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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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知他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祝雁停哑声道,“我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母妃那会儿时常带我进宫去给皇后看,和太子一起玩。”
  祝鹤鸣没有必要在想杀他之时还对他扯这样的谎,更何况,他努力忆起的那些幼时记忆里,还有许许多多关于皇后和太子的回忆,他母妃总与他说起他们,叫他不要忘了他们,小时候他不懂,如今明白了却也晚了。
  “所以你如今说要去给先帝磕头,是想去当着先帝的面忏悔?忏悔你亲手杀了他?弑君又弑父?”
  萧莨的神色更冷,祝雁停可怜吗?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落到今日地步该说是命不好,还是他自己活该?
  萧莨的一字一句都在戳祝雁停最难以启齿的痛处,祝雁停一句话都辩驳不了,呐呐道:“我真的只是想给他磕个头,没想求他原谅……”
  “你若是为着自己图谋大位,而不是为了你那个草包兄长,还能叫人高看你一眼,想要夺天下就光明正大地凭本事去抢,用那些不入流的阴私手段算什么?”萧莨闭了闭眼,强压下因见着祝雁停这副模样而翻滚起的怒意,只要一想到祝雁停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祝鹤鸣那个败类,他就气恨难消。
  祝雁停红着眼抬眸望向萧莨:“那你呢?你已封王,下一步是不是也打算称帝?从前你说不在意前程权势,都是假的么?”
  “你有什么脸提从前?”萧莨哂道,“如今这样,不就是你想要的?”
  祝雁停的神情愈加恍惚,终有一日萧莨也走上了这条路,若是在从前,他或许当真会很高兴,可如今,他只觉得苦,难以言说的苦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的身份,未必没有别的人知道,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于你总归是麻烦。”
  “所以呢?你是要我杀了你?”
  祝雁停沉默不言,神色愈发悲凉。
  “你想都别想!我早说过,你别想求死,也别想解脱,永远都不可能。”
  “我不死,”祝雁停怔怔道,“你不让我死,我便不死。”
  黯光在萧莨的眼底沉下,他未再说什么,出门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门外的风吹进来,明明是夏日,祝雁停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三日后,深夜。
  萧莨淡漠地看着被押在堂下不断求饶的几人,身侧的亲卫小声与他禀报:“当年之事的知情人大多已被祝鹤鸣杀了,这几个是漏网之鱼。”
  “都杀了吧。”萧莨的嗓音淡淡,连眉都未多皱一下。
  “奴婢、奴婢没有做过恶事!饶了奴婢吧,奴婢还带大了郎君啊!王爷您饶了奴婢!看在郎君的份上您饶了奴婢吧!”
  跪在地上喊冤之人,是祝雁停小时候的奶嬷嬷,祝雁停被押在屏风之后,惊讶望着他以为的早死之人,如今竟死而复生。
  萧莨冷下声音:“为了蝇头小利,将主子的秘密卖给宫中妃嫔,害死了皇后和王妃,后又贪生怕死,假死出逃,你说你没做过恶事?”
  那老嬷嬷惊恐地瘫软在地上:“奴婢、奴婢真的没想过会害死王妃……”
  她的辩解既苍白、又无力。
  其他几人更是吓得抖得不成样,能在怀王府那样的地方平安活下来的,他们有哪个是干净的,手里的人命只多不少。
  萧莨的目光一滞,立刻有亲卫上前动手,将那几人尽数押了下去。
  一刻钟后,外头传来凄厉惨叫,萧莨的神色没有丝毫触动。
  屏风撤开,祝雁停的眼中猩红一片,望向萧莨:“我母妃和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她们到底都是怎么死的?”
  萧莨冷淡道:“你的身世被那老奴告诉了宫里头的妃嫔,传到太后耳中,太后气怒交加,她自然不会动太子也不敢动,只能拿你和皇后泄愤,老怀王妃替你挡了灾送了死,你倒是得感谢你那位继母,若非后头阴错阳差被她关起来,只怕你也活不到现在,你还能有命出来兴风作浪,是因为老太后在那之后没多久也死了而已。”
  祝雁停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恍恍然地流下眼泪:“母妃也是因我而死,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这样报复我……为什么……”
  萧莨不出声地看着他,眼中映着不断跳动的烛火。
  祝雁停的情绪过于激动,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想要说话,发出来的只有嘶哑的呜咽声,他用力揪着自己的衣襟,眼泪流了满面,再次晕了过去。
  萧莨的目光陡然一沉,一步上前去将人纳入怀中,手指拨开祝雁停耷拉在面颊上已被泪水沾湿了的头发,盯着他的眸色更黯,指腹摩挲上那苍白干裂的唇。
  冗长的沉默后,萧莨哑声吩咐下人:“去太医院,请御医来。”
  “再传令去秦州,让虞医士先一步上路,尽快赶来京中。”
  第73章 心病心药
  祝雁停醒来后就一直睁着眼,怔怔望着房顶的横梁,一声不吭,眼角滑落的泪不断没入鬓发中。
  哪怕已经勉强自己要苟且偷生活下去,残忍的真相接踵而至,依旧让他痛不欲生。
  他知道,萧莨是故意的,就是故意要叫他清楚,他身上到底还背负着多少罪孽,要他永远都不得解脱。
  他的出生就是原罪,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若是没有他,皇后不必担惊受怕,兴许还能与皇帝有更多的孩子,平安将他们的太子养大,天下不会大乱,他母妃不会被牵连,萧家人也不会出事,还有阿清,不会因他平白送了性命。
  萧莨换个妻子,珩儿换个爹爹,或许他们还能活得更快活些。
  他这样的人,生来这个世上,到底有何意义?
  浑浑噩噩最痛苦之时,祝雁停听到有清脆稚嫩的童声问他:“你为什么要哭?你要死了么?”
  他怔了怔,转过头去,珩儿就站在门边,犹豫着没肯进来。
  祝雁停呆愣愣地看着他,直到眼泪将珩儿的身影模糊,他才恍惚回神,用力抹了一把脸,挣扎着坐起来:“珩儿……”
  小孩有些怕,往后退了一步,但没跟上回一样跑走。
  祝雁停哽咽道:“珩儿,你怎么来了?”
  小孩噘嘴道:“我偷偷跑来的,一会儿就走了,外头的人都没瞧见,你不要跟人说哦,不要被人发现了。”
  “你是,……来看我的么?”
  “我才不看你,我又不认识你,”小孩哼哼唧唧了一阵,又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要哭?”
  祝雁停慌忙将脸上的泪都擦了,勉强冲孩子挤出笑:“没有,珩儿看错了,我没哭。”
  “你骗人!”小孩压根不信他的话,“我看到了,你就是在哭,我都不哭的,你为什么要哭?父亲说了,哭多了的人眼睛会坏掉,你是笨蛋!”
  祝雁停一愣,仰起头,将眼中的泪吞回去,不想再叫珩儿瞧见自己这副狼狈凄惨的模样,待到心绪稍稍平复一些,才冲珩儿道:“你说的对,……我以后再不哭了。”
  小孩在门槛上坐下,抱着胳膊打量他:“……你要死了么?”
  祝雁停怔然:“珩儿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知道,父亲说过的,死就是死了,死了就再也不会醒了,流血了会死,生病了会死,伤心了也会死的,你生病了吗?还是伤心了?你为什么要哭啊?那你会死吗?”天真的孩童睁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望着祝雁停,稚嫩嗓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题,连眉头都学着大人的纠结了起来。
  祝雁停心尖一颤,下意识道:“不会,……我保证不会死。”
  “噢。”
  小孩拖长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
  祝雁停与他招手:“珩儿,你能不能进来?”
  “不能,我不要靠近你,父亲知道了会生气的。”珩儿摇头拒绝。
  祝雁停点点头:“好,那就不进来,我们就这么说话吧,珩儿,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坏人,你好凶的,不让我见父亲。”说起这个,小孩的嘴又噘了起来,控诉着祝雁停。
  祝雁停的喉口发苦:“珩儿对不起……”
  他的孩子,只记得自己不让他见父亲,全然不知道他这个爹爹还曾将他绑上阵前,当着他的面伤了他父亲。
  小孩儿愣了愣,这大概还是第一次,有人郑重其事地与他这么小的孩子道歉,他不知要怎么回,又见祝雁停一副失魂落魄之态,犹豫一阵,丢下句“我走了,你别哭了,也别死”,起身跑了。
  祝雁停呆怔半晌,轻闭起双眼。
  珩儿蹦蹦跳跳地回去自己的小院,一众嬷嬷和下人正到处找他,动静太大惊动了刚处理完事情回来后院的萧莨,小孩一进门,就迎面撞上了他。
  萧莨冷下神色,皱眉问他:“你不念书跑哪里去了?”
  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学会说谎,被萧莨一盯,就老实交代了:“我偷偷去看他……”
  “谁准你去的?我先前都怎么跟你说的?你为何不听话?”
  被萧莨严厉的话语一训,先头还说着自己不会哭的小孩瞬间委屈得红了眼:“他一直在哭,他要死了,珩儿害怕。”
  “你怕什么?!他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珩儿放声大哭。
  萧莨的怒气更甚:“你哭什么?!”
  “珩儿想要爹爹,呜……”
  “要什么爹爹?!你那个所谓的爹爹害得你早产,只养了你三个月就不要你了,你长这么大他一直对你不闻不问,为了别人将你绑到大军阵前,他心里根本没有你这个儿子,你还要认他做爹爹?!”
  珩儿哭得愈发厉害,一抽一抽地连身子都在打颤:“你骗珩儿的,珩儿不要坏爹爹,呜……”
  萧莨烦躁至极,撇下孩子,大步而去。
  珩儿来了这么一遭,叫祝雁停终于有了些精神,柳如许再来看他时,他的气色虽未转好,总算没有更加惨淡。
  柳如许给他诊脉,小声问他:“珩儿是不是来看过你?”
  祝雁停不答,柳如许微微摇头:“珩儿被他父亲骂了一顿,哭得厉害,谁都哄不好,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他父亲凶。”
  “……因为他来看了我?”
  “嗯。”
  祝雁停有些微地失神,苦涩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远着珩儿的。”
  “你也别怨王爷,他这几年日子确实不好过,东征西战的看似运筹帷幄,实则压力大得很,他还总是头疼,尤其夜里发作得厉害,你别误会,是因为有一回他夜里不睡,我不小心撞到了,他不让我告诉他那些部下,我也没有什么法子能给他治,扎针只能勉强缓解,我师父说他这是心病,要想根治还得用心药医。”
  祝雁停无意识地捏紧拳头,颤声道:“为何会这样?他以前、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毛病……”
  “是我的错,”柳如许叹气,“当初我刚到军营时,确实有些不甘心,与他说了你的事情,他也许以为你从头到尾都对他没有半分真心,钻了牛角尖,他其实从小就这样,偏执得很,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过分执着,以前不过是压抑本性罢了。”
  祝雁停的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气,上不去又下不来,他从未想过,萧莨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可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沉默半晌,祝雁停哑声问柳如许:“……你又如何知道,我对他是动了真心的?”
  “当局者迷罢了。”
  祝雁停怔然,声音更低:“那你呢?你如今就甘心了?你现在又为何喊他王爷了?”
  “我其实连不甘心的资格都没有,又何必纠结不属于我的东西,你应当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他终究要走向高处,我若是不懂得进退分寸,迟早旧友之谊也会磨光。”
  柳如许说罢一顿,又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当真不是良配,你配不上他,若依着我的私心,我倒是希望他能找个更好的人,可他……”
  心下一叹,柳如许没再说下去,叮嘱了祝雁停多加歇息,不要再情绪激动伤了心神,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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