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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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燕人破了罗羡城后,屠城三日,不留活口。消息传来时,家母当下晕厥了过去,只恨不得陪家父、弟弟们一起去死,可是为了我……”
  “当时北燕大军来势汹汹,没几天又破了计恺城,北境几城都人心惶惶,我们母子一路随着流民一起逃离了北境,好不容易才逃到了京城。”
  “而家母也在逃亡的路上重病过世,只留下我孤苦一人。”
  张益枫的声音越来越苦涩,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月,他就从一个父母双全、兄弟和乐的人变成了一个孑然一身的孤儿。
  周围更静了!
  “张兄,你节……”
  有人想劝他节哀,然而后面的“哀”字还没出口,就见那张益枫仿佛发狂似的抓起一旁的笔就朝窗外丢了出去。
  他还觉得犹不解气,又把砚台也丢了出去。
  “扑通!”
  砚台坠入窗外的池塘中,砚台上的墨水也在清澈的池水中散了开来,绽开了一朵黑色的墨花。
  众人皆是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眼角倏然滑下一行滚烫的泪水,眼睛更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众人感觉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似的。
  张益枫以袖口擦去了泪水,斩钉截铁地发出誓言:“这件事,若皇上不给个交代,我此生再不碰笔砚!”
  他的声音高昂而激愤,神情坚定。
  一时,众人哗然。
  他这意思分明就是说要放弃科举,放弃为官。
  他们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只为有朝一日货与帝王家,他这句话就等于是放弃过去近二十年的努力。
  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人去劝阻他。
  众人的心中同样挣扎,同样茫然,他们寒窗苦读除了为了向帝王尽忠,同时也是为了造福天下黎民百姓,为了名垂青史,像这样不惜卖国的皇帝,值得他们效忠吗?!
  “张兄,你说的是。”一个靛衣监生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张益枫的身侧,“皇上必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种激愤的情绪仿佛会传染般,不少监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出声附和着,表示支持。
  监生们恍如一锅煮沸的热水般沸腾了起来。
  张益枫的眸子似是燃着熊熊烈火似的,忽然,他拎起书箱,大步朝课堂外走去,毅然道:“我要去皇城前请命!”
  余下的监生们面面相觑。
  这一回,没人敢轻易附和。
  国子监里的监生们少有平民学子,多是一些士林家族,或者文臣勋贵家的子弟,虽然很多人因为皇帝的不义之举而愤愤不平,却也不敢冲动,免得祸及全家。
  监生们神情复杂地看着张益枫那决然的背影渐行渐远,阳光下的青年就仿佛一个奔赴战场的将士,他手里的书箱就是他的刀剑与盔甲。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叹气声,不知道是谁忽然道:“可惜啊,可惜崇明……”
  那个声音说到这里就没敢再说下去,不过在场的众人约莫也能猜到他在说什么。
  可惜,可惜崇明帝被今上所害!
  可惜,可惜崇明帝无子,否则,自可有崇明帝之子回归正统!
  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化成了无力的叹息声。
  很快,其他人也都纷纷迈出了课堂,端木珩走在同窗之中,提着书箱默默地离开了国子监。
  从国子监的大门出来时,正好隔壁的女学也散了学,姑娘们三三两两地从里面出来,端木珩一眼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襦裙,清丽秀雅,表情恬淡宁静,是季兰舟。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了一瞬,彼此相视一笑。
  端木珩停顿了一下,就朝季兰舟走了过去,含笑道:“县主,我送你回去吧,近日京城比较乱。”
  季兰舟落落大方地应了。
  周围的国子监和女学的同窗们都知道他们俩是未婚夫妻,而且婚事就在眼前了,只是看了一眼,就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
  季兰舟本来是坐马车来的,却没有再上马车,两人极有默契地选择了步行,沿着鸣贤街往前走去。
  丫鬟和小厮相视一眼,默默地与主子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端木公子,前几日令妹派人给我送来了些荷花茶,荷香馥郁,清香带甜,我还没机会当面与她致谢。”季兰舟随意地找了个两人都熟悉的人物为话题。
  端木珩怔了怔想起前两天端木绯也给他送了荷花茶,唇角不由勾了勾,“是不错。我让她再给你送些去。”
  他的口吻理所当然,显然兄妹俩间亲密无间,不需客气。
  这样很好。季兰舟的唇角也翘了起来,飞快地看了一眼他俊雅的侧颜。也就是说,他也喜欢荷花茶?
  季兰舟默默地记下。
  说话间,两人走过前方的一家茶楼,就听茶楼里一片喧哗嘈杂,里面传来了一些慷慨激昂的声音,情绪一个比一个激动。
  “如此不义之举,前所未有啊!”
  “与虎谋皮,难怪会引来滔天大祸!”
  “必须让官家再下罪己诏,否则何以慰藉北境的万千亡灵!”
  “……”
  茶楼里,一眼望去,都是那些着纶巾直裰的读书人,面红耳赤。
  忽然,飞来横祸。
  一只白色的瓷杯被人从二楼的一扇窗户后砸了下来……
  端木珩皱了皱眉,一个大跨步,挡在了季兰舟身前,抬手一抓,准确地抓住了那个瓷杯。
  “姑娘。”
  丫鬟紧张地快步跑了上来,上下查看季兰舟,生怕她被擦着碰着。
  端木珩的小厮皱了皱眉,觉得这丫头真是一惊一乍的,真要碰着什么,那也是自家公子!
  小厮气呼呼地上前,跑去找茶楼大堂的小二理论:“喂,小二,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能从楼上乱丢杯子,这要是砸伤了人,谁负责!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二很是尴尬,走出大堂,对着端木珩和季兰舟连连道歉:“这位公子,这位姑娘,真是抱歉,是楼上有几个读书人争执起来。为表歉意,小的请二位喝茶如何?”
  “不必了。”端木珩把茶杯塞还给小二,“你让楼上的人小心些就是了。”
  他抚了抚衣袖,又恢复成了那个儒雅沉稳的样子。
  季兰舟对着端木珩福了福身,“多谢端木公子。”
  她的神情间少了几分拘束,眸底则多了几分笑意,乌黑的眸子里流光四溢。
  端木珩清了清嗓子,力图镇定地说道:“应当的。”
  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本就该护她周全。
  他只说了三个字,可是奇异地,季兰舟却从这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中体会到了他的未尽之言,唇角微弯。
  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又移开了,彼此的耳根都有些发烫,继续往前走去。
  季兰舟若无其事地又道:“京城果然很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季兰舟其实也就是没话找话,随意地扯个话题来化解尴尬,端木珩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这件事也瞒不了人,迟早会传得京城,不,是天下皆知。
  季兰舟几乎是目瞪口呆,樱唇动了动,眸色深邃复杂,低声问了一句:“这是真的吗?”
  她问的是,这两道密旨是“真的”吗?皇帝是“真的”做了这些事吗?!
  端木珩肯定地说道:“应该是真的,早朝上,宣国公凭借那两道给先卫国公的密旨当朝质问官家,若没有万全的把握,宣国公不会这么冒失。”
  楚家是四大世家之首,百年簪缨世家,为了楚家的清誉,宣国公也不可能去无中生有。
  他们正说着话,后方的茶楼方向又传来一片喧嚣声,四五个学子步履纷杂地从茶楼里出来,声音愤慨。
  “走!王兄,我们也去皇城前静坐!”
  “你们等我,我去松石书院也叫上方兄和利兄。”
  “好,我们一炷香后在长安大街碰头。”
  学子们说着,在他们身旁健步如飞地走过,一个个背影挺拔如松柏。
  端木珩看着这些学子们的背影,下意识地驻足,乌黑的瞳孔里平静如幽潭,其中又隐约地流露出了一点羡慕。
  第559章 平反
  端木珩自幼性子稳重端方,可终究是少年人,有他的少年意气,偶尔他也想肆意妄为一次。
  可惜,他是端木家的人,他要顾及的太多,所以,他不能!
  端木珩望着那几道匆匆而去的背影,抿了抿唇。
  季兰舟在他身旁也停了下来,与他并肩而立,她又看了看他端方的侧颜,隐约瞧了出来。
  “端木公子,有些事也不一定要光明正大地去,”季兰舟轻轻柔柔的嗓音中透着一分意味深长的味道,“暗地里也能做。”
  端木珩动了动眉梢,朝季兰舟看去,正对上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似是泛着微光。
  静如水,狡如狐。
  砰砰!端木珩的心跳漏了两拍,怔怔地看着她。
  静了三息后,他才又道:“愿闻其详。”
  季兰舟唇角微微一翘,抿出一道弯弯的弧度,“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压低声音说着话。
  街道两边的树木如一把把撑开的大伞挡住了烈日,阳光透过那葳蕤的枝叶在二人身上洒下了一片璀璨的碎金。
  走在后方的丫鬟望着他们的背影,暗暗地松了口气。
  未来姑爷看着品貌端方,与姑娘又说得上话,那以后就不怕日子过不下去。而且端木四姑娘又与自家姑娘交好,以后姑娘在端木家不至于孤立无援……
  丫鬟心里为自家姑娘感到高兴,暗叹道:姑娘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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