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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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宫内,各个司或局的百官和宫人都为这一天的到来做了十足十的准备。
  奉御备好了帐幕陈设,几席,案几。而太乐令也都按照礼乐的规矩备好了宫悬,磬,以奏朝乐。
  御座之下,先是皇子公主席,再往后,文官居东,武将居西,以官位等级往下排之。异性亲列坐四五品官位之后,居西;而其余皇室宗亲者,列坐其东,遥遥相对。
  今日群臣皆是着大典服制,比平日的朝服更为繁琐精美,显得大华汉官威仪英姿。
  房相如在中书省与其属僚正衣冠后,总算准备就绪,于是率中书省诸官前往含元殿准备入席。
  宰相走在为首的位置,穿过回廊的时候,听闻身后的人低声赞叹如今世道繁华昌盛,他欣慰地抬头望去,见回廊上皆挂满宫灯,四下里望去也是一片祥和融融。
  他淡淡一笑,太平之世,总算不辜负陛下所托。
  正自顾自地往前走,忽然身后传来齐齐一声,“公主万安——”
  他愣住,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然后回头,见身后的属僚们皆侧过身子朝对面的回廊躬身环袖。
  房相如顺着目光望过去,见对面站着的盛装女子居然是漱鸢。
  他不由得看得愣了,只见她在两颊的酒窝出点了面靥,头上盘起最雍容的发髻,上头对称地插满了花钿,珠钗,宛若一朵牡丹似的,在那里静静盛放着。
  房相如看得不由得眨了眨眼,见漱鸢冲他抿唇一笑,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躬身道,“臣房相如拜见永阳公主,公主万安。”
  漱鸢与宰相隔廊相望,见他这么一本正经地朝自己行礼的样子,几乎快要忍不住笑出来,可眼下群臣都在,不好说什么,她只得漾声道,“今日千秋节,诸公不必多礼。大华千秋鼎盛,全托诸公鞠躬尽瘁。”
  众臣道,“臣不敢当——”
  漱鸢嗯了声,抬袖轻轻挥道,“不耽误诸公入席,诸公先请——”
  众臣谢过,那不长不短地队伍却磨磨蹭蹭地走不起来,后头的人往前巴望,也不知怎回事。
  原来,是宰相站在那,两脚像是定在地上了似的,走也走不开了。那站在宰相身后的那人却不敢说话,等了片刻,才低声提醒道,“房相,公主说让咱们先走了……”
  房相如瞧她瞧得有些出神了,大概是真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眼下他们已经十几天没见,她也真的没来找自己。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自己才是为思念之情所煎熬的那一方。
  房相如这才听见身后那人的提醒,‘啊——’了一声,显然是走神了,连忙抬手轻轻咳嗽起来,尴尬地看了眼漱鸢,只见她死死绷着唇几乎快要大笑出来。
  房相如拂袖正经道,“诸君先请,某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随后就到。”
  众臣一看,只得环袖拜过宰相,称是,然后又拜别公主,说,“微臣告退。”
  房相如站在回廊这头,眼前的那些僚属一个个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走过,光影被他们的身子不断地切开,可他依旧在缝隙中望着那头的漱鸢——见到她如此装扮,竟是头一次。
  婀娜妩媚,实在是挪不开眼。
  队伍总算走在他前面了。房相如负手看她,她也在对面瞧他。两人在此见面,颇有些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意思。
  漱鸢揽袖缓步继续走了起来,房相如一见,也拂袖在这边的回廊与她平行地走着,边走,还忍不住侧头望她。
  公主见他如此,忍不住抬袖轻笑,道,“许久未见,房相英姿依旧啊。”
  房相如步步跟着她的节奏走着,淡淡一笑,看她看得有些凝神了,目光缱绻,刚要看开口,忽然猛地撞在了回廊的红柱上……
  第62章
  “嘶———”
  房相如和回廊的红柱撞了个满怀, ‘桄榔’一声, 不由得直皱眉吸气,赶紧抬手捂住额角。
  “房相!您没事吧!”
  “哎唷, 房相……小心、小心呐!”
  先前队伍里末尾那几位僚属闻声, 纷纷大呼小叫地围了过来,又是给宰相相扶,又是询问不停的。
  “唤太医令吧!房相的头还好吗!” 有人拔腿就要去叫人, 忽然被房相如低声唤住。
  房相如沉沉道,“不必惊动别人!只是……磕了一下。无妨, 无妨……”
  宰相好端端地走着走着路, 居然出了这等丢脸之事。房相如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其实在这群属僚面前丢了人倒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在李漱鸢面前出了这么一场滑稽,而且还是因为看她看得入神了……
  这实在是叫他尴尬不已。
  漱鸢在回廊那头自始至终一直看着这边的情形,见了这一幕差点没绷住大笑出来,她赶紧抬袖掩唇,低头咯咯地浅笑起来。
  公主眉目间有得意之色, 轻佻扬声朝这头问道, “怎么了?房相没事吧?”
  这边的众臣纷纷抬袖争抢着回应道,“房相撞柱子上啦!怕是近日太辛苦!这几日为了忙科举试卷和千秋节的事情,房相劳苦万分呀!”
  她在那头似看好戏,往人堆里寻去, 此时,房相如刚好对上她嬉笑地眸子,只见他没好气地一把扒拉开人群, 拂袖朝公主道,“臣好得很!不劳公主费心!”
  宰相说完不轻不重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她简直是明知故问!明知道他是因为她才……结果还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地瞧他笑话,可还有半点心?
  好的时候她嘴里‘六郎’长‘六郎’短地温言叫他,可这种时候居然还在那笑。
  漱鸢挨了一记瞪,也不敢乱嘲笑人了。只得扬声虚情假意地关心宰相几句,问他还行不行?能不能出席大典之类的客套话。
  房相如拱手与公主寥寥应付了几句,也不再和她当众纠缠个没完,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率众臣继续往前走去了。
  ——————————————
  千秋朝贺,仪仗威严。
  宫廷仪仗皆立于左右,肃穆庄敬。驻守在周边的仪卫手中握着长旗,迎风猎猎,甚有凛然之意。其余者,有内侍执伞或羽扇,有侍卫佩剑或长矛。
  真乃肃肃仪仗里,风生鹰隼姿。
  钦天监亲自凝视着宫漏,待最后一滴水珠滴落在黄铜碗中,立即朝内侍一点头。随后内侍小跑,同传陛下身边的总给使元珞,元珞知晓后,立于御座下,挥拂袖当即高声唱道:
  文武两班——秩序进殿——
  随后传递声此起彼伏地层层接了下去,礼乐之声接踵遂起,笙箫细细,钟鼓摐摐,叫人听了无不心生敬仰震撼。
  皇室宗亲皆以在前方入席落座,闻典礼始,纷纷转头向外注视。
  这时候,在外等候的众臣得了令,依次徐徐入朝。
  大华王朝的宰相房相如为百官之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率文武百官从御桥一路穿过,威仪堂堂走了过来。
  众人见,都暗暗感叹宰相英姿,点头称赞。
  上席其中有宗亲感慨道,“房相真乃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立即有人接话道,“可惜至今未娶亲,实在是遗憾!”
  “不过,房相也就而立之年,我想着,倒是有一户高门之女,应是良配……”
  “哦?是谁?”
  那女眷还未开口,只听旁边一声细细的调侃,慵懒着嗓子道,“房相曾做我少师的时候就说过,此生不娶,为王朝鞠躬尽瘁。恐怕表姑母的好意,要落空了。”
  众人闻声纷纷朝说话之人看过去。
  原来,开口的人是永阳公主漱鸢,她跪坐在那微微一笑,偏头温婉继续道,“有时候成人之美总比硬拉扯姻缘好。这房相如此良臣,若是强迫他恐怕会引得不快,不如,叫他遂了那心愿”
  众人一听纷纷拍手遗憾。
  漱鸢垂眸抿唇一笑,不再说话。
  她就说,像房相如这种被年纪耽误的‘漏网金鱼’,断然不会被那些宗亲女眷放过,肯定想拉扯着把自家女儿嫁过去,以作联姻。
  所以啊,她也得防备着点,宰相已经几乎是她的裙下之臣了,旁人千万不能再窥视多想了
  百官依照官次,在属于自己的席位停下,随后走入正殿中的,只有朝廷要臣了。
  群臣诸亲及番客皆就位,各服其服,隆重无比。
  门下省崔侍中奏唱道:请中严——
  随后太乐令,协律郎就位,掌管符节印玺的符宝郎于御前等候。
  终于,再唱曰:圣驾临幸———外办!
  这时候,满庭众人皆起身相迎,再三拜揖长叩,齐声道:圣躬安————
  皇帝衮冕长服,在众宫人中簇拥而出,随后再请皇后,帝后所行之处,华盖如云,仪仗缓缓。太乐令当即撞钟,击鼓。
  众人目视皇帝上御座,再拜,唱千秋。
  大明宫布置的灼灼生华,翠菊,大理花,木槿,芙蓉盛放左右,一片盛世,皆在眼前。
  宰相为首,先领百官向皇帝朝贺,长身英朗,端肃威正。
  那些温丽的朝贺致辞,漱鸢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光顾着偷看宰相的身姿了。
  漱鸢立在案前,就站在房相如旁边平行的位置,她忍不住微微抬起视线,用余光瞥看他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和紧张。
  爱慕的人如此优秀,她心里很是骄傲。这样的盛世,有他不少功劳,如果可以,她真想永远陪着他,一起走过以后漫长的春秋岁月。
  随后,百官按照三省六部,依次向皇帝致辞,皇帝一一应答,君臣和睦。
  一番繁琐礼节后,典礼始,丝竹起,总算开宴。
  众臣已入座,房相如坐在漱鸢的对面,恰好是相对的位置,他刚跪坐下来,一抬头,见对面一双灵动的眼睛正满是温柔地瞧他,一动不动。
  房相如一愣,喉头慢慢吞咽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佯装喝茶,自行举杯浅饮一口。
  这两人之间还隔着个舞榭歌台,她如何也不会再搞事情了吧?房相如的目光穿过那些舞姬凌乱纷飞的长袖看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漱鸢,见她依旧死性不改地直视他,不由得有些紧张。
  宰相提醒似的抬了抬眉,叫她别在这种时候死命盯着他,漱鸢在那头看得一笑,朝他递了个眼神,总算收敛一番。
  她低头,再抬头,看房相如在也偷瞧她,可等到她发现之后,他又赶紧避开眼神,漫向那一片飞舞的红袖中,故意装作没看她。
  这两人也是真辛苦,相对而坐,顶风作案,就这么悄悄地眉目传情,好在没人注意到什么。
  几番酒过,众人也松懈下来,言笑晏晏,上前给皇帝庆贺千秋。
  前脚九兄李睿刚退下,漱鸢后脚就端着杯盏上前,笑意盈盈道,“父亲,方才该说的话九兄和别的兄长们都说过了。儿就不再卖弄浅薄文辞,只得稍后献上一曲箜篌,以恭贺父亲千秋。”
  皇帝一听,偏头看了一眼皇后,然后面上是惊叹又宠溺的笑容,朝漱鸢一指,道,“瞧瞧。朕一直惯坏了的鸢儿,也总算长大了,还练了箜篌。”
  漱鸢眸光烁烁,站在大殿中提衫笑道,“父亲,一会儿可不许笑话我!不然,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弹了!”
  皇帝一听,捋须而笑,而座下众人也都知道永阳公主的性子,也都纷纷看着她,笑她纯致可爱。
  宰相偏偏却垂眸不语,不自知地浅浅勾唇,笑得比旁人都要温柔缱绻些。
  这一向严苛疏淡的宰相,性情其实也是在悄然变化着。被感情滋润过的心,到底变得不大一样了,至少,通了点人情味——不过,对旁人是不是也如此就不知道了。
  过了片刻,内侍抱卧箜篌上来,公主席垫而坐,抬手拨弄几个音,铮铮淙淙如空谷幽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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