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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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屋恭维声不断,娘子们纷纷打趣:“福王可是一刻都等不得。”
  郭翠美心里甜滋滋的,忙起身收拾了绶带出去。
  她远远便瞧见了福王正站在亭子里,通往亭子的通道边站着爹爹,见女儿过来叮嘱她两句:“不知为何今日福王定要见你,你们不可逾越,就隔着亭子说两句便是。”
  郭翠美垂首应是,行至亭子外头,两人窗里窗外一站,相隔咫尺,郭翠美一对含羞带怯目敛:“不知殿下今日前来为着何事?”
  “我原本不当来的,可是郭娘子你做事太过极端。”福王皱皱眉头,“听说你还打着宰相府的旗号去干涉开封府办案?”他心里原本是觉得宰相生得清俊,又是皇兄指婚错不了,可如今看她一番上跳下窜,着实叫人心里腻歪。
  什么?
  郭翠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忙做出一副潸然若泣的样子:“殿下,这话去听得我糊里糊涂。”
  “行了行了。”福王不耐烦摆摆手,“郭娘子,你这般手段我无福享受。我会皇兄禀告你我的婚约就此作废,叫你好自为之。”说罢便看都不看她一眼,大踏步走了。
  什么?
  郭翠美想再辩解两句,无奈一时之间全身没了力气,巨大的失望铺天盖地袭来,她瘫在了地上双目茫然。
  “适才是怎么回事?”郭宰相皱着眉头走进来,这才察觉女儿神色不对,他厉声道,“你说了什么倒惹得福王殿下生了气?”
  郭翠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晕了过去。
  福王从相府出来便往堤坝走,不客气来大吃大喝:“我答应了要帮慈姑办这些拉拉杂杂的事,康娘子这回却要好好儿谢谢我。”
  慈姑笑道:“那我便做个川菜谢殿下可好?”
  高汤熬炖,鸡脯肉扫汤,而后将鸡肉与猪肉剁馅儿剁得细碎成肉糜,肉糜与蛋清拌成鸡浆,这才在煮熟的高汤内放入鸡浆,低温炖煮成整块豆花大小。
  慈姑笑道:“这菜唤做鸡豆花。”
  “豆花?”福王打量着汤中盅。
  “正是豆花,汤中鸡浆豆花形状大小,以为是豆花,实际却是鸡茸。”
  福王来了兴致,见汤底茶色清亮,旋即用勺舀一块豆花放入嘴中。
  鸡豆花入口嫩滑,任由其在口中慢慢融化,颊齿间都萦绕着鲜美,福王平日里吃惯了浓油赤酱,吃这清淡爽口另有一番滋味。他喝一口淡淡高汤,果然汤汁鲜美。
  而那鸡豆花旁边还有一碟子红油、韭末调制的蘸料,福王蘸一点鸡豆花,登时满口红油麻香,随着不停的咀嚼散发出复合的香辛滋味。
  福王正欲吃第二口,却见个身着褐色衣裳的小哥探身进了堂厨:“店家,可否讨口水喝?”
  慈姑扫视过去,没有喉结,脸上细细的绒毛便如水蜜桃一般甜腻,一瞧便知是个男扮女装的女子。慈姑便没说话,将水舀子递过去
  那姑娘显然渴极了,将个一舀子水咕咚咕咚喝个精光。再看她满脸土色、唇角裂开小小碎碎口子,嘴角浮着一层干痂,慈姑生了怜悯,本来这堤岸堂厨不接待外人,她便忍不住道:“你可要吃些什么?”
  那姑娘局促摆摆手:“不不不,我不饿。”说话间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坐下吧,我这店里正准备试菜,客人吃饭不要钱,但要认真品评一番好吃不好吃。”慈姑和气笑道,见那姑娘还是将信将疑,索性一指头指着福王,“不信你看那客人就没交钱。”
  福王:……行吧。
  那姑娘果然两眼放光坐了下来,慈姑便问她:“可想吃些什么?”
  姑娘想了想,腼腆道:“我可以点个火爆腰花吗?我是湘水边长大,这一路上都吃干粮嘴巴吃得麻。”
  慈姑点点头:“自然可以。”
  “啧啧啧。”福王心里颇有不平,腰子多难收拾啊,自己吃一顿饭要费许多周折,这小郎君居然还要被慈姑主动求着吃饭。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心里不爽,嘴上就砸吧出来:“好好一个儿小哥儿,吃什么腰花,莫非你欠补?”说着还颇为轻蔑瞧了他一眼。
  那姑娘白了他一眼:“人有癖好本来正常,可是抱着一种口味将其视作正统,将别的自己不喜欢的口味视作异端,指指点点,这才是挑三拣四目光狭隘故步自封。”
  “什么?!你敢说本小爷?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福王气呼呼道。
  第87章 爆炒腰花……
  “我管你是谁呢?”小娘子哼了一声。
  两人正吵吵, 忽得闻见一阵香味。又麻又香,呛得福王一阵咳嗽。
  新鲜猪腰洗净去除白膜后切花刀,腌制后大油轻炒, 旋即另起一锅爆香蒜头与茱萸、荆芥、青花椒, 投入腰片,加入调好的复合料汁后出锅,
  在热油的爆炒下原本粉色的腰花此时呈现深褐红色,在高温下蜷缩成完美的花型, 小娘子满意打量着这盘爆炒腰花, 里头还有海椒、青花椒, 光是瞧瞧这辅料就知这道菜错不了。
  她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腰花果然如记忆中那般嫩口爽滑,滋味调得咸鲜适中, 与脆爽的腰花中富有嚼劲的咸鲜之味。
  最难得的是火候把握得极好,腰花毫无任何筋膜感,吃起来毫不费力, 又脆又嫩,咔嚓咔嚓几口就能下肚。
  再吃一口, 花瓣状四散开的腰花裹着香辣滋味, 入口后火热滋味在嘴里蔓延一片, 吃下那一刻后热辣辣的刺激便从口腔直传到满身。
  小娘子满意喟叹:“哎, 就是这个味道!”
  福王在旁边早被香麻的滋味勾得魂牵梦萦, 他讪笑道:“小兄弟,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 咱们也算是认识了,你那腰花能不能给我来点?”他为了美食能屈能伸。
  小娘子也不吝啬,将盘子挪过去:“一起吃吧。”
  “这……”旁边的侍从做了难, 王爷,皇亲贵胄,你叫他跟你一个盘子扒拉?
  却被福王瞪了一眼,只好乖乖退下。
  慈姑又端上米饭,这饭是她特意焖煮,刚上市的新鲜稻米颗粒分明,雪白光洁,里头还加了嫩嫩的青豌豆米、香醇的火腿丁、厚实的香菇丁,满碗飘香。
  福王夹了一筷子放在米饭上,腰花上的红油汁立刻浸润在雪白的米粒上,将腰花与米粒包裹在一起,齐齐送入嘴中——
  嗬!冒着热气的柔软米粒与脆爽的腰花,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融合在一起,嘴里先是一阵满足。而后嘴巴便立即感觉到麻辣的霸道滋味,背后却立即有温润的米香来安抚被灼烧的舌尖,等吃完米粒后那麻辣的余味又刺激着嘴巴分泌出更多口水,引导着手不自觉又夹一筷子。
  福王本就吃完了一碗鸡豆花,因而瞧着那小哥吃得狼吞虎咽,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见那小哥连腰花上的麻椒粒都不挑剔直卷入嘴中,他忙拿起公筷小心将腰花上的花轿粒挑到旁边的碗里,还不忘嘲笑小哥:“你这是多久没吃过饱饭?”
  “吃了三个月干粮了!”小哥也直言不讳,“我这是来汴京城寻我爹爹,也不知道能不能寻着他。”
  慈姑又做个简单家常的青瓜蛋花汤,沸水将鸡蛋打下去,形成薄如蝉翼的蛋花,而后将切好的青瓜片下入汤中,随即成汤,给小娘子端一碗:“这个解辣,你先喝一口。你爹可好寻?不然你就在我家做工。”
  嗬!福王一侧目:“可以啊康娘子,不吊死在濮九鸾一根歪脖子树上。原来我从前是错怪了你,这个!”他竖起一只大拇指。
  慈姑瞪他一眼:“我是瞧这小娘——郎君落了难,好心搭把手。你莫想歪了。”
  小娘子也不恼,甜甜笑道:“多谢姐姐,不过我能找到我爹。我爹和娘虽然和离多年,但他认得我的。”
  “那就好,”慈姑放了心,“你一路小心,若是有需要帮助逇,便去康娘子店里寻我就是。”
  小娘子点点头。喝完最后一口汤,便起身告辞。
  福王眼珠子一转,吩咐属下:“帮我去跟着那小郎君,瞧着他往哪里去。说不定还能助他一助。”
  *
  宰相府。
  郭翠美从昏迷中悠悠醒转,见家人正围着自己,泪盈于眶:“爹,娘!福王殿下适才来说……说他要退婚。”
  “什么?”郭宰相一愣,旋即怒气冲冲,“官家的旨意岂能容他更改?”
  郭夫人则讶异:“我儿生得美貌,又有才情,福王有什么不满意的?”
  “前些日子还有福王与歌姬的传言呢,我瞧着啊,这门亲不结也罢。”郭老妇人心疼孙女,气得拐杖一拄地,恨恨道。
  郭宰相狐疑地盯着女儿:“可是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惹得福王殿下不喜了?”他历来最清楚这个女儿,当即冷着脸逼问她。
  “冤枉啊爹爹。”郭翠美泪盈于眶,“女儿这些日子也只去了帝姬府上,还能做什么?”
  郭家上下闹得乱乱哄哄。就在这时听得外头丫鬟迟迟疑疑禀告:“相爷,夫人,外头有个男装打扮的,说是……说是府上的大娘子。”
  翠娘坐在宴席上百无聊赖,周围的人都在明里暗里打量她。
  “听说是宰相大人养在乡下的女儿。”
  “怎的,是庶女?”有位夫人警觉起来,她本瞧着对方美貌有意说亲,可不想寻个庶女。
  “不是!说是她亲娘本想寻个知冷知热的夫君,谁知夫婿要在外头科举,加之平日里不是温书便是与书生们应酬,她受了冷落,便执意和离带着女儿出了门。”有人知道这宰相府的家事,一一道来。
  “啧啧,虽然我们大宋过不下去的夫妻和离司空见惯,可这也太大胆了些,竟然是因着夫君太上进而和离?”说话之人惊讶得捂住嘴巴。
  “这样的娘养出来的女儿谁敢要?明儿夫君要读书上进,她闹着要和离。只想将男人拴在她裤腰带上,这样的儿媳妇要来何用?”
  郭夫人坐在酒席上举着一杯美酒喝得慢条斯理,听着这些话语心里格外舒畅。哼!谁知道前头那个妻子生的女儿居然冒出来,如此一来她的翠美便只能做二娘子,她也只能被沦为继室,当真是恨得她心里痒痒。好在她立刻就将家事放出去,叫人知道这小娘子的亲娘是何等荒唐,此刻唯有听着宴席上的议论声才觉解恨。
  “对啊,懂事的妻子应当激励夫君上进,怎能处处拦着夫君?”说话的娘子一脸深明大义。
  “我家可不敢要这样的小娘子”。杜尚书家夫人本来还想求娶宰相府的女儿,为自己儿子科举助一臂之力,谁知打听完之后才知道这小娘子是这般家风,登时不敢再说要求娶的事情。又叹气,“可惜他家的大娘子被官家定给了福王,否则当真是个好媳妇呢。”
  也有人别的心思:“那谁娶了她可不是要与福王做连襟么?”
  对啊!有人一拍大腿:“先进门再说。至于这儿媳妇性子,进门后好好调教一番,就不信有我压着还能教唆着儿子不读书上进了?”胸有成竹。福王可是官家最疼爱的弟弟,有这么一位富贵绵延的连襟,便是自己家儿子要科举入仕也不妨碍,于是还是有些夫人存着要将这娘子说给自己家的心思。
  翠娘不理会那些夫人娘子在背后的嘀嘀咕咕。她捏着手里的诗签百无聊赖,这里的娘子聚会便是在一起作诗,娘往日里逼得她读了不少书,她自然是毫不逊色出口成诗,可着实无聊啊。
  她托腮看天,湛蓝色天空飘着几朵米团子般雪白蓬松的云朵,这么好的天,放纸鸢多好。
  “哎——”有人在围墙那头小声打了个唿哨。
  翠娘抬起头,却见一个男子正趴在树叶辉映处,一对凤目顾盼神飞含笑盯着她。
  她站起来惊喜出声:“是你!”居然是那天遇到的那个食客,身在这黄亮的繁花似锦地,居然连从前一个陌路人都觉得熟稔亲近。
  福王很满意她的神情,扬扬头:“走,这里无趣得很。”
  “好!”翠娘瞧着无聊又乏味的贵门宴饮,毫不犹豫便将手里的诗签扔到桌上,而后几步跑到院墙下头,将袖子揽上去,一脚踩上树木凹陷处,两下便爬了上去。
  “我原是叫你从院子那头绕过来的……”福王目瞪口呆,转而笑逐颜开,“翻过来,我接着你。”
  郭翠美存着叫姐姐出丑的心思,故意选择了作诗,想着她这种乡下长大的肯定不通诗句,此刻正兴冲冲问行令的姐妹:“我姐姐做的诗呢?”一边扭身向旁边的小娘子们解释:“大家一会别笑话我姐姐,她虽然长在乡间不通文墨,可人却极好的。”
  谁知道行令之人抽出来一份诗签:“郭娘子太客气,你姐姐写的诗句被评定为满场第一,外头的郭宰相正乐呵呵在外头与人念呢。只她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什么?郭翠美吃了一惊。身边的人也不傻:“郭娘子,你这神情瞧着倒不像是为着姐姐高兴啊。”
  于是酒席没散,已经有人悄悄嘀咕起来:“这郭家娘子装出一副宽宏大量,实际是想瞧姐姐出丑。”
  福王带着翠娘到了大街上,见她有些不乐,想起自己在树上听到的议论声,便安慰她:“只有没家底的人家才指着儿媳妇进来帮衬。几辈子穷疯了才惦记着要儿媳妇奁产呢,还儿媳妇帮忙鞭策儿子读书,怎的不叫她儿子去娶个教书先生?最好洞房花烛夜也举个教鞭逼他儿子背完四书才准进房。”
  逗得翠娘“噗嗤”一笑,又想起一遭:“你怎的在这里?”
  “小爷我进不得豪门筵席怎的?”福王挺挺胸膛,“爷也是有家底有地位的人。”
  “其实我男扮女装为了好赶路,我实际是个女儿家。是相府大娘子郭翠花。”翠娘笑道,又瞧福王一眼,“今日好巧。”
  “是啊,好巧。”福王心里却在想,哪里巧了,他先是派小厮打听宰相家的情形,又叫人打听她往哪里赴宴,这才驾着马车临时来赴宴,只不过这话却不好跟翠娘说,他岔开话题,啧啧:“一个翠美,一个翠花,你爹真的是进士考出来的?”
  “没文化!”翠娘白了他一眼,“二妹的名字取自‘拾翠美人娇’,我的名字取自温庭筠诗句‘侍女低鬟落翠花’。翠羽拂面,侍女含羞带笑摘花,何等的风流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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