少,偶有的那么几回,任她再怎么殷勤,他也是漠然的。
  她犹豫了下,又盈盈福身:“奴婢当年就在您身边伺候的,有幸被管事挑了来,还望您开恩,留奴婢再在您身边伺候。”
  管事也跟着帮腔道:“是啊少爷,到底是您身边用惯了的老人了,用着顺手也放心。”
  晏和隐约想起旧事,淡声道:“不必了,既然她是父亲房里的人,就让她还回父亲房里伺候吧,我这里不缺人手。”
  管事忙道:“这...这终究是大爷的一番心意,再说了,新人哪有老人贴心啊,外头买的万一生出什么事儿来都不好管教。”
  纸鸢眼看着要被他拒了,眼里蓄起些水雾,又是难过又是心急,冷不丁瞧见立在他身边站着的重岚,想到晏老太太那边传出来的话,便起了话头轻声道:“我知道少爷瞧不上我,可如今您身边还带着位小姐呢,您看顾小姐多有不便,不如让我来伺候,定然帮您料理妥帖了。”
  她说着走到重岚身边,柔声道:“以后我来伺候小姐,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这倒是个聪明人,不过重岚现在靠着晏和吃饭呢,总不可能为了她得罪金主,只是把身子往后缩了缩,抱着晏和的大腿一副怕生的样子。
  纸鸢面上越发难堪,晏和目光从管事面上掠过,径直往里走:“不必了,这些人我用不着,还有早上的人,都一并领回去吧。”
  他失了耐心,也懒得再应付,管事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敢再说,带着一众人往回走,纸鸢身形瑟瑟,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晏和的院子。
  重岚进了院子就忍不住发问:“大人把人都赶走了,谁来伺候你?”
  晏和头也不回地捏了把她的脸:“从北边带来的人还在别院,委屈不了你的。”
  重岚眨了眨眼:“刚才那个姐姐是谁啊?长得真好看。”
  晏和走在前头,侧眼乜着她:“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
  “明知故问。”重岚见他装傻,比划着道:“就是方才那个,桃红色衣裳的。”
  晏和道:“不认识。”
  重岚斜眼鄙视道:“好歹伺候你这么多年,竟连人家脸也记不住。”
  晏和带她进屋,见她去云纹鎏金宝塔炉边烤火,慢慢地道:“下人而已,只需赏罚分明即可,有必要记长相吗?”
  他微闭了闭眼,有些话却没说出来,当初宁氏见他课业远胜自己儿子,便往他屋里塞了好些丫鬟,他懒怠应对,大部分时候都不回府,有些闹的不成样子,他便命人打断了腿扔出去,再无人敢闹腾,后来他远赴西北,更是再没见过了。
  重岚烤了会儿火便有些发困,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冯嬷嬷极有眼色地告罪,把她抱回屋里安置下。
  她沉沉睡了一晚,起来才发现自己住的侧屋焕然一新,床帐子用了春天里的粉色,上面绣着百花,几圈褶边垂挂下来,层层叠叠的,像是万紫千红堆在床上。
  她忙掀开帘子细瞧,就见冯嬷嬷指挥着下人搬抬东西,檀木的盆架上搁了宝蓝色百鸟花卉的面盆,顶上挂着玻璃风灯,屋内正中搁着黑漆彭牙四方桌,上面摆好了一套青花缠枝纹的茶具,处处透着精致,用的大都是小孩喜欢的明快颜色。
  重岚看得啧啧赞叹,不是她没见过世面,是有些东西她纵然有钱买得起也用不得,齐朝等级规矩森严,好些东西商人都不能穿戴购置,违者严惩,虽然她是皇商能强上些许,但到底比不得这些权爵门第随心所欲。
  冯嬷嬷见她起床,笑着招呼道:“小姐起来了,可是吵着您了?”她见重岚摇头,才继续道:“奴婢伺候您穿衣,等您起来了再把床上的摆件添置上,基本就算是布置完了。”
  她服侍重岚穿衣打扮的的时候犹自絮叨:“可惜小姐的头发太短,梳不了小姑娘的发式,配不了裙子褙子,只能配男孩子穿的袄子。”
  重岚被人念叨头发已经习惯了,权当耳旁清风刮过。
  她去和晏和吃完饭,府里的大爷晏三乐特地跟他商量晏老太爷出殡的事,一边说还往她身上不动声色地瞧着,又禁不住看着晏和,似乎在比对什么。
  晏和对人素来远着,这性子说好听了叫淡然,说不好听了叫凉薄,就连府中亲眷都没见他怎么兜搭,如今倒是对这收养来的女孩青眼有加,又是为了她责罚下人又是特地带她出去置办东西,这可让全府的人都稀奇了,留言纷纷,都猜测这女孩是晏和在外面私生的孩子,要不然他连亲生的爹都不假辞色,怎么会上赶着给别人养孩子?
  重岚被瞧得毛骨悚然,晏三乐又瞧她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生的漂亮,和晏和还真有几分相似,便捻须一笑,眼底隐有试探之意:“昨日忙着府中事,倒没见的上何家闺女,今日见了,果然毓秀钟灵,聪颖剔透,倒跟你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晏和牵了牵嘴角,漫声道:“大伯过奖了。”重岚忍不住在心里鄙视,她是女孩子啊,怎么就跟晏和像了,齐国府的人眼神真神。
  晏三乐见他敷衍倒也不恼,从袖子里取出个珠光宝华的荷包递给她,笑道:“这孩子生的好,倒把咱们府里几个都比下去了。”
  重岚瞧了眼晏和,见他颔首才收下,那荷包没收紧口,隐约看见里面是一对儿成色极好的金猴并一小堆金锞子,她暗自点头,难怪这位大伯官运不错,看来是个会做人的。
  晏三乐确实颇会做人,又笑呵呵地和晏和寒暄几句才告辞,单是这点就比晏三思强了不少。
  转眼到了出殡的日子,重岚虽算不得正经晏家人,但住在人家府里,不去瞧瞧也不好,便以宾客的身份去祭拜,老远就看见何老也过来祭拜,想必是瞧在晏和的面子上。
  成安公主瞧不上败落的晏家,便只拉着几个同来的贵妇说话,身边还跟了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公子,那公子面上有些无奈,还是尽责地陪在母亲身边,任由几个贵妇拉着他问东问西,一边含蓄地介绍自家闺女。
  公子似有些不胜烦忧,老远瞧见晏和走来,便躬身告了个罪,借着这个由头脱身,走过来对着他笑道:“瑾年,好久不见了。”他一低头看见跟在晏和身边的重岚,一怔道:“你已经有了闺女?”
  他是这么多天头一个认对重岚性别的,就冲着这个,重岚就看他顺眼得紧,再加上他气度磊落高华,相貌清秀雅致,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晏和摇头:“这是我故旧之女。”他随意捡了张帽椅坐下:“你不是在京城当差吗?怎么回来了?”
  何家长子何长明微微笑了笑:“厂公说南边倭盗成患,甚至还有官员和倭寇勾结,便任命我为巡查御史,代天子巡视江南。”
  晏和上完香,用底下人捧来的巾栉净手,慢条斯理地道:“如今他只是把你贬谪到江南,若你再不收敛心思,只怕连官位都未必保得住。”
  何长明面上微僵,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第20章
  何长明叹了声:“我当然知道他突然打发我来南边的原因,只怕我哪年娶亲了他才能安心,我无心于此,也不想耽误了人家的好女儿。”
  晏和淡声道:“娶亲不娶亲的另说,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了,还是趁早熄了这心思。”依他看来,为了一个女人如此魂不守舍简直匪夷所思,他素来懒怠管别人的闲事,劝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
  重岚在底下听的眼珠子乱转,何长明看来是瞧上了哪位姑娘家,可惜那位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她听完两人闲谈完,猛然意识到他瞧上的是谁,顿时崇敬地看着何长明,连那位都敢惦记,真是猛士啊。
  何长明顿了下,继而豁达一笑:“我不过是一时难以放下罢了,并不会想临川王一般存了妄念,等过几年淡了心思,想必就好了。”
  晏和嗯了声,忽然一低头重岚正竖着耳朵偷听,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下:“去倒些茶水过来。”
  重岚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倒茶,何长明盯着她小小的影子失笑:“未曾见你跟哪个人这般亲近了,别是你亲生的闺女吧。”
  晏和微怔,随即蹙了蹙眉:“很亲近吗?”
  何长明笑道;“便是我跟你同窗十余载,也未曾见你对我这般和气了。”他还想再调侃几句,正巧成安公主叫他过去,他无奈一笑,对着晏和告了个罪,转身走了。
  晏三乐瞧准机会在他身边落座,忽然浓眉一皱,疑道:“老二呢?没跟你一起过来吗?”
  晏和理了理通袖襕,虽然是素淡的一身孝服,但其上的银丝云纹若隐若现,处处透着精心清贵,他漫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还以为父亲会跟着大伯一起过来呢。”
  晏三乐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恼,换了副怒其不争的神态:“这个老二,怕是又和通房姬妾厮混去了,真真是...”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住了嘴,又摇头叹息道:“前些日子南京刑部来问话,看在咱们在孝期的面子上才没提人,但出殡之后就难说了,你父亲出的事儿你也知道,你这些年在外也积累下不少人脉,可能帮咱们家几个被牵连进去的说和说和?”
  晏三思被抓进去了,他才更有机会袭爵,因此说完这番貌似关怀家人的话之后,他就紧盯着晏和,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晏和面上云淡风轻:“子不言父过,况且我才回金陵,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大伯怕是问错人了。”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晏三思见他打太极,暗地里皱了皱眉,正要继续探话,就瞧见重岚端着两盏茶,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走了过来,他心念一转,又起了话头,对着重岚笑道:“上回去的匆忙忘了问何家小姑娘了,你父母是哪里人士?如今到了府里住的可还习惯?”
  重岚看了看晏和,见他悠哉喝茶,才道:“我父母是山西阳曲县人,在金陵住的很习惯,老爷家里人都亲切又热枕,老夫人也对我很是关怀,我住着觉得极好。”
  晏三思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答话也这般滴水不漏,怔了下又觉着自己多心,呵呵笑了两声,又夸她几句,忽然捋须道:“我瞧着你跟这孩子倒是投缘,只是你总归要差事在身上,而且你一个男子,带着孩子只怕多有不便,正好三房的五弟妹才失了个女儿,如今正伤怀着,不如把兰兰过继给她养,你觉着如何?”
  重岚听的面皮子发紧,晏和淡淡瞥他一眼,正要开口,就听见旁边一声惊喜的低呼:“大哥回来了!”
  重岚顺着声音往一边看,没忍住‘哇’了一声,发出声音的那人唇红齿白,眉眼生花,穿着打扮倒和晏和的清贵精致如出一辙,就连走路说话都竭力模仿着晏和那种优雅从容的情态,可惜一开口就破了功,极是热情地小跑几步,兴奋道:“我要是早知道大哥在,就是这几天的课不上了也得早些赶过来。”
  他激动的连身边自家老子都没瞧见,晏三乐见自家儿子这幅德行,阴着脸咳了一声,晏三思的独子晏安这才瞧见自家老子在,忙躬身行了个礼,眼珠子又黏到晏和身上。
  晏和这回总算给了面子,没忘记人家是谁,却也不咸不淡地道:“二弟。”
  晏安听他说话,虽然只有两字,却也激动的满脸通红:“大哥,我近来读书的时候有些圣人言始终琢磨不透,不知道能否请教你。”
  晏三乐本来是想来套话的,没想到被自家儿子搅合了,恨不得给他一脚,还是转过头对着晏和讪笑道:“你二弟年前中了举人,先生特地叮嘱,要越加勤勉。”
  晏安十分坚决地谦虚道:“大哥当年是圣上钦点的探花,我不过区区一举子,若是再不努力,日后哪有前程可言。”
  晏三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儿子,他当初勉强考了个秀才,屡试不中之下才入了武职。
  晏安显然没想过他爹的老脸,越发激动,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当初大哥都离家太早,是我生平憾事,只恨不能跟大哥切磋学问,不不不不,不是切磋,是指点,请大哥指点我的学业!”那兴奋模样重岚瞧见了都毛骨悚然,好像恨不得把他老子从坐的位子扯下去自己坐上来。
  晏三乐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正想喝口茶冷静冷静,忽然礼宾高声宣布宾客都已到齐,要准备出殡和丧礼了。
  冯嬷嬷这时候也寻了过来,怕她呆在灵堂害怕,便拉了她到隔壁的偏间,她打开帘子走进了,发现里面林林总总十几个女孩,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也有七八岁,有的打扮的清雅秀气,有的就很平庸了,瞧见她进来,都迟疑着静了一瞬。
  何兰兰被这么一群小姑娘齐齐盯着,虽不至于尴尬,但难免有些不自在,但屋内椅子都坐满了,她只好随意寻了个旮旯角站着发呆。
  小姑娘们这才三三两两起了声音,时不时往这边瞧过来,但也没人凑过来跟她说话,反倒是有意无意站远了些,含着些刻意的冷落。
  重岚仔细瞧了瞧,其中一个眉目俏美,和宁氏颇像的十岁小姑娘身边围了一圈人,众星拱月一般,她正娇笑着和身边人说话,偶尔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过来,眼神却称不上友善,不过瞧她这幅长相气派,应当是晏三乐和宁氏的小女儿晏茹。
  倒是有个上身穿着半旧杏色的对襟小袄,下身穿着绿梅棉绫裙的女孩子见她孤零零的一个有些不忍,走过来对她笑道:“兰兰妹妹好。”
  重岚不知道是谁,迟疑着回礼道:“姐姐好。”她瞧起来有十三四岁的模样,竟是这群女孩子里最大的。
  她听见重岚声音柔怯,掩嘴笑道:“妹妹不认识我了吗?上回冯嬷嬷来问我借冬衣,我还担心你穿不上,现在瞧来你身形和我差不多,想来是合身的。”
  重岚这才知道她是冯嬷嬷上回借斗篷的三小姐晏芷,恍然道谢:“谢谢姐姐,那斗篷我穿着极合身,难为姐姐肯割爱了。”
  晏三思嫡出儿子就晏和一个,自打原配死了就再没娶妻,但妾室倒是纳了一屋子,庶子庶女也生了一大摞,除了得宠的几个姨娘生的,其余的他只怕都不知道谁是谁。
  重岚看她身上的衣服颜色都有些黯淡,头上的珠花钗环也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便知道这怕是个不得宠的了。
  晏芷笑笑,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坐的地方走,一边轻声跟她说笑:“你也别拘谨了,以后有什么缺的都跟我说,我这人有个毛病,旧时的东西都攒着没扔,就怕以后会用上。”
  重岚低声道谢,晏芷让身边的丫鬟加了张椅子过来请她入座,晏茹就坐在旁边,轻蔑地一瞥之后,声音拖长了调子传过来:“这里面坐的都是咱们家人,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她声音不大不小的,却正好能让她听见。
  重岚内壤都多大了,自不会跟个小女孩斗嘴,晏茹却不依不饶地转向晏芷:“三姐姐,你说呢?”
  晏芷面上为难,还是轻声劝道:“这屋子本来就是给咱们这些晚辈女眷休憩用的,六妹妹别计较了吧。”
  晏茹哼了声:“话不是这么说的,万一让什么不当的人进来,咱们首饰物件丢了可怎么算?”她说完瞧了眼晏芷,拢了拢腕子上的虾须镯:“哦,是我忘了,三姐姐身上原就没有首饰的,难怪不上心。”
  晏芷素来脾气好,此时面上难堪,微带了些怒意,就是那些凑在晏茹身边说话的,也觉着她说的有些过了,悄悄退了几步,屋内霎时静默了下来,晏茹丝毫不觉,犹自昂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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