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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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力量在这一刻推动了纪北平。他不再犹豫,一路朝汽车狂追而去,途中差点摔了一跤。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他,特意放慢了车速。北平不顾一切地奔跑,奔跑,十几步赶到车前。这时,又有几名男知青同容川一起友好地向他伸出手,大家合力将北平拉上了卡车。
  “谢谢。”他跑得气喘吁吁。从小不擅长道谢,此时觉得那两个字陌生的很。他看了众人一眼,却漏掉了容川。掸掉棉衣上的积雪,找到最边上一个漏风的位置一屁股坐下。这里虽冷,但清净。
  容川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跟着其他人往里面坐去了。
  车厢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大家们聊着各自回家的趣闻。
  北平独自坐在一角,他“名声”不好,喜欢打架闹事,其他连队也有所耳闻,所以没人主动叫他坐过去,偶尔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他谁啊?”
  “你不知道?他就是独立三营那个小阎王纪北平。”
  “呀!”
  “嘘,小点声,惹急了他小心揍你。”
  “我是女的。”
  “女的他也揍。”
  “这么野蛮?领导不管吗?”
  “管个屁!他爹厉害着呢,据说是……”
  风夹裹着雪花扑进北平干涩的眼睛,他忽然后悔上了这辆车。揍女人?我什么时候揍过女人?最近倒是被一个女人揍了。她真够猛的,别看身材娇小,细胳膊细腿,一棍子挥下去力道也不小,把他脸上直接打出了一道血印子。招招用力,这是把他当野狗打了。
  王阿娇哎……
  车厢里,知青们边吃边聊。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香肠,点心,豆腐干……北平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舔舔嘴角,一天就吃了碗野菜混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就在这时,容川喊了他一嗓子,“喂!这个给你。”
  一件东西扔在北平脚边,外面裹着半张张一元的白色茶叶纸,里面还包了一层牛皮纸,东西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看不出是个啥。
  北平嘬嘬牙花,垂眸看一眼没捡起来,眼角带着厌恶地问一句:“什么玩意?”
  “别担心,不是炸药,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其实容川挺想笑的。以前两人对着干时,纪北平一摆臭脸他就想揍他。如今换一种方式与他交流,再看这张愤愤不平的脸,容川只觉挺有意思。
  “李容川,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别绕弯子。”北平不耐烦,漆黑的眸子充满戒备地望着容川。
  “我不想打架,纪北平。”容川率先表明态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纪北平的厌恶完全在容川意料之中。
  北平冷哼一声不言语。既然不想打架,就别跟我说话。
  容川不生气,指指地上的东西,说:“这里包了两块烧饼,后海那家回民餐馆做的,拿着吧,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说完,准备往里走,纪北平却把烧饼不客气地扔过来,厌恶的表情就像扔一颗手榴弹。容川不恼,暗暗叹口气,又把烧饼拽了回去。
  这一次正好拽到纪北平胸口。
  见他瞪起眼睛,容川冷声说道:“不要直接扔外边,别给我。”然后向卡车里面走去,与其他几位正在聊天的知青坐在了一起。容川人缘好,很快被大家围在中间,有人拿出扑克牌,几人玩起了打百分。
  卡车上坐了好几个连队的知青。每到一处,就下去几人。慢慢的,车厢变得越来越冷清,欢声笑语被依依不舍取代,离开密山附近的二十六连后,车里就只剩下了容川与纪北平两人。沉默蔓延,没人开口说话,道路颠簸,卡车叮哐作响,感觉随时都能散架。
  司机开了几十里路,人早已乏的不行,为了消除困意,他扯开嗓门唱起了《山楂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歌声非常不优美,没有一个调是准的。残破的歌声顺着挡板缝隙飘进后面车厢。
  “师傅!”容川与纪北平同时喊一嗓子。
  “咋啦?”师傅停住歌声。
  突入起来的默契让两位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北平将头转向车外,雪停了,打映着白蓝色的天空,西沉的太阳像是挂在漫无边际的白桦林中。
  “你俩是不是要解手?”师傅放慢车速。
  “不是。”容川说,顿了一瞬,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您……别唱歌了。”
  “咋的,特难听?”师傅问。
  “嗯……”为了不把狼招来,容川只得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余光中撇到纪北平嘴角似乎扬了一下。
  师傅哈哈大笑,他认得容川,就说:“我五音不全,唱歌当然难听了,川子,你妈妈是文工团独唱演员,你唱歌肯定好听,唱一个,咋样?”
  “别介。”容川果断拒绝。
  “唱一个呗。”师傅笑着起哄,“车上就咱仨个大老爷们,又没女生,不好意思啥。”
  “正是因为没有女生我才不唱呢。”
  司机又哈哈笑起来,“你小子啊,嘴皮功夫真不一般。对了,有女朋友了吗?”
  “有了!”容川痛快地应道。还有十几路就到连队,他的心情忽然激动起来。不过走了七天,怎么却像走了一个世纪。
  司机大吃一惊,“真的假的?是你们连的不?叫啥名字,哪儿的人?北京的?”
  “这可不能告诉你。”开玩笑,你们司机一个个都是大嘴巴,那天嘴漏了告诉团队领导,我跟阿娇就得分开了。
  一想到王娇,容川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他有一个毛病,高兴了就唱歌。接着刚才司机师傅的《山楂树》继续往下唱“白天车间见面我们多亲密,可是晚上相会却沉默不语,夏天晚上的星星静瞧着他们俩人……”正唱到高兴处,一撇头,发现纪北平低头坐在角落,不知想着什么。
  容川停住歌声,“纪北平。”
  北平愣一下,然后抬起头,目光依旧冷淡。
  “这次回北京我去看了纪伯伯,他很想你,伯母也是。”
  北平沉默一瞬,眼中带着不屑:“真是辛苦你了,总共七天假期,还抽出半天去了我家。谁跟你一起去的,容慧?”
  “嗯。”
  “辛苦辛苦。”纪北面露讥讽。
  容川正色:“他们是我的长辈,探望是应该的。”
  纪北平看着他,语气中火药味渐浓,“你这么孝顺,我爸没给点压岁钱?”
  容川眯起眼睛,“纪北平,咱今年多大了?”
  “你问我?”
  容川深吸一口气,压了压火气,才说:“咱今年都二十多了,若不来北大荒,咱俩估计早就结婚生子了,都是大人了,以后能不能别再像小孩子似的管不住脾气。大人就该有个大人的样子,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以后咱们见面,起码做到互相尊,行吗?别动不动就打架,跟疯子似的,让人看了笑话。”
  “李容川,我纪北平还用不着你来教训。”
  “我没教训你。”
  “那你啥意思?”纪北平脸色凛然,一手握成拳头,胸口一起一伏,憋着一口怒气。
  容川无奈,怎么说着说着又剑拔弩张起来。如果放在平时他早就呛回去,可今天他真的不想打架,以后也是。他们积怨太深,若想解开这个结,总要有人先做出牺牲。纪伯伯说的对,他年纪大,是哥哥,在这件事上,他应该先做出让步。
  好在汽车开得很快。
  到了连队,张宝良和春生已经提前等在那里。“容川!”
  “来了来了!”容川先把行李扔下去,身体一跃,正准备跳下车,身旁,纪北平忽然用很小的声音问:“你真有对象了?”
  容川动作一滞。隔了几秒才点点头。
  “是谁?”纪北平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他。
  也许看错了,也许没有,容川在北平冰冷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像是紧张的情绪。他很疑惑:“干嘛问这个?”
  北平自嘲地扯扯嘴角,躲开他询问的目光:“算了,当我没问。”然后起身坐到卡车最里面。缩缩脖子,裹紧身上的大衣,帽耳朵耷拉下来,盖住脸颊,头一歪靠着遮雨布,像是疲倦困极。
  车下,宝良喊道:“川子,干什么那,赶紧下来呀!”
  收回目光,容川利落地跳下卡车。宝良问:“车里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纪北平。”
  “啥?”宝良和春生同时一愣。春生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容川,紧张地问:“你,你,你俩没打架吧?“
  “你看我像打过架的?”容川反问。
  宝良背着行李,一臂勾上他脖子,说:“没打架就好,哥们是担心你吃亏。赶紧回宿舍吧,知道你回来大家可高兴了。”
  “对对对,没你打牌都没劲!”
  三个人快步穿过操场,一路有说有笑,正要往男生宿舍那边走,正巧王娇刷完饭盒从水房走出来。
  容川停住脚步,在家时,每每想起她心里就格外激动,仿佛有座火山蠢蠢欲动。此时也是,看着面前的王娇,他嘴巴动动,肚子里藏着千言万语,就是不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
  倒是王娇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问:“怎么,回家七天,不认识我了?”
  ☆、第37章
  不想做电灯泡,张宝良从后面捅了容川腰眼儿一下,“你们慢慢聊。”然后和春生扛着行李快步离开回了宿舍。
  院子里还有其他一些知青,看见容川与王娇面对面而站,脸上挂着久别重逢的微笑,不禁起哄,“指导员一会儿就回来,你俩注意点影响啊。”
  “回屋聊去吧。”
  “大点声,我们听不见!”
  “哈哈哈!”
  “滚!”容川瞪起眼睛给了他们一声怒吼。这帮混小子,一天不收拾就要上房揭瓦。夕阳把他的脸映得通红通红,不知是生气还是不好意思。
  王娇的脸也有点烫。轻咳一声,说:“赶了几天的路,特别累吧?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宝良他们念叨你好几天,就盼着你回来。”
  “还有呢?”
  “嗯?”
  容川笑,也不顾边上有没有人听墙根,问王娇,“他们盼着我回来,你呢?”
  王娇想了想,保守地答:“差不多吧。”
  “原来只是差不多啊……”他有些失望地揉揉鼻子。但心里还是很甜,毕竟盼望总比不盼望强。户外寒冷,他怕王娇冻坏了,就说:“我先回屋了。”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边,忽然上前一步低声说:“晚上八点,老地方见,多穿点衣服。”然后偷偷拉一下她的手,松开,转身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王娇忍不住一笑,心里甜甜的。回到宿舍时,张小可与高敏英正头挨着头捂嘴偷笑。看她推门进来,两人笑得更欢了。王娇瞪她们一眼,“笑什么嘛?再笑小心把肚子里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张小可说:“呦,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高敏英撇撇嘴,“还能因为啥,某人回来,她就有靠山了呗。”
  众女生笑成一团,王娇红着脸把张牙舞爪的高敏英按到床上开始挠痒痒。
  自从来到东北,王娇的性格因地制宜,很快从一个温柔的南方姑娘变成了北方泼辣小妞。以前吵架动口不动手,如今手脚并用外加牙齿暴力。高敏英被她咬了耳朵,疼的哇哇叫:“王阿娇,你属什么的呀!疼死啦!喂!张小可,你别笑了,赶紧把这个疯丫头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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