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9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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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油摇了摇头,跨鞍上马,对梁屹多埋说道:“有些事情你们认为是大事,在我心里其实是小事儿,反过来,有些你们认为的小事儿,在我这里,却是大事儿。”
  梁屹多埋也上了马,大家一起朝兴庆府驰去,梁屹多埋好奇:“什么小事儿,国公认为是大事儿?”
  苏油说道:“兴庆府堪称塞上江南,但是农事有一个严重的灾害,那就是倒春寒,一旦气候不宜,便容易造成收成减产。”
  “还有兴庆府外,夏人以畜牧为主,眼看开春就要出羔,但是今年冬育明显没有做好,出羔肯定会大受影响,牧人们开春后日子也会很难过。”
  “走吧,去会会家梁,解决了他,西夏才算是完全和平。”
  梁屹多埋吞吞吐吐地道:“国公,屹多埋有一事相求。”
  苏油笑了:“梁兄,你我之间,何事不可大大方方说出来?”
  梁屹多埋说道:“家先生与我亦师亦友,我对他的推崇,与国公是一样的。这个……我想向国公求请,饶过家先生一马,毕竟……他是难得的人才。”
  苏油勒住马缰:“你想说的,是早年巢谷的事情吧?”
  梁屹多埋冷汗都下来了,但是还是鼓起勇气:“是……就是那事情……”
  苏油看向梁屹多埋,表情从严肃渐渐变成滑稽,紧跟着变成大笑:“呃……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梁屹多埋更害怕了:“国……国公?”
  苏油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然后重新转为严肃:“巢谷已经死了,在眉山墓木早拱,还是我亲手从夏国接回遗体,送去安葬的。”
  “家先生是夏国重臣,如果这次和谈顺利,他愿意投宋的话,朝廷必将大用。”
  “我和他虽然做过敌人,但是我与梁兄,不是同样做过敌人?”
  “几十年过去,往事早就云淡风轻,人品方面,我对他绝对信任。”
  “如今大家都是方面重臣,我只担心他效田横、姜维,担心他为旧主效忠自尽,不肯为我所用……这么说,梁兄你放心了吗?”
  梁屹多埋这才松了一口气:“当年家梁投夏,定是与国公有大误会。国公的人品,天下人尽所知闻,断不会如家先生说的那般。”
  “那也不一定。”苏油终于变得真正的严肃了:“这件事说明,有能力者一个无意间的举动,便也有可能会对无能力者造成无辜的伤害。”
  “人都是在不断成长,不断完善自我的。现在的我,不能说明那个幼时的我,就是个百分之百的好人;同样的,现在的家先生,也比十八年前的那个孤愤积郁的他,更加完美。”
  “这些事情,早在我们在宁夏城谈判的时候就已经说开了,大家早都是掌握方面的大员,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因私怨而误国事。”
  说完狡黠地一笑:“不过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实情,却也不会告诉你!”
  一摧胯下骏马:“走吧,去见见他!”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新年前的奏报
  兴庆府外,一位面色刚毅中年男子,骑着高骏的白马,身披重孝,在两队新军的夹持下,朝着巍峨的城阙行来。
  来到城门口,苏油带领着已经投宋的夏国群臣在此迎候。
  单人独骑,在全副武装的新军之中,却走出了统帅千军的气势,让苏油也不得不感慨,居养气移养体,巢大哥豪气干云,特么押送队伍都搞得跟他的侍卫队似的。
  王厚李庸钱谷等一干小辈,在他面前都弱了气势。
  来到城门前,家梁甩蹬下马,冷冷地扫视了苏油身后的群臣,沉声道:“国主新丧,你们都不戴孝的吗?”
  一句话,便说得苏油身后群臣全都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苏油赶紧上前,躬身施礼:“家先生,久违了,这件事是苏油疏忽,也是要待先生过来商议大事,然后施行,举孝之事,当依先生所议。”
  家梁冷着脸:“幼主呢?”
  “在呢在呢……”苏油一脸的讨好:“文殊奴,文殊奴快带乾顺出来给家先生看看。”
  文殊奴从暖车中出来,怀中抱着小乾顺。
  有大宋的肥儿粉,加上苏油找的几个奶妈,还有用水果罐头制作的果泥等辅食,小乾顺长得比梁太后亲自带还健壮。
  家梁看着文殊奴怀里健康的小孩,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麻衣上撕下一片,轻轻卡在乾顺的虎头帽子上,表示给秉常挂孝。
  之后才后退两步,对苏油大礼参拜:“多谢国公,为先王向朝廷求肯,保住了他的王号,又将幼主照应得如此妥帖……家梁,今日降矣!”
  “哄——”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家梁以一人之力,在气势上压过了所有人,凭着的就是对旧主一份忠义之心。
  同样也是这份忠义之心,让他在确定了夏国继承者安全健康之后,选择了顺从秉常的遗诏。
  至少,所有人都是这样解读的,除了两位影帝。
  苏油大喜,上前亲自将家梁扶起来:“太好了,我亲自牵马,便请家先生入城,我给先生安排了接风宴席……”
  然而家梁冷冰冰地打断:“先去先王梓宫吧。”
  “啊?这个……”
  “不去看看他,我于心不安。”
  “好好好,那我们就去梓宫。”
  秉常的灵位,就在武英殿侧,至少苏油一点没有轻慢,完全是按照国王的规格来的。
  家梁在灵前恭恭敬敬地敬了香,又酹洒酒水,祭奠了一番。
  群臣都远远在殿外等候,苏油也披起了孝服,当任祭主,主持礼仪。
  祭祀完毕,家梁站起身来,看着秉常的灵位:“明润,他其实人不错,对我也礼敬有加,如果你再不来,我都不知道……”
  说完自失一笑:“演了快二十年,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苏油扶住他的胳膊:“元修大哥,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家梁唏嘘道:“终究君臣一场,先王这个山陵使,我来当吧,算是最后给他送行一场。”
  苏油点头:“也是应当,陛下有诏,秉常可依国王之礼入葬。”
  “不过元昊之流的陵寝,得降。”
  家梁问道:“陛下的意思?”
  苏油摇头:“朝中众人害怕激起夏人反弹,尚在犹疑,这是我的意思。”
  “苦心孤诣二十年,不就是等的这一刻?”家梁笑了:“秉常没有对我大宋造成过伤害,因此我才有愧疚之心。至于李立遵、元昊、谅祚之辈,降至节度使,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苏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因为巢大哥深得夏人拥戴,所以我请示了陛下,这出戏,咱们还得继续演下去。”
  “你有带十万大军投诚的大功,秉常临终前又推荐了你与李文钊,依照宋国给夏国降臣的待遇,陛下将封你为凉国公,河西节度使。”
  “图干、野利两部,可以在居延泽、休屠泽定居。”
  “按照惯例,陛下会赐你姓名,姓巢,名谷。”
  “部落那边,先交给国栋和嫂子,你是最了解西夏的人,得与我一起坐镇兴州,这样处置,元修大哥觉得可以吗?”
  家梁摇头:“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定人心,还有迁移汉人充实各地,否则这些地方,大宋即便是拿下,迟早还要变成别人的。”
  苏油说道:“现在西夏平定,大宋拓地万里,之前山北四路军事路的设置,得改为行政路。”
  “从地域上分,我觉得大致是河南路,即套内地区;宁夏路,即应理关以东,黄河以西,兴庆府加上右厢、白马、黑山三个原来的军司;河西路,即应理关以西地区,包括漠北居延泽,元修大哥你看如何?”
  家梁说道:“朝廷恩重,家梁无以为报。一个实封节度已经过重,凉国公,能替我推掉,就推掉吧。”
  苏油的意思很清楚,家梁这个河西节度使,跟赵氏宗室的那种节度使完全不一样,是实际替大宋掌握整个河西走廊,外加如今走廊上两个巨大绿洲——休屠泽和居延泽的重要任职。
  现在的居延泽和后世可不一样,泽中两个大湖——东西居延海,光湖水的面积,便各达五百平方公里。
  苏油还想再劝,家梁又说道:“不用劝,还有这个河西节度,不能世袭,我可不想自己的子孙,最后成为割裂华夏的罪人。”
  说完横了苏油一眼:“那里接下来就会成为烫手的山芋,青唐、黄头回鹘、高昌回鹘、鞑靼四面包围,你是想累死我是吧?”
  以苏油几十年混政坛的经验,也不禁老脸一红:“朝中诸公的能力,我实在是不敢相信,不过现在我皇宋新军的战力你应当知晓,只要让大家知道西北的大利,陛下那里我会去说,一定能给你最大的支持。”
  家梁拍了拍苏油的肩膀:“要不纳几房小妾,多生几个孩子吧,现在西北最大的问题,就是汉人太少的问题。你也做做贡献?”
  苏油:“……”
  元丰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家梁、仁多保忠降宋。
  原夏国黑水镇燕军司、黑山威福军司统领,甘肃军司、西平军司,也纷纷送上降表,表示遵从秉常遗诏,归顺大宋。
  苏油命快马将奏报送至灵州,如今,电报已经延伸到了那里,李舜举在那里坐镇。
  ……
  汴京城,军机处。
  这个时候,朝廷已经普遍放假了,因为西事还未结束,所以军机和枢密还保持着战时值班制度。
  军机处的条件其实不怎么样,这个地方就是原来吴起庙的后院,一切都是按照军事机构来的,简洁,高效,朴素,就是苏油的要求。
  有了电报这种东西,军机处的重要性一下就凸显了出来,只从赵顼过来的次数就能看出来。
  今年的赏赐,军机处是独一份,大家都知道,夏国只剩下了一些后续,灭国之功,谁也不能不服。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苏油会把这个句号画得如此完美。
  当班的蔡京收到晁补之跑过来送上电报,惊得把手里精美的黄铜烘炉都摔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兴奋莫名的神色。
  这已经不是克复兴灵的概念,这是全面接收西夏版图!
  除了兴灵,还包括整个漠北与河西走廊!
  什么概念呢?就是大宋如今除了幽云未复外,疆域即便是不算那个远得不知道在哪里的新宋洲,都已经超过了汉朝!
  超迈汉唐!这是任何一代想要有所作为的华夏君臣,内心里最夸张最极致的梦想,而现在苏油告诉他们,这个梦想,并不夸张,可以实现!
  蔡京只感觉自己的心噗通乱跳,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已经干哑。
  喝了一口茶,蔡京说出了让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句话:“现在怎么办?”
  说完他就后悔了,如此重要的时刻,必然会被青史大书特书,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赶紧往回找补:“马上就要过新年,现在撞景阳钟,扰动官民,绝对不妥,应当将这个消息,挪到大朝会上再宣布!”
  “无咎,你立即去国子监、四通,让报社商社将消息按住,不得走漏风声。我这就去叫枢相和宰执,先入宫给陛下道贺,具体如何宣布,得与陛下商议之后再说。”
  想了一下:“去将章子厚叫过来,这件事情他要是没参与,今后得记恨我一辈子。”
  晁补之转身就朝外跑,边跑边把袍子往腰带上掖:“我骑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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