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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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弋南与微生玦配合着作戏,岭北表面依旧硝烟弥漫,实际伤亡却大大减少,以至不知内情的神武帝大惊,“这岭北的新任督抚是谁举荐的,何以如此大才?”
  “回禀陛下,新任督抚乃原先河下知府吕正,是吏部尚书大人率先提议,再经由东阁大学士及几位大臣附议的,此人治下河下府素来是岭北经济繁荣之地,本就是有能之士。此次战乱,吕督抚妥善统筹军政之余,还呼吁各府官员慷慨解囊,拿出私财救济流民,颇有成效。”
  有善心且爱民如子的官员当然是少数,否则岭北也不至于年年闹独立。岭北十三府中真正愿意散尽家财的大小官员其实不过寥寥那么两、三位,至于其他?问问皇甫弋南和微生玦手里的刀子吧。
  当然,朝廷是不晓得这些的,所以将功绩都砸给了吕正一人。一时之间,这位新任的岭北督抚博得了不少良臣的赏识。
  三月末,岭北战事陷入僵局,地方军节节败退,大顺与大昭互不相让,朝廷下令封锁岭北全境,以避免流民外窜,战火蔓延。
  五年前,岭北尚且是南国领土,一朝暴动,南国将它视为弃子,丢给了北国。而五年后的今天,岭北的命运似乎遇上了轮回。
  不明真相的百姓还在水火里挣扎,不知是哪里最先传出了求救的呼号,渐渐地,从民到官,这声音如同浪潮一般席卷了岭北十三府,一直传到朝廷的耳朵里。
  江凭阑深知令岭北彻底归顺朝廷的最佳时机还未到,可熬了几天实在等不住,战事多一日,伤亡就要多上数倍。
  四月初,她执笔上书,言辞铮铮,联合朝中几位信得过的官员,请求陛下派兵支援,神武帝将奏折压了箱底,示意再等等。
  江凭阑咬着牙从朝堂归来,把神武帝他全家骂了整整十八遍。可怜的皇甫弋南无故遭殃,咳得脸都泛红了还得一边劝她“气急伤身”。
  四月末旬,朝廷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动作,派遣大将一员率三万精兵赶赴岭北,同时征调临省地方军以配合战事。
  这位“大将”,出自十八年前声名显赫的将门喻家,他的名字叫喻衍。
  有些路子是早便铺好了的,有人张了网,待后来者往里跳,结局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自延熹二十一年四月的马队遇袭事件起,有心者一路铺垫,整整一年,当事发之时,喻衍顺理成章成了神武帝心目中率兵出征的最好人选。
  正如草案所言,岭北战事须有大才之良将一名,以免变故来时无力收束,可这名良将却不能是朝中品级过高的大员,以至令西厥和大昭疑心,或迫于压力过早退兵。
  选择喻衍,原因有三。
  其一,他不曾入仕,自然尚无品级。其二,他当得起“大才”二字。喻衍年纪虽小,不过刚满二十,却自幼在边关长大,黄沙为伴,十数年戎马生涯,令其堪比朝中资历最老的武将们,甚至,他对厥人的了解还远胜过那些人。
  其三则是神武帝的私心。他绝不会容许喻家东山再起,在他眼里,喻衍的死不过时间问题,至于怎么死则是方式问题,那么最好就是,将这个人所有的价值都利用挥霍完了,再让他死。而这一年来,喻衍一直闭门养伤,安分守己,碍于皇甫弋南的势头,即便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毫无理由判处一个人死刑。现在,机会来了。无论岭北战事成与败,只要喻衍出了甫京,他就能找到一百个令其不得不死的理由。
  前线战事胶着,五月的一天,岭北的大门忽被皇甫朝廷的铁骑轰然踩倒,大昭与大顺惊讶回望,却似看见了一个笑话。
  历经几月战事折损,目前驻扎在岭北境内的大昭军队尚存四万,另有十万援军即将赶到。而大顺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卫元帅,初起时带着区区三万精骑深入浅出,杀得大昭十万大军叫苦连天,目前亦尚有两万生力军存余。
  这里有两万战力惊人的大顺军加上即将扩充至十四万的大昭军,皇甫却只派了三万精兵前来,且领兵之人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大昭那边,镇国大将军武丘平仰天长笑三百声,“皇甫不过装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作作戏哄哄人罢了,三万兵马能做什么?一个没有功勋甚至连战绩都是零的毛头小子又能做什么?岭北必将回归我大昭版图!”
  大顺那边,微生玦挑灯夜战,长眉蹙起,吩咐身旁人,“皇甫弋南的表弟?查!务必查清此人底细,万万不可小觑。另外,休战半月,让武丘平那傻子先去会会他。”
  武丘平见大顺主动休战也便消停了几日,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还是懂的,可几日过后,这边十万援军都到了却还是不见那位此前攻城略池来势汹汹的卫元帅有任何动作,他不可避免地有些急了。
  就在微生玦笑着跟下属说“不出三日必有一战”的第二天,武丘平提枪上阵,主动出击,向驻守于岭北南境敕平关待命的皇甫军队发起进攻。
  血染关隘,这一场战中战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皇甫九千精军对阵大昭五万兵马,最终以两千伤亡大胜,而大昭那边,只剩一千残军护送将军狼狈回奔。
  这一战,在皇甫历史上被称为“敕平关大捷”。领导此战的主将喻衍一举成名,以刁钻精妙的防守战术震动朝野,一时间,所有人都想起了十八年前曾烜赫一时的将门喻家。百年名门,一朝没落,沉寂十余年之久,却仍后继有人。那个三岁时被遣送至关外,此后如同皇九子宁王一样消失在世人眼中的孩子,竟是天生将才!
  神武帝收到战报眉心一跳,沉默许久后问身边的掌事公公,“天福,有一匹很难驾驭的狼,朕曾决意将它杀掉,可这匹狼实在太勇猛,有了它,朕这位子便能坐得更牢靠些,你说,朕可要想个法子将它驯服?”
  “陛下一国之主,生杀予夺皆在手中,即便是狼又有何惧?不妨一试吧。”
  这一日,神武帝彻夜未眠,从刑部调来多年前的旧案翻看了许久,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敲击在案几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如命运的巨轮悄悄转动。
  延熹二十二年五月,三国战事正式打响。敕平关一役了,喻衍尚不及清点兵力伤损便率领五千精兵急急回撤。他收到了来自甫京宁王府的密报,密报里说,顺军将领生性狡猾,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不出两日必要发起进攻。
  他分析了沙盘,得出结论,对方的目标将是河下。
  五千精兵连夜翻越三座大山,却不向着岭北河下去,而是绕过河下,意图从隔壁尚原秘密奇袭。
  可聪明人却能想到一块去,天意有时就是爱戏弄人,喻衍这边刚入尚原,便遇到了怀着同样心思的五千大顺精骑,领兵人正是那个传闻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仅仅数月便一手平定西厥多年内战的十九岁少年,卫玦。
  青红两色旗帜猎猎狂舞,两位将领于夜色中勒马望向对面,眼底都浮现出棋逢对手的笑意。
  正面相遇,避无可避,唯一战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阶段,战争卷由本章起正式拉开序幕。在此有个抱歉声明,因作者君本学期在国外留学交换,杂七杂八的事情堆得飞起,暂时有点负荷不起日更4500字的担子,因而决定将第三卷的内容由日更改为隔日更,字数不变。如有上榜则随榜。作为强迫症患者,坚持了两个多月风雨无阻的日更,实在很不想就此拉慢节奏,但也希望小天使们能体谅作者君身居国外学习,不可能成天宅在宿舍码字的现实。在此向所有追文的小天使们深鞠躬!
  ☆、赴岭北
  与敕平关战事不同,尚原一役只持续了短短大半夜,两位当世的将才相遇,并未如同世人所想的那样“天雷勾地火”,并且后世大部分人是完全不清楚那一役具体经过的,因为史书里的记载实在只有寥寥数笔,似乎是史官在做记录时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事不怪史官,史官觉得,应该怪那位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卫元帅。
  当夜,两军正面相遇,迅速开火,约莫两个时辰后,大顺军损四百,皇甫兵折一千。正当大顺军人士气大振之时,他们的卫元帅却忽然宣布停战,不仅宣布停战,他们还听见他说:“儿郎们,对面那个杂碎好生讨厌,本帅先去会会他,你们原地待命,稍安勿躁!”
  数千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家那位连甲胄都不穿的元帅打着马儿优哉游哉上前去了。
  那一夜,星辰璀璨,大顺军人的眼底倒映了一个单薄的天青色身影,眼看着他越走越远,一个个都将嘴长成了鸡蛋大。
  卫元帅还是军师的时候就喜欢身先士卒,如今更是“千军当前我独行”,此等气魄,当世少有,不禁令这些原本瞧不起汉人的西厥爷们瞠目。
  那边的皇甫军队似乎也愣住,随行的副将上前来,“喻将军,这?”
  年轻的将军神情肃穆,如临大敌,“听闻此人极为狡猾,莫不是有诈?”
  有诈,的确有诈,一名小兵急匆匆奔来,“喻将军,大顺将领单枪匹马前来,请求与您和谈。他说……”
  喻衍眉头一皱,“说什么?原话。”
  “他……他说,”那小兵一张脸皱得像失水的茄子,似乎遇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咬了咬牙才道,“他说他是宁王殿下的拜把兄弟,您就就就就就是他的表表表表表哥……方才多有得罪,望您海涵,还请您上前一叙。”
  自幼长在马背上的将军身子一晃险些一个跟头从马上栽下来。
  大顺的元帅自称宁王的拜把兄弟?这是在坑喻衍还是在坑皇甫弋南?
  “喻将军?”那小兵小心瞅了瞅喻衍的脸色,生怕自己因出言不逊被军法处置,可那卫玦的原话确实是这样啊,“您看此事当如何?”
  “传令下去,命众将士原地休整,我去与他谈一谈。”
  “喻将军,恐来者不善,您可要带些人马前去?”
  “他大顺元帅单枪匹马到了我军阵前,我却连上前都不敢,岂不失我皇甫颜面?”他说罢便不再犹豫,独自打着马儿去了。
  喻衍策马行至阵前时,正见微生玦皱着眉在掸衣裳,似乎是袖口沾了什么脏东西,令他颇有些不愉快。他并不知道对面人的真实身份,因而感到奇怪,这位比自己还年幼一岁的少年元帅究竟是何方神圣,何以大敌当前如此气定神闲,还有心思拂衣?
  微生玦明明晓得他已到跟前,却没有立即招呼,忙完了才抬起头,“是喻将军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这是在他的军阵前,他身后不到三十丈的地方,四千精兵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暴起,而对方却称自己有失远迎?
  喻衍在心中失笑,却因恪守礼训丝毫不表露出来,拱了拱手道:“卫元帅,久仰了。”
  微生玦一手勒着缰绳,一手随意搁在身前,“想来喻将军身后的将士们连日应战也累了,咱们就开门见山,我想借河下一用。”
  喻衍皱眉,“卫元帅口中这‘借’字如何讲?”
  “取而有还谓之‘借’,我希望大顺占领河下,少则两月,多不过三月,待时机成熟便归还皇甫。”
  微生玦在大顺的位份远高于喻衍在皇甫,因而尽管他心底已起了怒意,语气仍旧恭敬,“我以为,国土疆域,一城一池皆非儿戏,更何况,我又该如何相信您口中的‘借’字?”
  微生玦知道对方其实想表达的是:你说借就借?我怎么知道你借了会不会还?
  他沉默一会,觉得如果此时跟自己谈判的人是皇甫弋南,必然可以少费些口舌,喻衍虽擅长领兵打仗,尤其精于防御战,却还是缺了些智谋心计。
  “我想问将军几个问题。”他笑了笑,丝毫不在意自己问出的话会令对方如何咋舌,“敕平关留了多少皇甫军驻守?两千?岭北东境安了几个营?二十?”
  喻衍霍然抬头。
  “北境看似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一旦敌军自临省川黎找到突破口便会导致岭北全线崩溃,且危及皇甫内陆,不得不防,所以那里才是你皇甫军主力驻扎之地。多少兵力?一万?”微生玦继续平静含笑,“神武帝派遣的兵马有限,先前征调的临省地方军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迟迟没有回音,人数成了皇甫军的致命伤,无论如何布置总会有个防御缺口。西境虽险,敌军却以为皇甫必然将宝押在那里,以重兵把守,因而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将缺口安在那里。那里又有多少人马?五小队斥候兵?”
  喻衍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竟惊至无声。
  “喻将军,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您可以相信我了吗?”
  他信,他不得不信。
  尽管不知微生玦是如何晓得这些军情机密,可不论他是智慧天纵还是另有暗渠,结果却是一样的。既然清楚了皇甫的兵力布置,明白了缺口在何处,就不必选择河下作为突破,大可在皇甫与大昭交战之时悄悄绕到岭北西境,那样,别说是岭北,连皇甫内陆都打得进去。
  可他没有。
  微生玦见喻衍似乎还在思索,笑了笑,“我明白您的顾虑,河下失守,且不论如何与神武帝交代,单就是您身后这些将士们也未必理解您的作法。但我以为,相比过程,世人看重的是结果,以您的能力不会想不到更好的战术。”他只稍稍提点,并不说透,话锋一转,“您也看见了,方才那一战。若您坚持不配合,卫玦亦不惧与您一战到底。”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收了笑意,眼底倏尔一亮,灼灼如金光迸射,显出势在必得之意来。
  喻衍默了默,最终朝他拱了拱手,随即转身打马离去。
  他将后背留给敌军首领,是为示意接受和谈。
  这桩和谈名为“谈”,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微生玦首先开火应战,令喻衍及整个皇甫军队看见两相实力对比,再以诚动人,坦然承认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使得喻衍放下戒心,最后才给了最有力的一巴掌。
  是的,说白了,卫玦不惧与他一战到底。倘若他拒绝,那么结果就是令身后那些将士白白牺牲,河下一样会被大顺占领。
  他挺直的背脊如一杆长枪巍然耸立,心底却暗暗生出寒意来。卫玦,那不止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军事名将,他还是一位足够智慧的谋略家。
  只是……这位少年元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甫京宁王府,延迟几个时辰接到密报的女子眉心一跳,抬头道:“果然遇上了,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对面人浅酌一口杯盏里的茶水,说的却是与军情无关的话,“雨季来得早了些,今年的君山似乎不如往年。”
  江凭阑听得一愣,心道就你那颠三倒四的味觉也不知喝进去的茶品出来的是个什么味道,翻翻白眼,“不爱喝给我喝。”说罢提壶往茶盏里一顿猛倒,没有一丝丝身为女子的优雅。
  皇甫弋南摇了摇头,不免生出暴殄天物之感,却也不阻止,趁她倒茶之际拿过她手边的奏报看了起来。
  他这宁王也是越来越没地位了,自岭北开战,尤其是近一月来,凡有奏报都是江凭阑先看,看完了还不给他过目,手一挥直接批个“阅”,然后大肆发表意见。通常他都是一头雾水听完,忍无可忍夺过奏报看一遍再回想一下她刚才说了什么,才算明白过来。
  李乘风为此常常偷偷抹眼泪,他觉得自己的主子变了,瞧把王妃宠的,这都要上天去了。
  江凭阑一边囫囵喝茶一边瞅着对面人,想从他脸色变化里看出个究竟,可皇甫弋南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得像一张纸。
  “无妨。”他感觉到她有些迫切的目光,抬起头来,“担心完岭北的百姓又开始担心这两人,你预备何时消停?”
  “我这不是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嘛,伤了喻衍自然对你不好,伤了微生玦……”她拖长尾音,似乎在思考,终于想到标准答案,“谁来替你钳制大昭和神武帝呢?”
  皇甫弋南也不反驳她后面半句,淡淡道:“微生玦是聪明人,在不必要硬碰硬的时候至多只是试探敌军实力,不会当真玉石俱焚。而为将者最该懂得将兵力损耗降到最低,喻衍虽无他那般狡猾心计,却也明白行兵打仗的忌讳。”
  她皱了皱眉,觉得皇甫弋南这番话似乎印证了自己心底留存已久的一个猜想,“欲拿下岭北,河下是一个突破口,你说不必要硬碰硬,意思是微生玦根本就没想要岭北。”
  他笑笑,“他若意在岭北,至于跟武丘平周旋那么久?”
  江凭阑饮下一口茶,眯了眯眼望向南方。
  周旋,消耗,钳制……微生玦要的从来不是岭北,而是大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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