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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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老头闻言手突然抖了抖。
  他想到了自己儿子。
  他儿子年纪轻轻上了战场,连尸体都没能回来,被他的战友们就地埋了。他给人治了大半辈子的伤病,却治不了妻子的伤心,没过多久,他妻子听到噩耗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他再也不汲汲于名利富贵,对什么都兴味索然,只安心住在这山野之间守着妻子的坟过日子。
  转眼间新坟变了旧坟,他的头发也全白了,这么多年来妻子儿子从来没来过他梦里。
  辛老头看着眼前的扶苏,忽然想到自己儿子年少时也总爱这样向他发问,对什么都很好奇,做什么都很认真,看到山里的小动物受了伤,他都会采药给他们治伤。儿子出发去打仗前还说,他这次去一定会救很多人,不辜负自己学到的一身医术。
  老天不长眼,他儿子那么好一个孩子,愣是没能活着回来。
  辛老头说道:“法子倒是有,就是听起来比较吓人。”他转身取出一个匣子,在扶苏面前打开,盒子一面放着大小不一的针,一面放着些颜色有些奇怪的线。
  扶苏坐直了身体,取出匣子里的线拿在手里,发现触感和一般的丝线完全不一样。
  扶苏不由问:“这是什么线?”
  “这是羊肠做成的线。”辛老头说道,“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这种线可以用来缝合伤口,就像缝合布片一样。用这样的线把伤口缝合起来之后,伤处会好得更快,不过过程比较疼,得配上内服的药才能缝合,要不然一般人忍受不了被人用针在皮肉里穿针走线。”
  辛老头又补充,即使缝合了也不是一定能好,缝合后创口也可能再一次腐烂扩大,最终导致人高烧不退,再也醒不过来。
  总之,不受伤最好,受了伤就只能好好祈祷自己能挺过去。
  这种救治方法听起来确实有点吓人,一般人根本不敢想。
  扶苏被辛老头这么一说,也想起自己曾见过类似的治疗手法,只是他当时听说的是有位产妇难产,一个医术超群的大夫去给产妇接生,接生方法居然是把人的肚子剖开取出孩子!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次剖腹取子居然母子平安!
  这种惊世骇俗的做法,在那个小世界之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产房这地方,扶苏是不好进的,自然没有观摩过具体过程。他是在遇到那位接生的大夫听对方讲过剖腹原理,对方曾告诉他,人的皮肤常年接触外邪,一直起着屏障作用,要把肚子剖开取子,最要紧的是要隔绝外邪,所以不仅环境要清洁干净,用到的器物也要逐一炙烧或者用极烈的酒进行彻底清洗。
  扶苏听到的也仅此而已,他那时脸皮有点薄,涉及别人生孩子的事根本没好意思往深里问。
  生孩子和治外伤这两件事差太远了,扶苏一直没想起这回事。
  辛老头这么一讲,他就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了。剖腹取子创口肯定不小,当时那位大夫应该就用到过辛老头所说的缝合吧?
  扶苏立刻把自己所听过的“肌肤屏障说”给辛老头讲了,询问辛老头是不是注意不要让外邪侵入,对伤口痊愈会有帮助。
  辛老头听了这种说法,不由认真思考起来。
  外邪这个概念很笼统,外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外邪”,想要隔绝所有“外邪”根本不可能,但是尽可能让环境保持清洁、尽量把用到的器具弄干净些,明显是一个正确的思路。
  辛老头说道:“是这个理。”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几轮,竟把辛老头祖上传来下来的缝合之法完善了不少。
  夏无且在旁边听得入神,竟也没注意到天色不早了,直至王离进来提醒说今天恐怕赶不回咸阳了,扶苏才注意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扶苏辞别辛老头,和王离他们在山下驿站住了一宿,第二日又早早进山,与辛老头继续昨日的讨论。
  扶苏没提请辛老头出山的事,辛老头也没有问。等两个人仔细地把缝合之法的推行方案敲定下来,已是正午时分,王离他们就地取材做好了午膳,老老少少席地而坐,享用了一顿不算特别丰盛的美味。
  吃饱喝足之后,扶苏就该回去了。
  夏无且还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帮扶苏开口邀请辛老头去咸阳,却见辛老头已经叫那垂髫小童取出个包裹来。
  辛老头对垂髫小童说道:“这段时间回你家去,先不用过来了。”
  垂髫小童欢呼两声,一溜烟跑了。
  “走吧。”辛老头没管有些吃惊的夏无且,径直朝扶苏说道。
  扶苏笑了起来,跟着辛老头一起往柿子林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外出捡人才!
  嬴政:让我看看是谁翘了早朝!
  第112章 解剖
  扶苏有过数次外出被抓包的经验,这次有记得派人回来告个假。
  昨天他一时忘了时间,夜不归宿也是没办法的事,走夜路不安全,何况连夜赶回咸阳也进不了城,怎么看都只能住上一宿再回去。
  嬴政一早听到有人来为扶苏告假,神色淡淡,瞧着没多大变化,不过上朝时明显不大高兴,连连挑了几个人的刺。
  这小子整天正事不干,净想着往外跑,一个游医也值得他亲自登门,简直胡闹!
  李斯等人明显都感受到嬴政情绪不佳,能不往嬴政面前去就不往嬴政面前去。
  到临近下衙时,扶苏才回到咸阳。他第一时间进宫去见嬴政,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去就是两天。
  嬴政听人说扶苏回来了,扔下手里的折子叫人把扶苏放进来。
  出去浪了两天,扶苏看起来神清气爽。他见嬴政在书桌那边办公,还自发地拉了张椅子凑到嬴政旁边坐下,快快活活地喊人:“父王!”
  瞧见扶苏这模样,嬴政挑了挑眉,问道:“见到人了?”
  “昨天就见到了。”扶苏把昨天去寻辛老头的事给嬴政讲了,“本来以为不好找,没想到一去就见到了。听夏太医说,要是早去一段时间,辛大夫就该进山采药去了,那绝对是大海捞针,压根找不着。”
  嬴政听他讲得兴致勃勃,倒没由头发作,只耐心地等他讲下去。直至扶苏讲到羊肠线和缝合之法,他神色才渐渐郑重起来,问道:“他是以前一位太医的传人?”
  扶苏点头,又给嬴政讲了辛老头的师门传说。
  那位了不起的太医不仅曾给他们前头的秦惠文王割痔疮,还曾因为这一手外科绝活被请去齐国给齐宣王也割一刀。
  想象一下,当时秦齐的国书往来说不准是这样的:“你有难言之隐?”“你也有啊?”“我有个不错的大夫,借你割一刀吧,割完超舒服的,浑身轻松!”“多谢啊兄弟,把人送来吧,我也想割了!”
  扶苏感叹道:“我们秦国和齐国的关系当时就这么好了啊!”
  嬴政:“…………”
  嬴政板起脸说道:“不许这么埋汰人。”这小子年纪明明在长,性情却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自家祖先的事都敢这么编排。虽然吧,他说的那情况还挺有可能发生,要不是他们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秦国的太医怎么会千里迢迢去给齐王割一刀?
  嬴政让闭嘴,扶苏也就不自由发挥了,把自己和辛老头讨论出来的结果给嬴政看。
  方法讨论出来,距离实践却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不是所有人都能干这活的,也不是所有地方都符合动刀子动针线的条件,具体操作章程还得好好摸索。
  这事扶苏觉得可以让辛老头牵个头,等他把各地的外科大夫征召到咸阳后集中开个课培训一下。以后师父带徒弟,徒弟又带徒孙,很快能把这种法子推广出去。
  据辛老头说的,很多条件其实可以放宽,比如要是没有羊肠线,普通的线其实也能用,就是特别疼,回头还得拆线,再受一次苦。可若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那当然是疼就疼吧,总比死了或者残了要好。
  扶苏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嬴政讲了。
  嬴政听完,觉得还行。
  他知道扶苏还是不死心,一心想要给军队多配点军医。这其实是好事,既然扶苏能找到好法子,那让他们试试也无妨。
  父子俩商量完培训军医的事,又一起用了晚膳,一场翘班风波算是在扶苏一无所察的情况下被揭过了。
  第二天上朝,扶苏莫名觉得有很多人在往自己这边看。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自己昨天缺席的事引起了别人注意,便也没太在意,上完早朝后便开始忙碌安置伤兵和培训军医的事。
  嬴政这边都要征调兵卒了,显然要不了多久就要和楚国全面开战,这两件事得赶紧落实下去才行。
  接下来一段时间,玉琼楼开始花式推出各种羊肉吃法,昂贵些的有什么烤全羊、葱爆羊肉、红烧羊排,大众些的有什么卤羊蹄、羊肉串、羊肉汤面、羊肉泡馍,总之有贵有便宜,有焖有炖有炒有烤,只要你能想到,没有你找不到的,看得食客们眼花缭乱。
  当然,在品尝美味之余,也有很注意观察市场变化的人忍不住心生疑惑:怎么突然和羊较上劲了?虽说天气冷了,吃羊肉挺不错,吃完整个人热乎乎的,很爽很舒服,可也不能天天吃啊!
  玉琼楼没有对此进行解释,太医院那边则紧锣密鼓地安排人手进行羊肠线的生产,同时让征召到咸阳的外科大夫们开始着手练习缝合技术。
  对于掌握一门新技术这种事,大夫们还是很感兴趣的,全都勤勤恳恳地学习。
  一开始他们拿猪羊来练习,缝了拆拆了缝,后来就拿真正的伤员动手了,大伙都不擅长女红,缝合效果不是很好,不过经过几轮观察,所有人都确定了这种缝合之法是有效的,隔绝外邪这个思路也是正确的!
  辛老头教完缝合课程,不是很满足,他一直对自己妻子的病逝耿耿于怀,觉得妻子不是因为伤心那么简单,当时他换了很多种治法都没能让妻子好起来,越发觉得自己的医术根本不值得夸耀。
  这些年来他虽避走山间,很少接触外面的人,却也没放弃过研究医术。他已经不满足于对现有医书的研究,想要了解更多人体构造,现在扶苏让他领头搞外科研究,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把人剖开看看。
  了解了人体的内部结构,以后不是更容易了解到底哪里有毛病?
  牛心猪心羊心都有人见过了,他们也该了解了解人心到底长什么样、具体有什么用处。
  辛老头翻来覆去琢磨了好些天,还是按捺不住去找扶苏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些问题只靠望闻问切可能很难准确把握,要是能摸清人体的内部构造,以后碰上相关的毛病时肯定能更精准地把握病灶!
  辛老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想法给扶苏讲了。
  这事以前不是没人做过,据辛老头所知,很久以前就有一位叫俞跗的大夫曾经摸索出一套剖人手法,说是先“割皮、解肌、诀脉、结筋”,然后“溺髓脑、揲荒、爪幕”。
  只可惜俞跗剖是剖了,却没留下足够的解剖资料给他们这些后辈参考。按辛老头的想法,应该把人体各脏腑的大小形状和所在位置一一记录下来,否则剖了等于没剖!
  这想法比缝合之法还吓人,缝合之法好歹是对表面的皮肉搞点小动作,肉坏了把它割掉也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可你要是想把人开膛破肚瞅瞅里面到底长什么样,那就有点惊世骇俗了。
  好在秦国一向没那么多讲究,扶苏听完辛老头的看法,又去找嬴政商量。
  剖活人是不可能的,剖死人还可以试试,朝廷每年都会处死不少犯人,其中有许多都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重罪犯,他们生前不干好事,死后不如让他们为大秦做点微不足道的小贡献。
  比起把他们车裂或者凌迟,剖开看一下他的心肝脾肺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嬴政听完一阵沉默。
  这些家伙前段时间疯狂挖羊肠就算了,现在还要剖死人,扶苏这小子到底去请了个什么样的怪人回来?
  扶苏见嬴政一脸“你能不能消停点”的无奈表情,又积极地列出各种好处游说起嬴政来:这样做可以提升医疗水平,以后治病更有针对性,说不定能攻克许多疑难杂症。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嬴政听完后觉得这事确实该做,便叫内史过来把事情安排下去。
  主要是给那些犯了重罪的死囚给留个全尸,行刑后送去给太医那边。处死时间也稍微调整一下,接下来最好分批死,方便辛老头他们分批研究。
  蒙恬已经光荣卸任内史职务,准备配合李信去攻打楚国了。现在的内史是当初打下韩国的那位地方长官,现在荣升内史,全面负责咸阳各种事务。
  听完嬴政的吩咐,内史眉头直跳。
  人都死了,还送去太医那边做什么?难道太医们在研究起死回生之术?
  内史心里疑惑,内史没敢问,只听令而去。
  开膛破肚这么血腥的事,当然不好在现在的太医院搞,扶苏在国子学旁腾了个地方设立太医署。
  太医署主要功能是搞医学研究和医学教学,首先入驻的是以辛老头为首的外科大夫,入驻之后继续开展已经进行到一半的外科研究。
  在他们正式搬入太医署时,第一批死囚尸体也送了过去。
  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慌,这些尸体都是用薄棺材连夜送过去的,瞧着像是搞什么违法犯罪活动。
  辛老头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详实地记录下人体的内部构造,大半夜睡不着觉,带着两个学徒摸到搁死囚尸体的地方,和学徒一起合力把尸体搬上已经搭好的解剖台,借着明亮的烛光开展自己期待已久的解剖工作……
  第二天其他人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个学徒一脸虚脱地回来了,脸色白得厉害,像是大吐特吐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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