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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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料到这一出,房薰顿时皱紧了眉头,“你不是应该昏着吗?怎么会这个时候醒来?”
  “……果然是你对我动的手?”
  因为数日卧床昏迷无法进食,房流脸上孩子气的一点婴儿肥都被饿没了,愈发显出成年男人的轮廓。他嘴唇干裂,脸色显得苍白,显然状态并不是很好,但却毫无退缩畏惧之意,“无正门人听令——入门之誓犹在耳畔,今日虽遭遇此等险境,却不能背弃当初的承诺,愿意追随我、追随门主的兄弟姐妹,请和我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
  步染忙道:“别做傻事,流流!圣旨上刻意没写你的名字,也没定你的罪名,你以为真是我们和皇姨不知道你在无正门里的位置吗?故意不让你的名字传出去,就是为了把你从这里面摘出来——你好歹是个皇储,而我朝皇嗣血脉凋零,若是你能立刻协助清剿无正门,我回去就详细回禀皇姨,算你是戴罪立功!”
  无正门人绝望的看着房流,几乎能想得到这必然的结局——房流本就身为皇孙贵胄,当年用面筋皇储身份加入无正门,本就多有疑点,今日又怎会为了注定没有未来的一个江湖门派,放弃在朝中皇储的尊贵身份?
  而再一次出乎众人意料,即使是面对这样诱惑的提议,房流的双剑稳稳抬起,却指向面前的两个姐姐。他似乎一句都不愿意多说,只冰冷简短道:“废话少说,长公主,来战!”
  房薰不屑的一挑眉,手中长枪如九霄游龙一样去势如虹,当场一枪直指房流喉咙,眉目间冷漠非常,竟是一开始就下了杀招。
  房流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丝毫不敢懈怠,立刻舞着手中双剑,他的剑左右开弓,极为灵巧敏捷,速度又轻快,房薰和他对了几招,只觉得这小子果然进步很快。
  只是进步再快,他的年龄还是硬伤。她比房流多活了许多年,武功也多了若干年的积累,虽然房流难缠,但一力降十会,武学一道,绝对的实力可以破除一切巧妙诡计,房薰知道,房流落败只是个时间问题。
  步染被人护着远离了战圈,她急的直喊:“流流,你不是薰姐的对手!你再这样对长公主刀剑相向,是要和这些叛贼同伙一起与整个仲朝为敌吗?放下剑,我一定会尽全力保你!”
  房薰步步紧逼,她性格豪气直爽,房氏祖传长枪的武功路子,极为适合她的心性,因此两相结合,威力就能发挥了个十成。
  反观房流虽然也学了枪,但是他的性格多思惊疑,他虽然知道长枪的招式,本该在这场战斗中占些优势,但在绝对的实力和完美的发挥下,他居然被房薰一直压着打。
  眼前一招避无可避的长枪挟着雷霆万钧而来,房薰从半空中,以身体自重握着长枪下压,房流眼见无法闪躲,只得硬抗,连忙双剑向上架住了房薰手中的金枪,剧烈的摩擦使得两人枪剑相接处,竟磨出了火石电光。
  房流的身体被这一招震得连脑袋都“嗡”的响了起来,他一只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支撑身体,才勉强接住了房薰的枪。
  房薰一声清喝,“给我跪下!”
  在巨力的磋磨中,房流牙齿咯咯作响,却出乎意料道:“……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跪你!”
  听了这话,房薰不怒反笑,“就你这德性,还跟我装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十三岁就不顾自己皇储身份,在无正门跪下认过干爹,凭此上位;十四岁开始追求染染,哪怕你不喜欢她,却也可以昧着良心去骗她的感情,只为通过她取得步家的支持,在朝廷立住脚跟;你十五岁那年护送染染从天山出来时,路上遇到打不过的天山教教徒,居然都能当场跪下叫爹,只是为了苟且偷生、留得性命,你可以如此不知廉耻……你知道我当时在旁边看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就凭你——也配姓房!?”房薰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失望愤怒,还有不加遮掩的鄙夷,“房家历代先人,那个不是傲骨铮铮,正直坦荡?怎么就出了一个你这样随时跪下认爹的玩意儿?一副天生的贱骨头,简直没有半点风骨气度,我看着都替你觉得丢脸!”
  房薰嘲讽道:“话说回来,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不跪下来求饶?你管我叫声爹,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房流的膝盖骨在地上发出重力碾压的声音,他痛的流下冷汗,眉目间却是房薰从未见过的桀骜和豪气,他一字一句,字字清晰道:“男儿跪父母高堂,跪天地君主,跪夫妻之礼……今日我便是死在这儿,也绝不会跪你!”
  房薰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以前是没人教我……没人教过我‘忠义仁勇,礼仪伦常’,皇姨不让我念书,所以我不懂,所以你们都瞧不起我!”
  在房薰的压迫下,房流就连说话都愈发吃力,可是他非但没有一丝惧怕,眼中却似有火在燃烧,“若是以前的我,现在已经跪下求饶了……可在他亲手教了我读书,教会我‘仁、义、礼、智、信’后,我怎能在他的无正门前,折了他的风骨气节?”
  步染十分震惊,“流流,你……”
  手中双剑传来的力度,几乎将他的肩骨膝盖都一并碾碎,房流疼得满脸冷汗,却骄傲的仰起脸,缓缓露出了一个灿烂到刺眼的明媚笑意:“为了小池哥哥……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给他丢脸。”
  房薰双手握枪的力度,都有一瞬间停住了,“你……为了他?我知道,凭他的容貌和魅力,很难有人不被他迷住,在天山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很喜欢他了,可是……”
  她的神色变得非常古怪,“可是你懂不懂,你为他做这些,他永远不会领情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最不可能追到他,和他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房流:……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Д°=)
  第136章
  凭什么说他追不到小池哥哥, 和他永远没有机会?
  这话听得房流勃然大怒,房薰又怎么会知道小池哥哥平日里与他相处的态度?
  池罔若真是对他厌恶,怎么会一连几年的教他读书习武?就连为人处世的智慧和方式,他紧跟池罔身边数年, 都有了不一样的眼界。
  他素日里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房流这些年睁着眼睛看, 除了自己之外,他还这样认真的教过谁?小池哥哥对待自己, 从来就是与众不同的, 他怎会听这个自幼就没什么感情的表姐挑拨离间?
  没想到一直冷眼旁观的步染,却突然出声喝止道:“薰姐,差不多行了!流流以前是皮了点,可是他何其无辜?小池大夫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去说, 你不要瞎掺和!”
  若只是房薰对他这样说, 房流或许还可以不屑一顾,可是步染阻止的态度, 让房流心中隐约的不安愈发放大。
  他虽然现在与步染关系转冷, 当年却也是确确实实亲近过的, 对步染的性子多有了解,知道她的人品行事,都比房薰稳重可靠得多。
  听到步染的要求,房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她似乎在权衡此事, 没有立刻说下去。
  步染仍然在劝道:“好了, 流流,你把无正门的代门主令交出来,是一只黑色的半蝶,对吗?把它给我们,过两天就还给你,然后这件事咱们就此揭过……你放心,只要再过几天,你就会得到这些年你一直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
  房流陷在和房薰的对峙中,无正门不愿投降的门人一直在向房流的方向进攻,试图解救代门主房流。
  可是房流就是不愿意乖乖的束手就擒,房薰也一步离不得他,步染不想再这样胶着下去,将自己身边护卫的高手派了两个过去,协助房薰拿下房流。
  在房薰的全力压制下,房流已经没有更多的余地去抵御围攻,果然在另两个人加入后,他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房流冒着收剑后被长公主长枪砍伤的风险,骤然向后急滚,房薰此时只需猛追不舍,在他背后没有任何防御的时候,就能一剑挑穿他的脊骨,让他余生往后自此生不如死。
  但房薰没有追击,她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他,更何况适才步染的话,点醒了她一件非常的事——她身为皇位继承人,身份贵至长公主,可是当她和步染离开这个世界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如果她真的就此消失、再无踪迹,那么仲朝的皇储,只有房流一人,她必须考虑这个问题。
  也是在同一个时候,房薰神色转为坚定,这让她对自己即将的试炼不再犹豫。
  无正门的广场上,有一处刻在巨大山石上的阴阳盘,房流在这样的绝境里,蓦然出神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一天,池罔手持门主令琉璃半蝶,与他的黑色半蝶拼在一起,就凑成了一只完整的蝴蝶,开启了尘封多年的阴阳盘。
  其实在那一刻,房流心中是藏着喜悦的,那是只有他和小池哥哥拥有的门主令,若是拼在一起……就成了一对。
  这个美好的寓意,让他心中怦然而动。少年心中藏着这份隐晦的期待,能时时亲近池罔那样难得一见的人,只会让他的心火烧得愈发热烈。
  房薰敛容,语气异常冷静,“房流,你给我听好了——小池大夫之所以会对你青眼相待,不是因为他对你有那种心意,而是因为你是他……在这世界上血脉最近的血亲!”
  步染不赞同的叫道:“薰姐!”
  与两位高手缠斗的房流顿时心神大乱,他本来游刃有余的招数,接连露出几个破绽,右胳膊上挨了一刀,顿时鲜血涌了出来。
  “难道没有人说过,你和他相貌都有一两分相似吗?他有的时候喜欢看你,不是因为他喜欢你……至少不是因为他像喜欢心爱之人那样的喜欢你,而是喜欢一个聪明能干的小辈,看着你会感到欣慰。”
  房薰继续道:“他照顾你、愿意花时间手把手的教你,不过是因为他看在你是他后人的份上,才愿意对你悉心栽培……他是永远都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这违背人伦常理,更何况他对你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房薰的话像最锋利的剑,刺透了他所有的温柔心事。房流狼狈闪躲,摇着头惊慌否认,“你胡说!我乃仲朝皇家血脉,小池他怎会与我有关系?他今年才多大?二十岁刚刚出头的模样,撑死就比我大了几岁,怎么可能是我的长辈?”
  房薰道:“染染,你来说。”
  步染却不愿意,“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流流以前是有不好的地方,可是他长大了,越学越好了,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前或许是个小无赖,现在也越来越有男人的担当和模样,若不是我们必须要完成任务,我不会这样对待他!”
  “你不告诉他,瞒着他,哄着他,然他越陷越深,最后出不来了,才是害他!”
  房薰态度强硬起来,“长痛不如短痛,为了他好,就该让他知道真相,让他彻底醒过来!房流你和我回去,我把染染找到的我朝开国皇帝仲武帝、和他弟弟仲明帝年间,由计丞相主持追溯的房氏族谱拿给你看,他们早就发现了真相!”
  房薰提枪重新加入战局,房流左支右绌的应付了步染派来增援的高手,迎面就对上了房薰的当头一枪,直接挑飞了他手中的剑,房流再躲闪时,终于没能躲过房薰的金枪。
  金光闪闪的枪头横在他的颈前,房流一怔间,就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倒,房薰收回枪,冷冷道:“把他用铁索给我捆起来。”
  房流被压在地上,双手并双脚都被困了起来,他知道今日大势已去,池罔如果不出现,他就再没有任何机会翻盘。
  只是少年心事牵挂喜欢的人,房流无法做到不动声色,他转过头,祈求的望向步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小染姐,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好不好?”
  当他看清了步染脸上的表情,心就直直的坠入了冰潭里,把他从头到脚都冻了个彻底。因为步染看着他的神色,只有心疼和犹豫。
  她靠近了一些,最后还是小声说,“小池大夫的辈分排起来,其实算得上是你的祖宗,是曾曾曾……祖爷爷那种……你不该一直管他叫哥哥。”
  房流:“……”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是这些事……也不是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宫中的古籍和先人的信件,都可为佐证。”
  这一刻,房流脸上的表情,在十分的无法置信中还透露出几分茫然苍凉。
  步染不忍心看着他这样狼狈的模样,转开了头,吩咐道:“搜身。”
  当别人的手碰到房流时,他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步染已经明说了,她打的是无正门代门主令的主意,这是他最不愿意拱手相让的东西。
  有代门主令,可号令大江南北无正门上下听令,掌握着所有的决策和命令的权利。这是一个象征富贵与权力的令符,是房流向来追逐的东西……也是他曾经那么珍惜的东西。
  房流拼死护住他用一根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的黑色半蝶,可是他如今受制于人,再奋力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夺走了他的门主令。
  房流高声道:“无正门人听令——立刻全员突围!代门主令从即日起作废无效,只以门主令行事,你们务必把这个消息……唔!”
  有人堵住了他的嘴,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步染立刻发令,“不行,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给我拦住所有的人!”
  房薰拎起房流,进了一个最近的屋子,将他扔在地上。
  她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房流,拿出了堵着他嘴的布,轻声道:“你一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市侩商人,做什么事,都会提前计算自己能因此获得的利益……事到如今,你也看清形式了,小池大夫现在受了重伤,远在江北和尚的手里,不可能过来救你了。而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协助朝廷,清除无正门余孽,你在其中多年运作,熟悉布置,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她循循善诱道:“在确定无正门必败,你也无法得到小池大夫后,你还愿意拼尽一切,替他付出这些他永远不会知道的代价吗?良禽择木而栖……只有皇室还愿意接纳你,你该为自己接下来打算了。”
  房流匍匐在地上,很久都没说话。
  步染走进屋子里,“控制住了所有人,房流最后的消息没有传出去,代门主令在我们手里,如今算是掌握了无正门一半以上的资产……薰姐,我们剩下的两个任务,完成了。”
  房薰看着完成的任务,也是长舒一口气,声音也柔和了一些,“房流,戴罪立功吧,你回去还能继续当王爷,坐享一世荣华富贵。”
  终于从怔愣中回神的房流,望着走进来的步染问道:“你刚才说……他到底是谁?”
  步染为难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始皇帝年间的尉迟国师——尉迟望。”
  房流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我们不知他以何种方式活了七百多年的……但你也不想想,他武功如此高强,还能同时擅医术、熟读佛经,他还能教你看那么多书,精通书史。可是他这么年轻,如果只活了二十来年,除非会分身术,否则哪里来的时间把门门样样都精通呢?他教你政史的水平,怕是连你自己也有感觉,以尉迟国师之能,那定然是帝师的胸襟眼界,又怎可能是一介寻常布衣平民呢?无正门的门主令,从未有过传承,七百多年来一直在他手里,因为只有他一直才是门主。”
  步染很不忍心,“我没有骗你,流流,你再想想你的武学传承,从古至今,有几个人能练尉迟国师的双剑的?偏偏他就能指导你,你自己进境神速,就没有过任何怀疑吗?还有为何房家代代传承刺绣?那是因为尉迟国师出身古罗鄂国,那时的王室,便以绣技为尊,仲朝开国两位皇帝的生母,就是尉迟国师的后代。”
  房薰仿佛是没了耐心的样子,打断道:“现在他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里能来保你呢?我就问你,房流,你到底愿不愿意弃暗投明,协助仲朝对前朝组织进行清剿?否则我就会如实上禀皇姨,除去你的皇族身份,以叛逆罪将你即刻斩首,成为千古罪人。”
  “另一条路,是你回去好好做你的皇储,说句大实话,我不想继承这皇位,以后登基为帝、荣登大宝的人,很可能就是你。”
  房流脸色煞白,然而房薰的声音却愈发冷漠,“房流,一条是受天下之人唾骂的死路,一条是天下至尊至贵的路,我问你,你想选择哪条路?”
  过了很长的时间,久到外面的骚乱都平息了,房流才终于重新开口说话。
  在惊知池罔身份后,他一直有着不确定的迷茫和惶然,可他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此时的脸色居然重回镇定。
  他重新抬头,“你杀了我吧,皇姐。我做不出背叛他的事……哪怕我真的永远和他都没有可能。”
  房薰眼神倏然锐利,“你确定?”
  “我不是没心没肺的畜生,他对我的再造之恩与恩情重义,我这辈子还不清,就只能期盼下辈子与他再相见……但你说得对,我以前的确是一个见风使舵、见人认爹,自甘下贱的无赖……我知道你一直都瞧不起我,可是我刚刚想过了,这辈子我也想做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我也想……你们都瞧得起我一次。”
  “宁以义死,不苟幸生……小池哥哥教过我读这样一篇文章,我想,他对我也是有这层期望的吧。”
  房流甚至还笑了一笑,“我不求饶,也不会背叛他,随你要杀要剐,我此心不改。”
  他不再看房薰,坦坦荡荡的低下头,引颈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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