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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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剑星抬手为他揩了揩泪痕,神色稍柔些许:“归元殿里有晏侍郎,你去做什么?”
  这句话成功地把孟知玉再度弄哭了,他起身离开棋枰,回榻上接了一杯温茶,问了问钺儿的事宜,便着手去办借宣冶女使代殷璇之口示下的旨意了。
  而半柱香后退出极乐殿的孟知玉,也在步出极乐殿外门后换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眉宇间沉着一片阴霾的寒意,没有止步,也不曾回望。
  同一片殿宇屋檐之下,貌合神离者,又岂止孟知玉与周剑星。
  ————
  太极宫归元殿。
  晏迟被留在寝殿,这几日下来连正经衣袍都没穿过,仿若禁丨脔般被圈在归元殿中,职责便是侍奉女帝陛下。
  他始终记得殷璇的那句话,想着陛下金口玉言、一诺千金,因而努力地想用曾经所学把阿青要回来。但这几日下来,他的招数套路几乎都用尽了,殷璇除了每日折腾得更久些之外,从未开口称赞提及过。
  不仅如此,倒是觉得陛下越来越熟练了。昨日夜幕繁星,风亦不寒,殷璇竟把他按在归元殿后的阁楼上临幸,下方巡夜者时不时便走过一拨,灯火常过,四方只有轻纱层叠,实非一个私密安全之地。
  晏迟虽受调丨教,但从未体验此景,忍得下唇内侧咬出血迹,最后带着哭音求她慢些。可那软柔沙哑的声线一落,反而被殷璇压紧了做得更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到现在嗓子还是哑的,从腰到腿,无处不痛,难受得要命。又被对方恶劣地调弄,逼着说些耻辱的话。说是承欢七日,羡煞旁人,可晏迟不仅一退再退,却还要为阿青的事焦灼思虑。
  更何况盛宠过后,往往是万千针对指摘……他须得护好身边的人。
  正当晏迟想到此处时,骤然感觉腰间覆上一手,耳畔袭来一阵煦暖之意,熟悉声线随之落下。
  “看的什么,如此不专心。”
  殷璇绕过手,从他指间抽出一本《齐物论》,目光一扫,见他正看到“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此句,忍不住笑道:“你倒是会看。《男德》、《男训》可读过?”
  这些是世家子从小看的,晏迟也曾看过,只是家变后再未研习。他略微摇头:“所知不深。”
  “孤想也是。”殷璇伸手把人圈进怀里,揶揄道,“哪个熟知《男训》的儿郎,会拿你的东西缠着孤要呢?”
  晏迟耳根发红,却又无可反驳。他动了依靠陛下带回阿青的心思,只怕殷璇说他侍奉的不好,因而这几日的确行了些寻常儿郎所不耻的……浪丨荡行径。
  他再次想起此事,忍不住往殷璇怀里靠过去,低声道:“臣惟此一愿,请陛下……”
  “嗯?”殷璇逗他一句,“可是每次先哭着求饶、说撑持不住的,是晏郎啊。”
  晏迟默默地数落了自己一番,随后重整旗鼓,忍着羞耻轻声道:“臣……”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殷璇抱起来抵在归元殿的壁上,脊背贴着壁上的雕纹,被武将出身的女帝陛下按着临幸……
  余下的话语尽数消弭,化作一声似喘非喘的呜咽。
  ……
  及至夜幕,太极宫汤池。
  晏迟黑发披散,发尾浸在热水之中。他身上痕迹未消,肤色又冷白如霜,便显得十分鲜明。
  殷璇与他共浴。这几日亲密下来,两人距离拉进许多,她也渐渐发觉此人并不怕她,颇感有趣。
  “今夜过后,孤把你送回宜华榭。”殷璇慢慢地调弄着他的长发。
  晏迟身子一僵,以为对方终于烦腻了自己,恐怕阿青那事也要重新寻觅出路——只是深宫之中,无所依靠,难道真要答应孟知玉,做他麾下走狗么?
  比起色侍帝王,那般残害无辜的行径,更让他心生愧意、无法自处。
  发丝绕指,显出一股奇特的温柔。
  “再待下去,对付徐泽的人,都要先对付你了。”殷璇叹了一声,把人抱进怀里,低声道,“孤虽喜欢你,但也不想因一时贪食,往后便吃不到了。……至于那个孩子,等你回去了,他就会陪在你身边侍奉你。但愿晏郎所费苦心,不至于错付他人。”
  晏迟怔了怔,随后被挑起下颔,抵过一吻。
  “别怕无枝可依。”殷璇语声平稳,“孤看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你那是喜欢他吗?你是馋他身子,你!下!贱!
  殷璇(挑眉):孤就是馋他的身子,怎么样?感谢在2020-01-07 15:49:06~2020-01-07 21:5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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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瑞雪
  太初七年十一月廿一,遇瑞雪。
  自七日恩眷的隆宠之后,陛下的新欢晏侍郎领回了从孟公子身边要回的一位侍奴,并拜会了靖安宫的主位苏枕流,随后又与后宫诸人一一见过。
  后宫之中人事庞杂,多是周贵君周剑星在其中照料。按例除遇上大节之外,诸郎君皆须在初一、十五两日共聚一堂,向周贵君呈禀各宫事务,或有其他事宜也一并处置。晏迟初次得幸是初六,随后只见过周贵君一次。
  虽只一次,但很多事也明白了许多。譬如周贵君的太宁宫内,皆以周剑星马首是瞻,连孟知玉也不例外。而永泰宫的主位,兰君应如许与周贵君不和多年,靖安宫的主位苏枕流,则身体不好,十次有七次缺席。
  晏迟登上小楼,将亲手做的风铃挂在宜华榭后侧的阁楼上。他身上披了一圈淡烟灰的大氅,绒绒的软毛围绕在脖颈边,略露出来的一节颈项,透出一股如霜的冷白色泽。
  百岁和阿青跟在身后,一个安安分分地待在晏迟身边打下手,另一个则趴在栏杆上,看着宜华榭外面的粗使女婢与侍奴扫雪。
  “郎主这几日的风头都让徐公子压下去了。”百岁靠着栏杆,稚气未脱而故作老成地长长叹气:“陛下怎么忽然就不召您了呢?听说徐公子那儿热闹得要命,哪边儿的鸡狗蛇鼠也敢凑过去讨巧,倒显得郎主不受重视了。”
  阿青本就是沉默寡言、不愿作声的性子,又在孟知玉身边没少受到欺辱责骂,能回到晏迟身侧已觉上苍厚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便低声道:“清净,不好吗?”
  百岁瞥他一眼,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哪有侍奴不希望主子受宠的。”
  晏迟亲手挂好了风铃,被阿青扶了一把,从阁楼上下来,手心泛冷,刚想搓一搓时,阿青从一旁递上个手炉,他对视过去一眼,接过小暖炉纳回大氅里,站到百岁身边,举目四望。
  他乌发佩银箍,嵌了一片翠绿的硬玉翡翠。此刻瑞雪才止,天际地表,上下一白,将他眉目映得朦胧柔软,似泛微光。
  陛下那日同他说的几句话,已显出与他人有别的意思。她如此作为,一是想吸引他人目光,不让报喜的徐公子立即首当其冲,其二,应该是不想让周贵君独揽后宫权柄,大抵与前朝事有关。
  以晏迟的想法,只有这两个缘由最合情理,但却又想到那时殷璇附耳低语,热气灼灼而过的时刻,那几句嘱咐他的话。
  他的思绪在这里顿止,骤感心口似被对方的语句烫了一下,烙出印痕来,那些无端而起的妄念四处蔓延,随后又被他紧紧收束住了。
  他是清白之身,但毕竟养成的地方不同,也亲眼见过一些世间姻缘,多得是薄情寡义的女人,心口不一,将儿郎哄得痴心痴意,再毫不顾惜的无情离弃。而殷璇高至九五,在她身上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倾慕,恐怕多是凄凉收场。
  晏迟收回思绪,不再停留在小楼上,而是带着百岁和阿青下楼。刚到宫道上,便见到不远处一个身量纤瘦的侍奴被其他几个小郎推搡打骂。
  他们只顾着眼前,竟未注意到有主子站在后侧,一个个看起来也只十六七岁,像是入宫不久的年纪,皆穿着青灰色的仆服。
  “你算是什么东西,连女使的床榻都敢爬,那都是有品级的命官!瞧瞧你这下贱的样子,呸,浪得你筋骨痒!”
  “哥们几个不是不认得你,可你跟的主子就无能,还敢到宜华榭来?知道这儿住的是谁么?”
  “别看都是一宫的人,可每个人的境遇不一样呢——”
  晏迟驻足听了几句,跟百岁问道:“那是什么人?”
  百岁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倒听出一些眉目来:“听着像是……怀思榭司徒郎主身边的人。”
  怀思榭与宜华榭位置相离不远,御子司徒衾入宫三年却未受临幸,境遇与之前的晏迟相差仿佛。不过司徒衾倒有名分——稍好一些。
  正待百岁见郎主神情不佳,准备上前赶走那群宜华榭外头伺候的粗使侍奴时,骤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愤恨喊声。
  “我没有爬什么床!你们不要胡说。这宜华榭里面的主子也不过是个倌人出身,谁比谁低贱?!”
  百岁步伐一顿,秀气的眉目顿时拧起,挽了挽袖口:“行了,都让开。”
  那打骂的几个侍奴猛地一愣,见到锦衣佩玉的百岁,这才望见百岁身后的晏侍郎,顿时四散让开,跪了一地。
  瑟瑟雪中,只有那个被打了的小哥儿慢慢爬起,咬着牙说了一句:“给晏郎主请安。”
  晏迟静立在雪中,沉静平和地看着他。随即见到百岁蹲到人面前,抬手给了这小哥儿一巴掌,哼了一声:“就是你主子过来,也得给郎主躬身请安,哪有你说嘴的份儿。”
  那人嘴角渗出血来,却浑然不觉,眼带血丝地看了晏迟一眼。百岁见他神情还不服气,扬手要再打时,忽地被阿青拉住手臂。
  “仔细手疼。”阿青只这一句,他是跟着晏迟从那个境况里出来的,被这么骂过不止一次,更过分、更严峻的局面,他也早早尝试过了。他示意百岁望一望,低声道:“不少人呢。”
  百岁被他拉住,罢了手起身。忽地听到身后的主子开口道:“宜华榭要平静安宁,不生是非。你们知道吗?”
  晏迟说得是这几个粗使侍奴欺辱他人的事情。刚刚还洋洋得意的几人顿时伏下身去,不顾雪地冰冷,连连叩首。
  “郎主放心,再没有这样的事了。”
  “我们只是气他出言不逊……以后绝不再犯。”
  宫中混了几年的人往往如此,口舌认错上要乖觉许多。正当晏迟转身离开时,忽地被一个挟雪带血的影子扑了上来,勾着氅尾死不放手,豁出去道:“侍郎!救救我们主子吧,都是我的错,出言不逊的是我,您就是打死我,之逸也没有怨言,求您救救我们郎主!”
  “我来这里……其实是……是来偷炭……被燕飞女使扔出来的。求求您,我给您磕头了!”
  青春年少的小郎,衣衫正薄、伤处未愈,却一下一个血印地刻在地上,在这片茫茫皎洁中刺出一片殷红。
  晏迟挡住想要伸手扯开他的百岁,略微低首地看了他一眼。
  “司徒衾……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晏迟:你宫里怎么这么多人?
  殷璇:呃……
  晏迟:我劝陛下雨露均沾。
  殷璇:可是我不听,就宠你。
  更新要看具体情况和榜单安排。亲亲大家~
  第7章 痴念
  血迹染透白雪。
  这个名唤之逸的少年听闻问话,狠狠地抹了把脸,将血迹与泪痕都擦去,仰首叫了一声晏侍郎,随后将司徒衾的事情一一道来。
  司徒衾其人,乃是弘文馆校书之子,是太初四年大选中排行最末选上来的,家世泯然众人,能入宫有七分的运气。表面上是女帝陛下的御子,有名有分,实际上日子并不好过。
  如今,他身体染疾,炭火不足,容色朝朝落,气息一日一日地弱下来。之逸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
  风缓雪寒,阿青给暖炉换了新炭,在上头盖上一层灰,路过怀思榭门院时,看见之逸跪在院门口,一头乌发被发扣箍起,额上血涸,似一只伤了的小兽。
  百岁坐在他身边,一边搓着手指一边数落:“再到不如人的境地里,也不该去偷,你知不知道?”
  那个之前还满身刺的少年低头朝院里叩首,回:“我错了。”
  那是跪晏迟,岂是真的认错。百岁看出他这人难教,哼了一声:“还不该骂人,低谷深渊、九重云霄,世事未经,谁知道谁爬不起来?”
  之逸转头瞥了他一眼,半晌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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