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沈淑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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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沈淑娴的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所有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也仿佛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如今在宫里,她是沈妃,是位份仅在皇后之下的妃子,她手中有着协理六宫的权力,如此地位,何以再回头去想那些伤心事?
  蘅溪的出现,似乎是让沈妃刻意想起曾经那些不堪的事情来。
  已至午时,沈妃却让侍女和太监们全部在外头守着,她和蘅溪二人仍旧坐在凉亭之中,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桂花的香气也越发浓郁起来,蘅溪又倒了一杯茶,在倒茶的间隙,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当年朱谓翕为何执意要你进宫来?”
  既然蘅溪都这么问了,那么她对自己的那段往事,想必也是知道一些的,沈淑娴便也不再避开谈论这事,道:“他负我心意,娶了沈淑敏,我入宫,不过是为家门荣耀而已,与他无关。”
  沈淑娴并没有说真话,所谓的“为了家族荣耀”不过是对外人宣称时所用的说辞,然而看着蘅溪微微抿嘴一笑,她便知道,蘅溪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便还是闭着眼摇了摇头,叹气道:“是,你知道得很多,我入宫,是和宁王之子有关……若非他一心相劝,我恐怕……”
  说到此处,沈淑娴忽而才察觉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潸然泪下,当年的事情,就如在自己的眼前一幕幕重演,令人不忍再看。
  蘅溪依旧是晃了晃自己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桂花茶,眼神看着远方,似乎和沈淑娴一道进入了回忆:“我既然今日敢来问沈妃娘娘,那定然是知道一些东西的,当年的事情,也并没有沈妃娘娘想的那么简单。”
  沈淑娴抬头,目光凝聚在了蘅溪的脸上,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你可知宁王是什么人?”蘅溪先是问了这么一句。
  沈淑娴看着不远处的桂花,马上便要过了八月,这里的桂花也开始纷纷随风而落,随着这些桂花随风而逝,沈淑娴的记忆又被拉回了当日。
  宁王朱宸濠,在江西一带颇有势力,也是沈府重点结交的对象,宁王本有二子,其中一个早年夭折,如今只剩朱谓翕一人,朱谓翕自小在京学习诗书,平日里做事不拘小节,颇有文人才子的风流,待得他又大了一些,便越发地英姿勃勃,素来也爱结交文人雅士,江湖侠客,人们对他评价很好。
  这是当时人们对宁王的说法,即便是在如今也是如此。
  当日,宁王来沈府有两件大事。
  一个是先皇弘治驾崩,实则是和皇后春风致偕同隐居,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宁王是一个,第二件事,便是为自己的儿子说亲来了。
  他口中的儿子,自然便是朱谓翕。
  沈淑娴在大厅中陪着二位长辈,一直端庄持重,听闻这等事情之后,脸色却忽然涨红,好在刚才没有让稳婆动手,拿了自己的孩子,等自己嫁给了朱谓翕,那么这个孩子,便可顺理成章地生下,想到这里,沈淑娴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动,这个提亲的时机正好,只是毕竟贵客在场,沈淑娴才一再忍着,没让泪水当场便溢出来。
  可是,宁王所说,却让沈淑娴波澜不惊的内心掀起了排山倒海一般的风浪。
  宁王提亲的对象,是沈淑敏。
  沈淑娴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爆炸,随后便什么都不再去想了,沈父却又问了一遍:“可是小女淑敏?”
  宁王点了点头:“小儿亲口所说,正是沈淑敏姑娘。”
  沈父哈哈大笑,着人去将沈淑敏接了过来,沈淑娴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的画面,从朱谓翕那张脸,到学堂后面的那棵大槐树,到二人私底下偷偷约会时的场景,在朱谓翕家里的避暑山庄中,两人在青松之下共论诗书,随后,这些记忆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天地颠倒,日月交错,这个天下的所有事情,都变得不对了,脑中一片混混沌沌,不明所以,等沈淑娴回过神来,沈淑敏已经到了大厅之中。
  喜结亲家,沈父自然是高兴的,或许这门亲事,唯一难过的便是沈淑娴了,而面对这样的结果,沈淑娴也自然是不信的,她巴不得早一些找到朱谓翕,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
  可真正与朱谓翕见面后,她得到的答案却令人万分失望。
  向沈淑敏提亲,是朱谓翕自己的决定。
  当初两人一道去京城外的桃花林,几树花影后,朱谓翕的笑如三春的暖阳,沈淑娴问,为什么他和妹妹沈淑敏接触那么多,可最后却说喜欢的人是自己呢?那时,沈淑娴对朱谓翕的感情还是有那么一些不确定的。
  她记得,朱谓翕手扶着一棵桃花树道:“我与她再怎么也不过就是同窗罢了,今后我继承了父亲的位置,她是不能成为我的贤内助的,你倒是正好。”
  漫天花影,把阳光映得柔和暖人,照在少年白皙的面庞上,他说的每一句话,沈淑娴都一直记着,从未忘却,他伸手帮沈淑娴拂去落在发髻上的桃花瓣,这是一幅绝美的光景,若是两人就这么走下去,也未尝不可。
  可如今,朱谓翕让父亲来提亲,这便是结局。
  再见朱谓翕,他的脸色变得沉静下来,那些温和的光影,游荡在沈淑娴脑海中的林林总总,少年纤长却有力的手,他暖人的笑,一切都已经是过去,这些场景就像是一幅画,被生生添上了裂痕,一道,又一道,直到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那天仍是阴天,甚至天上还下了些小雨,沈淑娴找到了朱谓翕,看着面前的人,沈淑娴意识到,他早不是学堂里那个肆意张狂的少年,现在的朱谓翕,便是今后的宁王,总有一天他会继承父亲的位置,既然要继承父亲的位置,统领江西一带的疆土,那么他势必要学着懂些权谋,学着像任何一个王者一样,去变得冷血。
  沈淑娴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进宫的,从自己出生第一天,自己的命运便是被这样安排好的,父母的栽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进宫的那一天做准备,而先皇驾崩,选秀在即,这一天不会远了。
  沈淑娴没有告诉朱谓翕自己怀孕的事,反而只是问道:“为什么是淑敏?”
  朱谓翕看着沈淑娴,眉眼之中惊不起一丝波澜,好像这件事情本就该如此,从头到尾,两个人的关系只是一个错误,沈淑娴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个错误。
  “先皇驾崩,新帝即位,你迟早要进宫,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的语气没有半分感情。
  沈淑娴预想过无数种答案,这个答案,完全没有在预料之外,但是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却似一把利刃,要把人心割破,直至崩溃。
  “我要进宫?你便向淑敏提亲?你不是说你与她只是同窗?你不是说你喜欢我?若为了我,为了我……”鼻尖一阵酸痛,后面的她再也说不下去,即便是说了,只怕也是语无伦次,让人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朱谓翕没有走近她一步,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没有出言安慰,没有劝阻,就这么看着,这样的沉默,最为令人心碎,因为沈淑娴知道,他不说话,便是毫无转圜余地了,良久,她只说了一句。
  “为了你,我不进宫又如何,我宁愿你娶天下任何女子,却唯独不愿意你娶淑敏。”
  大概朱谓翕的心还是颤动了一下,双手渐渐握成了拳,说了一句让沈淑娴铭记一生的话:“那就算为了我吧,为了我,你进宫如何?”
  沈淑娴猛地抬头,眼泪终还是夺眶而出,没有半点预兆,但脸上却带着笑,笑容之中满是凄凉:“朱谓翕,我怀了你的孩子。”
  这句话向来都是女人威胁男人的最大杀器,显然在朱谓翕这里也奏效了,他本是死灰一样的眼神慢慢如点了火一般复燃,可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克制住了,这一克制,便克制了一生,不管是当初的沈淑娴,还是现在的沈妃,都不知道当初朱谓翕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没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中,沈淑娴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我知道了……”
  说出这句话,沈淑娴已经做出了她一生的决定,她要走的路,始终和面前这个男人是殊途,她会进宫,会成为新皇的女人,腹中的孩子将永远不会降生,永远不会看见这个世界的样子,而他,将会成为宁王,或许会跟着父亲回江西,这便是结局。
  “今日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了,下次见面,当是生死之别了吧。”沈淑娴道,或许连生死都不会再相见了:“你若是先死,便去阴间看看我们的孩儿,照顾好他,我若先死,也是一样。”
  沈淑娴转身,忽而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哦,是了,还未恭祝你与淑敏新婚大吉,可惜我也没什么好送的。”
  她伸手一折,头顶上一枝细细的松枝被折了下来,松枝散发着一股松香气息,一如当年沈淑敏送给他的一样,事情发展至此,错了,一直错了,朱谓翕从一开始,便应该和沈淑敏在一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淑娴伸手,将松枝递给朱谓翕,他接下了,这次离别,便是最后一次相见。
  沈淑娴缓缓离开,告别了学堂,告别了年少,告别了朱谓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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