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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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按照云鬟所记忆的,在北门桥血案之后,便自然是长安坊,三个案子过后,就轮到她,也正是在她被绑了的危急关头,是白樘及时寻来相求。
  可是只因卢离看破了长安坊内的埋伏,因此自然不会铤而走险,他的杀意被阻,恼恨交加之下,本想再选别的人家儿,又恐仓促里反弄巧成拙,因此勉强按捺。
  何况最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白樘会未卜先知到让人在长安坊内预伏?
  起初卢离发现有刑部高手出没之时,还有些惊心动魄,以为自己露出马脚,是以公差们才要瓮中捉鳖。
  可那些差人却并没一拥而上,卢离强自镇定,离开之后,心中细细想了许久,却并没发现有什么破绽。
  何况倘若刑部真认定是他,早就将他拿下了。
  由此可见,白樘只知道案发地点,不知作案之人。
  可不管如何,这一处的伏兵,竟是莫名而来,宛若神兵横来一样当头棒喝。
  他自问行事上绝不会留下任何破绽,直到想起了一个名字。
  ——崔云鬟。
  这个他曾经大惑不解,后来却越发“难以忘怀”的名字,当时京城已经传开崔侯爷把女儿送去了家庙的事儿,加上长安坊之事被耽搁下来,卢离开始留意侯府的家庙。
  起初因北门桥事后,为防备那“连环杀手”,京兆府的捕快们多半时间都轮班在街上巡逻,他也不得空出城,只偶然一次,因随着其他捕快出城侦讯,略略张望了几眼。
  后来因白樘在长安坊布了伏兵,京兆府那边儿压得略松了些,卢离才得了闲,便来城外查探。从外围看,也并没发现异常。
  正在心中揣测如何行事,谁知那日,他在街头巡逻,正好儿看见崔承带着几个大汉,嚷嚷着说什么:“我就要去……看姐姐又怎么了?”等话。
  卢离听在耳中,便假意对一块儿巡逻的捕快道:“忽然想起来,我娘昨儿说身上不好,今儿要去怀安堂里拿药,迟了怕就耽搁了。”
  捕快们自然知道他孝顺,家里又艰难,何况他跟着也多是不言不语,一不留神还以为没这个人呢,当下自然就许了。
  卢离绕了个弯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赶上崔承一行人,随着来到家庙。
  因京兆府的公差们也是常常出城公干的,偶尔也到各处家庙歇脚喝水,是以门上小道士见了他,还以为是有事,便自接了。
  卢离同他说了三两句话,无非是问近来可太平之类,此刻,早已经听见里头崔承嚷嚷什么“姐姐为何不见我”等话。
  卢离假意跟小道人道:“听闻侯爷府的大小姐在这儿静修呢?”
  那小道人自然答了。卢离又道:“好端端地如何把个尊贵的姑娘弄来这儿呢……对了,我听说这姑娘年纪小,生得却极难得的,只不过毕竟是贵人小姐,在这儿住可妥?”
  道人笑说:“生得怎么样,我们哪里能得见呢?姑娘来的时候,我们许多人都回避了,就算在这儿住了这许多日子,尚且没见过人、连个声响儿都没听见呢。”
  卢离道:“我本想进内看一眼,既然姑娘再这儿,倒是也要回避了。”
  他是公门中人,小道士丝毫戒心都不曾有,便说道:“不妨事,姑娘只住在最里头的院子,距离这儿尚且远着呢,何况哥儿是公差,来转转也自是常事,怕什么呢。”
  当下陪着卢离入内,走了两重殿阁,小道士指着最里道:“大小姐就是在那院子了。”
  卢离远看一眼,正好儿主持僧匆匆进门。
  此刻院门被主持僧跟崔承两人接连推开,便见里头崔承叫嚷着“姐姐”,不停地踹开一间间门扇,可自始至终,崔云鬟却从未露面儿,直到到了最后一间,崔承一跃而入,却没了声响。
  小道士正眺首好奇张望,却听卢离道:“看了这许久,我也该去了。”转身往外疾走。
  小道士只得回身陪着,送到门上,却见崔承的几个随从都在门口坐着,说说笑笑,有人道:“咱们哥儿越发娇纵了,今儿的事大家伙回去可别吵嚷出去,侯爷听了倒也罢了,若给老夫人知道,又是我们的不是了。”
  也有人说道:“也是有些怪,咱们大小姐性子那样冷,偏偏哥儿如此热络的,你瞧,在里头叫唤了大半晌儿,硬是没出来见他,可是怎么说呢。”
  几个人见了公差,才住了口,卢离并不耽搁,一径去了。
  因季陶然问,卢离想起这一幕来。
  卢离说罢,季陶然呆了呆:“这又如何?你发现什么了?”
  卢离回眸看云鬟,因说:“我正是什么也没发现,才觉着异常。倘若她果然在那房间里,如何竟忍心不露面?那小崽子一间一间房找过去,叫的怪可怜见儿的,我就不信她若在,会狠心不见。”
  云鬟只听赵黼说家庙另有安排,实则并不知道详情,见卢离说,便无言。
  卢离道:“后来我想通了,既然姓白的能在长安坊里安置伏兵,难道会想不到家庙之事?何况我在尸首上留下了‘崔’字,他们却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到家庙……这不正是设了一个诱饵,引我入彀么?”
  季陶然这才恍然,心中却为此人的狡狯奸恶而咋舌惊心。
  卢离笑道:“在若不是那小崽子搅局,只怕我也就完了。”
  卢离叹罢,季陶然问道:“所以你知道妹妹不在家庙,可你又如何断定她在世子府?”
  卢离又森森然笑了两声儿:“这就要多谢你了,季公子。”
  季陶然打了个哆嗦。
  季陶然因对卢离并无防备之心,可卢离对他却有深究之意,稍微留心,便把他的底细探听的一清二楚。
  上回季陶然跟盖捕头在院中说话,盖捕头曾问他跟赵黼是否深交,又去世子府做什么,当时他虽答说是泛泛之交,但既然交情平常,如何又着急过去?
  隔壁的卢离自然听得分明。
  何况原先崔云鬟在侯府的时候,他总要隔三岔五地跑上一趟,自打崔云鬟“去了家庙”,他非但少去崔侯府,也从未去过什么家庙,反而对世子府上起心来。
  再加上赵黼带人去畅音阁、后又同赵涛大闹一场,名头无两。京城内最爱说晏王世子的八卦,又都传说晏王世子收了个极出色的小书童……名字也叫人想入非非,叫什么“小凤子”。
  卢离暗中留意,又跟踪了两次,自然就知道了。
  季陶然也并不蠢,想了想自己素日里言语举止里透出的破绽,一时恨不得死了。
  眼见卢离又要去逼问云鬟,季陶然只想牵住他,便又道:“你说了这许多,却未曾告诉我,你无缘无故,竟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十恶不赦禽兽不如的事?杀了那许多无辜之人,犯下这样滔天血案,你可对得起死去的张捕头?”
  卢离听到“张捕头”三字,脸色一变:“住口。”
  季陶然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你这样,张捕头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
  卢离眼神一利,便上前来,死死地盯着季陶然,似盛怒之中。
  半晌却忽地又笑说:“季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就这么想护着她么?”
  季陶然对上他的眼神,只觉着这并不是一双人的眼,一时心窒,难以回答。
  卢离举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卷着的布包来,慢慢打开,却见布包上有一个一个地小长格子,里头盛放着的,却是形态各异极小巧精致的一些利器,有薄刃,长刺,细钩……种种匪夷所思。
  卢离端详了会儿,抽出一个汤勺般的东西,在季陶然眼前比量了一下。
  季陶然虽不明白这是何物,他的动作又是何意,却通身打了个激灵,不寒而栗。
  卢离自言自语道:“不成……眼睛先没了,就看不到好光景了。”
  这一刻,季陶然忽然明白了白清辉那句“他身上有血腥气”是何意。
  因为此刻,他已经嗅到了对方身上,浓烈的……嗜血之意!
  卢离低头又似要找器具,忽地听身后云鬟道:“因为我看见了。”
  卢离一愣,慢慢地回身抬头看向云鬟:“什么?”
  云鬟淡淡道:“你问我为什么知道长安坊会出事……因为,我看见了。”她的神色很是淡然,淡然的让卢离几乎生出错觉,这丫头并不知她面临的将是怎样的折磨。
  卢离疑惑问:“什么意思?我还并未去做事,你便看见了?”
  他竟把“杀人”说成“做事”。
  云鬟微微垂眸:“我说我看见,并不是看见你杀人,而是看见了,之前被你杀死的那些人。”
  卢离神色微变:“你说什么?”
  云鬟仍垂着眼皮,只唇角微挑:“杨主事夫妇并使女,王商一家……”
  卢离喉头动了动,直直地看着云鬟片刻,才笑道:“臭丫头,你是想吓唬我?你以为我会上当?”
  云鬟摇了摇头:“除了他们,还有张捕头,以及……张娘子,他们每个人都在你身边儿。”
  卢离原本还镇定,听到最后“张娘子”一句,眼神一刻慌乱,竟不由自主往后挪退了一步。
  云鬟抬眸:“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第132章
  且说在那柴房之中,卢离被云鬟一番话说得陡然色变,季陶然却悬着心,不知到底怎样,只暗中祈求云鬟不会激怒这凶徒罢了。
  而对卢离而言,其他的倒也罢了,以他狡狯之极的心性,自可以当云鬟是在诈他,可是“张娘子”之事,她又从何知道?
  他从未将张娘子的死讯告知于外,就算因为他劫了季陶然跟崔云鬟,白樘等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也会极快派人搜查张家,从而发现那棺木……可是,这都是再绑了他们之后。
  卢离瞪了云鬟半晌,才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义母去世了?”
  云鬟对上这双眸子——就算心中难免波动,仍然极冷酷镇静的,她原本至惧这双眸子以及他的主人,结果命运仍避无可避。
  先前因担忧蓝夫人一家,竟把那发自骨子里的惊悸战栗压了下去,然后……却是季陶然。
  季陶然方才竭力同卢离说话,他的意思云鬟如何不知?季陶然只是想把卢离引得朝向他去,别叫卢离为难自个儿罢了。
  她虽然仍落入贼手,可今生却不再是一个人了。
  云鬟咬着唇,几乎咬出血来,强逼自己冷静。
  她沉默地听他两人说话,渐渐地……记忆里,那满心恐惧惊怕,拼命战栗发抖,泪眼朦胧只是啼哭的女孩子……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此刻,云鬟垂了眼皮儿,道:“我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该答我的。”
  卢离一怔,旋即挑了挑眉,笑道:“你放心,我自然还未动他们……等我做完了这一次,还有机会的话……”
  话音未落,云鬟道:“你没有机会了。”
  终于听他亲口说了一句“未动”,先前忐忑的心才慢慢放下,此时此刻,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是无憾了。
  卢离皱眉:“你说什么?”恼色一闪而过,捏着云鬟下颌,咬牙切齿道:“该你答我的话了。”
  云鬟方道:“张娘子自然已经死了,你害死的那些人,还有张捕头,张娘子,他们都跟在你的身边儿,此刻也正看着你。”
  卢离死看了她一会儿,嘶笑起来:“小丫头,差点儿给你唬住了……”
  这件事虽难解释,但倘若云鬟是胡猜、却偶然猜中了,也自然是有的,难道她当真有所谓“阴阳眼”,能看见鬼不成?
  卢离把那布包放在炕上,慢慢地展开,选来选去,挑出一支极薄的小刀子,在眼前轻轻地一横,目光越过刀锋看向云鬟,道:“你瞧这刀刃,是不是十分精巧,割在肌肤上,绵密无声……如同划开上等帛片。”
  季陶然大气儿也不敢出,只觉得眼前所见真真儿如梦一般,听卢离的声音重又阴狠起来,且说的这样,他正欲大叫,却听云鬟又道:“另外,还有一个人。”
  卢离似笑非笑,手指在那刀刃上轻轻抚过:“还有谁?别急,你且仔细想,想好了再说。”目光在她身上上下逡巡,仿佛在选择从哪一处动手最好。
  连背后季陶然都能察觉那股森森寒意,令人心里抽搐欲吐。
  云鬟视而不见,只是望着卢离的双眸,忽道:“——‘你是个怪物’。”
  卢离本好整以暇,猛地听了这句,整个人就如同被瞬间冰冻起来似的,凝滞起来,顷刻,才问道:“你说……什么?”眼底满是骇然,声音也迟慢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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