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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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钧天沉默片刻,才道:“不过你的确做到了之前说的。”
  当日在那不知是李家村还是刘家村外的山坡上,曲寒星说他要阻止这些邪教众继续伤人性命。
  而当下情形,光明圣教这一分支采纳了他的意见,一路由西而东,来到南北两国交战处,平息了两场战事。
  这群人都是修行者,皆修炼金刚不坏身,来到战地,轻而易举便将交战的两军分开,南的归南,北的丢回北面,然后将沦陷在战火中的区域划归已有。
  碍于实力,南北两国敢怒不敢言。
  “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曲寒星耷拉着肩膀,伸手打了一下被风吹起的裙摆,对今后该如何尚有些迷茫。他发了一会儿呆,问:“咱们爷爷的情况如何?”
  莫钧天回答道:“恢复得不错。”
  曲寒星眼珠子一转,思索片刻,道:“再往东行一段距离,便可接近北斗派,到那时,看能否寻到机会……”
  话至此处,倏见莫钧天递了一个噤声的眼神。
  下一刻,昏暗的转角处行出一人,至曲寒星面前,行了个礼,恭声道:“吴大人,尊者有请。”
  “劳烦带路。”曲寒星回了莫钧天一个眼神,旋即笑起来,冲来者比了个请。走出数步,曲寒星又道:“尊者可有说找我何事?”
  来者摇头:“属下不知。”
  曲寒星便不再问,跟着这人走了一会儿,行至城中最高的一座楼阁上,又登上楼阁的最高层。
  此处四面皆开长窗,视线没有阻碍,稍微偏头,可将方圆数百里收入眼中。
  东面置了桌案和椅,一人站在桌后,穿深松绿的衣,手执一串檀木佛珠,发高高束起,目光中带了点儿笑意。
  曲寒星视线掠过远方起伏在夜色中的山峦,对上站在这人的目光,道了声“忘念尊者”。
  他便是光明圣教西面分支的领导者,太清圣境。
  但曲寒星对这个太清圣境没有惧意,或许忘念是太好忽悠,或许由于第一次见面,这人是块傻不拉几的铜镜,还非礼勿视他的裙子,又或许是,他本身就很平易近人。
  忘念不与曲寒星寒暄,招手示意他过去,在桌上铺开地图,道:“吴姑娘请看,连日来,我教已拿下两城,沿途开始有歌谣传颂我教的事迹,更有信徒自发组织起来,为佛主修建佛堂。”
  他手指点了点地图上好些位置,曲寒星一一看过,问:“这样不好吗?”
  “可问题接踵而至。”忘念摇头道,“因我教出手,南北两国已停战了,再想用你的计策去传播信仰的种子,恐怕不行。接下来,我们该往何处去?”
  “往何处去?”曲寒星重复他的话,冷冷笑问:“尊者莫非以为,这两城拿下便是结束了?”
  “吴姑娘有何高见?”忘念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夺下城池只是开始,重要的是之后的治理。”
  曲寒星甩袖走到长窗外的栏杆前,眺望浸润在黑夜里的城镇,抬手一指,说道:“现在战争是平息了,但百姓们心上身上的创伤还未平复。你看这城,大街上空空无人,房屋破败残损,何其萧条。”
  “若我们就此走了,百姓只会感恩一时,过不了多久便忘记;若我们让它热闹繁荣起来,便可巩固我教在百姓心中地位,变成长久的信念!”
  忘念走来同曲寒星并肩,眺望河山,闻得此言,觉得甚是有理,点了点头,“那该如何让它繁荣?”
  如何让一座萧条破败的城市变得繁荣?曲寒星懵了,这是他人生数十年,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不由瞪大眼。
  他妖族出身,长到十多岁,被族人以避战为由送到人界、拜入孤山,从此远离尘世,一座城要怎么繁荣,他还真的……一窍不通。
  可他已经混进了这个邪教,顶了个门客的头衔,专门为这位忘念尊者排忧解难。
  不答不行啊,答不上来,不就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紧张之情涌上心头,但越是紧张的时刻,曲寒星脑子里想的东西便越多,孤山上孤山外的这些年,所经所历的这些事,神京广陵甚至枯澹山,一幕一幕,走马灯般浮现在脑海中。
  他焦急寻找着,很快,从这些记忆里抓出了点儿东西。
  瞪大的眼瞳缩回去,曲寒星神情恢复平静,清咳一声,道:“我给尊者讲几个故事吧。”
  “请讲。”忘念笑了笑。
  曲寒星便开始说起来,说的是一段史——幸而在孤山白华峰那段日子,杂七杂八什么都学,这之中,自然包括人间史事。
  忘念对这方面的知识甚是感兴趣,不时提问,让曲寒星引申,曲寒星往往以别的史事去回答,名为抛砖引玉,实则是让这人自个儿琢磨。
  这一讲便是半宿,灯烛都熄,唯余星月光辉。江上波澜明明,城中虫鸣声声,曲寒星趁忘念转身去添茶,偷偷打了个呵欠。
  “吴姑娘若是男子就好了,便可邀你一同玩乐。”忘念忽然感慨道。
  曲寒星想到某些东西,不由扯唇冷笑,低声道:“呵,男人。”
  忘念眼中却是闪过疑惑,不理解“吴姑娘”为何这般说。
  曲寒星自觉失言,又委实疲倦,加之半宿过去,他在孤山上学的那点儿都被掏空,若忘念再问什么,当真给不出答案。不如就此打住,留个悬念,回去补充一些,下回再来分解。
  他从坐席里起身,以一副女子姿态拍了拍裙摆上不复存在的灰尘,朝忘念道:“时辰不早,忘念尊者,我们下回再谈,如何?”
  “原来已至夤夜!是我耽误了吴姑娘休息,抱歉。”忘念一瞥天光,惊觉时光飞逝,话语见染上歉意。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曲寒星向忘念拱手执了一礼。忘念点头回礼,他转身,直接走窗户离开。
  忘念站在高处,看那抹绿裙在夜色之中远去,转头对着立在桌上的铜镜,问它:“我有说错什么吗?”
  “我想的是去西山上泡热泉。男子和女子,若不成亲,当然不能一道泡泉,这有什么问题?”
  第118章 风雪之中
  距离曲寒星在江阳城最高的楼阁中给忘念讲史, 已去半月余, 城里城外发生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忘念命属下将四方被毁的山林重建, 供狼虎等野兽栖身, 不再入城与人争夺;又以术法将兵马曾践踏过的农田恢复原样, 正值丰收之季,田间阡陌, 处处可见身影在忙碌。
  街上各式各样的铺子都开了,摊贩们一声一声吆喝,时常能听见有人在讨价还价, 一切都热闹, 但不吵闹。
  曲寒星同忘念一道走上城楼, 视线从城中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扫过, 慢慢抬高, 看向东面起伏连绵的山脉。
  “民生民生, 原来指的是人民生活。”忘念捻动手中佛珠,有感而发道, “要想生活安稳幸福, 无非柴米油盐酱醋等物足够, 居住之所能够避雨遮风。若能再赚些钱财,闲时喝上一两盅酒,节时添二三新衣, 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则会更多。”
  “这样一看,他们的人生真是简单啊。”
  曲寒星没接这话。一片枯叶被风吹上来, 他抬手抓住,捏在指尖,捻着它来来回回转动。
  忘念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微微一笑:“你给我找来的那些史书,我都看完了,这人间天下,真是趣味颇多。”
  “尊者从前没看过这些?”曲寒星的动作一顿,偏首看向忘念,眼神甚是疑惑。
  他和忘念接触已有一段时日,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没刻意询问打探什么,眼下所知所晓之事,都是这人自己说出来的。
  忘念说得其实不多,但话里话外,行为举止,都透着一股——简单。不是天真,不是纯粹,就是简单。说杀人,他眼都不眨便能杀,但救人时,又毫不吝啬。
  他学习速度很快,对人间之事懂得不多,虽说有着一身高深修为外,可旁的方面甚是稚嫩,若非如此,曲寒星不会有可乘之机。
  “不曾。”忘念回答说道,“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雪原上。那里除了雪,就只有石头,连草木都少,更不谈有人著书。”
  “雪原?什么雪原?”
  曲寒星在心底记下这一点,问话的同时,将知晓大大小小雪原的名字都过了一遍,有了一定心理准备。
  孰料忘念却答:“不在悬天大陆。”
  “你是从异境来的?”曲寒星震惊,丢开手里的枯叶,朝忘念挪了半步,语气带上些许小心翼翼:“莫非你之前和你们的佛主在一起?”
  忘念眸光敛低,诵了声佛号,尊敬地说:“佛主在更高更远处。”
  于曲寒星来说,这话太过缥缈。他想,在他认识的人里,或许只有同悯大师能和忘念打几句机锋。不过,他品出了忘念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你没见过佛主?”
  忘念点头。
  “那你一个人在雪原上修行?”
  “我还有两个同修。”
  这话让曲寒星神情微变,他眼皮垂了又撩起来,问:“跟你一样的境界?”
  “没错。”忘念给了肯定的答复。
  他的表情也有所变化,看了曲寒星好一阵,声音变得严肃:“从这些时日的相处中能看出,吴姑娘极注重一个人的境界,私以为太过偏执。人和人之间的划分,并非只有境界一种方式,还有善良邪恶、勤奋懒惰……”
  忘念郑重地谈起“人”,人的存在方式,及各种深刻的命题,自己的见解中夹杂不少佛经典故,絮絮叨叨、叨叨絮絮。
  曲寒星一个头两个大,若不是为了“女孩子的矜持”,早翻了无数个白眼。
  他师父都没这样唠叨过!
  曲寒星闭上眼,深深吐纳,伸手做了个“切”的动作,打断忘念的长篇大论:“你的同修就这般放心你一个人来悬天大陆?”
  “我们是一起来的,不过各自有任务。”忘念的话题随曲寒星转移,旋即偏转方向,抬眼看向北方:“过不了多久,就能够见到他们。”
  顿了顿,又说:“佛主也将降临。”
  曲寒星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红焰帝幢王佛就要降临了?”
  “是。”忘念慢慢说道,“吴姑娘,虽说你已加入我方阵营,但心仍不向佛啊。”
  “我只是想活着。”曲寒星扯了下唇,将脸别开,拿后脑勺对着忘念。
  忘念笑道:“佛主定会保佑你。”
  曲寒星听见这话,在心底说了句狗屁。
  你那佛主,早就派人来杀过我。
  悬天大陆北。
  村落掩在风雪之中,除了偶尔露出的青黑山石,其余皆是素白色。风时而呜咽时而咆哮,雪压垮房屋,尔后哐当一声,断掉的房梁压住了人。
  是这一家唯一的男人,妻子体弱,孩子年幼,一家人全靠他过活,此时却濒临死亡边缘,女人拥着两个孩子在旁侧,眼睁睁看着他的血染红雪地,无能为力、泣不成声。
  一个背朴刀的少年打此路过,察觉到此间情形,思索一刹那,停下脚步,垂眸朝那女人和孩子、以及大半身子被埋在废墟里的男人投去一瞥。
  便是这一瞥,风雪骤止。断梁残墙碎石渣屑猛一下浮到空中,以人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重新组合拼接,恢复成了房屋的模样。
  紧跟着,那男人身上血迹消失了,断裂的骨头长合,手往地上一撑,得以起身。
  这一切的发生,也只花了一刹那,朴刀少年转身就走,不再给屋子里的男人女人孩子任何眼神。
  他不过随手一施恩,被救的人却泪流满面,携起妻儿踉踉跄跄追出来,于茫茫风雪之中朝他渐远的的身影跪地叩首。
  “天神,是天神降临!”
  “感谢神明大人!”
  “感谢大人!”
  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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