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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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辰
  秋天的芋头正当时, 粉糯鲜香,入口绵软,在山中得来也毫不费工夫, 沈晚夕便打算准备一些芋泥蛋黄月饼过中秋。
  芋头刨去外皮, 放入锅中蒸熟后扔进石臼中捣成芋泥,另一边白糖加入清水搅拌,与芋泥一同入锅,将糖水完完全全渗透进芋泥之中, 熬至水分蒸干后取出,与蛋黄液一同搅拌均匀,便是香甜软糯的芋泥馅。
  槐花蜜、菜油、枧水搅拌均匀, 形成透亮的琥珀色糖浆,而后倒入面粉,揉成细腻光滑的面团,静置一段时间。
  沈晚夕取出一小块芋泥,中间塞入一颗剥好的咸蛋黄,包裹严实后揉成圆圆的小团, 做成芋泥蛋黄的月饼心。
  花枝正巧问邻家借来了做月饼的模具, 一进来看到这幅画面眼睛都亮了, 忙跟着她一起将醒好的面分成大小一致的面团, 捏成薄皮后将芋泥蛋黄馅塞进去, 而后放入模具中挤压成型, 最终变成扁扁圆圆还带着花边的月饼。
  待面团和馅料全部用完之后,将挤压好的月饼刷上一层薄薄的油,放在炉火中一一排开,小火烘烤约一炷香的时间,炉火中便慢慢飘出了浓郁香甜的味道。
  沈晚夕是第一次做月饼, 和花枝两人盯着炉火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花枝心里雀跃极了,家中食材少,月饼做起来也麻烦,往年能吃到桂花或者豆沙馅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嫂子还有这一手。
  芋泥和蛋黄做的馅儿,听都没听说过!
  她拍了拍沈晚夕的手臂,笑得贼兮兮地问她:“嫂子,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大户人家当丫头,犯了错被主子给发卖了?”
  沈晚夕捂着唇噗嗤一笑,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阿娘若是不入侯府,在那些世家高门眼里,明月楼厨娘的身份或许还及不上他们身边的一等丫鬟,而厨娘的女儿在他们眼里可不就连丫鬟都不如?
  那六姨娘从前可不就是大夫人身边的一个洗脚婢么?
  长姐是大夫人的女儿,名正言顺的君侯嫡女,与她的身份实在是云泥之别。
  花枝猜她是丫头,也没有说错,况且她也是挡了姐姐的道才沦落至奴隶市场,可不就是犯了错被发卖了么。
  她撑着下颌,轻轻叹息,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火出神,忽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美妇人,忙向花枝打听。
  花枝常在门口走动,听着乡下长舌妇你一言我一语,也晓得村里不少事情。
  尤其今日坐马车来的那一位实在扎眼,转眼便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晚夕才一提,花枝便拉着她兴奋道:“还记得咱们村里新来的那个保长吗?那位夫人便是新任保长的母亲,是韩安县县令的夫人,来头大着呢!”
  沈晚夕才知道,阿萝那档子事是保长身边一个小厮悄悄向保长夫人通风报信,那保长夫人担心丈夫在外面偷.腥,这才匆匆赶来相山镇,自从打了阿萝之后,便留在村里没走,此次县令夫人是专程来陪夫妻俩过中秋节的。
  保长名冯远,是韩安县令冯贺章的独子,原本这身份地位没有太多值得吹嘘的,可村里有人听冯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夫人娘家显赫,父亲是商州侯麾下老将,兄长是振威中郎将,上面还有一个姐姐竟是商州侯府的九姨娘。
  沈晚夕微微张了张口,假意吃惊,睁圆了眼睛道:“这么厉害?”
  花枝激动道:“是呀,那可是跟商州侯沾亲带故的人,说得好听点,那就是君侯的小姨子呀!难怪看着那样贵气,咱们村里什么时候来过这样的大人物呀!”
  沈晚夕木木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韩安县令的夫人怎么会盯着她看呢?难不成跟那位九姨娘有点关系?
  可商州侯府夫人她都没见过,遑论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侯府九姨娘了。更何况,盯着她的那位还只是那位九姨娘的妹妹。
  不过,不认识更好,她如今不想同外面有任何瓜葛了,有一人认出她,便会多一份危险。
  夜幕降临,月圆如镜,清辉如洗,院子里不用上灯也清亮如昼。
  沈晚夕将小方桌摆在院子里,中间摆上刚做好的月饼,正想着炒几个家常菜摆桌,抬头竟见钟叔和钟大娘出现在竹门口。
  “钟叔,大娘!”
  沈晚夕心中一喜,忙小跑过去开门将人请进来。
  云横和钟大通也跟在后面,像是在谈什么事情,钟大通手舞足蹈地演示着,云横亦俯身倾听,时不时皱一皱眉,面色清冷如常。
  沈晚夕引老夫妻俩在桌边坐下,便急忙到厨房准备食材,原本只有花枝和钟大通在,四五个菜加上月饼就以足够,可钟叔来了便不能含糊。
  锅里咕噜咕噜炖着鱼汤,另一锅油花滋滋地做着生爆盐煎肉。
  趁着间隙,沈晚夕又将刚刚蒸熟的土鸭取出撕成细细的鸭丝,再将洗好的莲藕切成丝状,加入姜片和盐末和面粉搅拌均匀,摊成小块的饼状,待盐煎肉出锅后立即将藕香手撕鸭下锅煎炸,等到表皮金黄酥脆之时出锅摆盘,撒上十香粉即可。
  云横默默添柴烧火,忽见小姑娘探出个头悄悄笑问他:“你怎么想起来把钟叔和大娘请到家里来呀?”
  云横默了半晌,低哑着声音静静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旁人都喜欢热热闹闹的,可我自知是淡漠之人,你在我身边永远都欢腾不起来,所以多喊些人来陪你过。”
  沈晚夕鼻头一酸,眼圈也跟着红了,忙别过脸去继续切菜,不想叫他看见。
  她是很喜欢钟叔和大娘,喜欢那种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话家常的感觉,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温暖。
  如今她没有家人了,云横也没有家人,他们互相依偎,不再是天地间孤零零的野鹤,可是天儿那么冷,只有两个人抱团能有多少温热呢?
  幸好有花枝,有钟叔一家在,她好像又找到那种家的温暖了。
  菜齐上桌,两家人在一起赏月吃饭。
  钟叔平日里习惯了喝酒,每顿都要来两杯,钟大通也爱喝酒,沈晚夕便拿出前些日子客满楼要的桂花酒招待,父子俩高兴,劝云横和沈晚夕也来一杯。
  沈晚夕与他对视一眼,当即耳垂一红。
  她自己不想喝酒,喝醉了干些什么事她自己能猜到。
  她也不想云横胡乱喝酒,云横的酒量她不清楚,可她晓得男人喝多了能干些什么事。
  挡不住老夫妻的热情,沈晚夕给只得给云横倒了一小杯,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花枝怀身子不能饮酒,钟大通替她多喝了两杯,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对月共饮,其乐融融。
  桂花酒清甜醇香,是山中最新鲜的桂花酿制而成,还未到口中,桂香的浓香便已萦绕鼻尖,久久不散。
  抿一口桂花酒,再咬一小块芋泥蛋黄月饼,绵软香甜,细腻柔滑,尤其是一整颗蛋黄包裹在甜软的芋泥里面,咬一口更是咸香盈齿,回味无穷。
  钟叔才吃两口,又将沈晚夕的厨艺夸上了天,几人乐呵闲聊到戌时将近,钟叔喝得醉醺醺的,被几人搀扶着,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送完钟叔一家,沈晚夕也困得眼睛迷糊,不知是醉的,还是累的。
  然而今日是她特别特别开心的一天!
  她趴在云横肩头仍不忘对月许愿,心中默念几句,随后在他耳廓盈盈一笑,呵气如兰:“许好啦!月亮一定收到我的心愿了,云横你瞧它,好像也在眨眼睛!”
  云横抬眼望了一下天,那月亮分外明亮,身边一点薄云都没有,哪里会眨眼睛?
  沧州大营。
  凛凛高台之上,望见的月亮似乎更亮更圆一些。
  少年将军一坛烧刀子猛然入喉,信手擦去唇角淌下来的酒液。
  八月的夜晚天气微寒,耳边透骨狂风呼啸而过,而他静默得像是一尊玉雕。
  身后小兵递上一条汗巾,笑问:“今日中秋休沐,世子爷怎么没有回家过节?反而跟大伙在这儿吹冷风?”
  少年借头顶月光远眺城墙外的平野,忽而苦涩一笑。
  中秋本是团圆之日,可家里的姑娘丢了,即便是回去,他又该与谁团圆?
  ☆、画像
  撇去成本, 这个月沈晚夕做的酥油渣、桂花酒和茯苓饼已经赚了近三两银子,再加上闲时在客满楼亲自操刀做了几道汤,掌柜也照规矩付了银子。
  掂量掂量鼓鼓囊囊的荷包, 沈晚夕觉得自己快要变成富婆了。
  然而掌柜的没告诉她, 前些日子他让大厨偷偷炸了酥油渣混在沈晚夕做的油渣里给客人品尝,结果有几桌客人只将沈晚夕做的拎出来吃了,还特意拉过掌柜过来瞧,说另外几块炸得不够老, 还有几块过于肥腻,小孩子吃到嘴里都吐出来了。
  掌柜仔细瞅瞅那剩下的油渣,被挑出来的都是店里大厨炸的, 唯有沈晚夕炸的油渣老少咸宜,被吃了个精光。
  掌柜沉思几日,愈发觉得沈晚夕的工钱不能省。
  出了客满楼,沈晚夕便和花枝去逛了布庄,想给未出生的孩子买几块布料缝制小衣裳,再做几双虎头鞋, 买几样孩子的玩意儿。
  抬腿出门, 竟撞见上次马车里见到的美妇人, 身边还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
  冯夫人一身墨绿锦袍, 裙底绣的是淡金色的祥云花样, 气质庄重端雅, 而少妇一抹鲜亮的鹅黄色,发髻攒珠,眉梢微挑,满眼透着精气神,也是明艳动人的好相貌。
  沈晚夕脚步一顿, 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花枝朝那两人笑了笑,随即转头悄悄对沈晚夕道:“这就是县令夫人和保长娘子,听闻保长娘子也是这位夫人的亲侄女呢。”
  沈晚夕当然猜到了,可那美妇人还在瞧她,眼神说不上不友善,可就是看得她心里虚虚的。
  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小臂,提起嘴角,露出一抹客客气气的笑容,朝那夫人微点了一下头,随后带着花枝一道离开。
  婆媳俩进了布庄,掌柜立即眼前一亮,赶忙打勤献趣地跑过来照顾两位衣衫靓丽的太太。
  相山镇的有钱人并不多,能买得起上好衣料的顾客少之又少,多数都是在一楼买最寻常的布料,可这两人一进来,掌柜竟是亲自接待,直接将人领到摆放上好绸缎的二楼去。
  掌柜的款曲周至,可谁料那着鹅黄裙的女子随意扫了一眼,竟是满脸的轻笑:“母亲,这就是镇子上最好的布庄,您瞧是不是比咱们商州差得远了!”
  话落,那掌柜眸色微微一黑,不过面上仍是满满的笑意:“两位夫人是商州的大户,您们光临小店,咱们这儿是蓬荜生辉呀!您瞧瞧,我这二楼放的可都是上好的绸缎,更好的也还有,只要您说一声,保准给您送来!”
  冯夫人原本神游天外,这会被两人的对话吸引过来,淡淡一笑,拍着媳妇的手道:“我让你差人过来将那阿萝打发便得了,你偏要亲自跑来教训一番,好好的韩安县不待,非要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你怪谁?”
  那保长娘子刘宜亭撅了噘嘴,四下看看后,目光落在一匹胭脂色的韶锦。
  韶锦产自韶州,颜色鲜亮,表面光滑平整,花纹精致细腻,在一众锦缎中颇为惹眼,已经算是店内最好的料子了。
  这小娘子竟能一眼瞧出韶锦,掌柜的再次确定两人非富即贵。
  “母亲,您瞧这匹如何?”
  见无人答话,刘宜亭皱了皱眉,心中一疑,走过来问:“母亲在想什么?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走得累了,身子不舒服?”
  冯夫人回过神来,思虑一瞬才摇摇头道:“只是觉得方才那小娘子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可就是说不上来。”
  刘宜亭来村里好些日子了,知道那是猎户云横的娘子,因觉她貌美惊人,还偷偷在暗处多看了几眼,可那小娘子除了美貌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反倒是猎户高大挺拔,面目棱角分明,仿若刀刻般俊朗,尤其是目色沉凝之时自带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绝非常人能比。
  倒不是妄自菲薄,可刘宜亭就是觉得,自家那个纨绔相公虽然也是风流倜傥的相貌,但若和这清冷猎户站在一处,根本就是高下立见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在婆母跟前说。
  思忖良久,冯夫人还是低声附在她耳畔道:“来日让远儿找个技艺不错的画师过来,偷偷画一张那小娘子的像子容我带回去,此事先不要声张。”
  刘宜亭心中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应下。
  冯远底下小厮办事效率够快,当日便请到了镇子上最好的画师,才三日的功夫,沈晚夕的画像就落到了冯夫人手里。
  见真人瞧不出来,可一见到画像,冯夫人吓得连手掌都颤抖起来。
  这画中的小娘子,竟与当时在商州侯府见着的画像一模一样!
  冯远没觉察出冯夫人的异样,反倒在一旁笑呵呵地问:“母亲也觉得这小娘子模样比宜亭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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