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恩(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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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罗做事甚为利落,当天夜里,便与崔潜一道将受伤的赵子铭和周大牛送到了李旭的军营中。同来的还有两百多名士卒,都是当年旭子在雄武营时的亲信。他们以保护周大牛和赵子铭的借口留在了汾阳军,并且再也不打算回头。
  过了一日,校尉吕钦、柳屹二人借着探病之名到访,大伙叙了几句旧,二人便开口求道,“将军既然已经可以开府建衙,不如跟陛下那里上道折子,把我们两个也一并要来吧。省得大伙每天在雄武营中过那些提心掉胆的日子!”
  李旭又惊又喜,瞪大了眼睛问其缘由。吕钦苦笑着说道:“当日秦行师带着我等救下了子铭和大牛,稀里糊涂地和宇文化及恶战一场。谁料如山铁证并没动得宇文家分毫,宇文士及将军过后依然是雄武营主帅。秦参军气愤不过,第二天便挂印而去了。其余的弟兄们之中,以我们两个级别最高。眼下宇文家刚刚犯了事情,自然一再隐忍。若是待他们宇文家缓过这口元气来,我二人背后都没什么靠山,将来恐怕死连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宇文士及将军手段十分狠辣么?我记得他当初不是这样的人啊?”李旭想了想,追问。他记得当年秦行师是唐公李渊派给自己的,此人现在肯定藏到了李世民军中。如是推算,估计当日周大牛等人试图扳倒宇文家的行为背后,未必没有秦先生的推波助澜。这些世家大族的角力过于复杂,自己立足未稳,还是不要参与得太早为妙。
  “宇文士及将军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却必须先替自己的家族着想!”吕钦咧了咧嘴,苦笑着回答。“当年我等跟着李将军,不到三个月便由普通士卒升任了旅率。这几年跟着宇文士及将军东征西讨,砍下的敌人脑袋加一块估计至少也有五、六十颗,但只向上升了一级,再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而那些宇文家安插进来的,即便不参战功劳也不少分,眼看着督尉、别将就封了一大堆!有弟兄稍微发些牢骚,过后就会被人算计。无论是伤是死,宇文士及将军从来追查不出谁下的黑手。”
  李旭手中正缺骁勇善战的低级军官,想了想,笑着允诺:“此事我可以尽量去安排,但成不成功很难说。况且汾阳军属于边军,我这个大将军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将来粮饷肯定不如雄武营宽裕。你们二人考虑清楚了,以免将来混得不如意,反而为此后悔!”
  “我等到了此刻,还有什么资格计较粮饷。”柳屹摇了摇头,满脸苦笑,“如果李将军无法将我二人从雄武营调出来,待大军一离开雁门,我等少不得也学秦参军,干脆跑回家种地算了。反正这年头逃兵甚多,官府多半抓不过来!”
  “不但我等,这次皇上对宇文家偏袒太过,又不肯如实酬守城之功。恐怕大军一离开雁门,路上开溜得人甚多!”吕钦也咧开嘴巴,苦笑不止。当年跟在李旭手下,总觉得自家将军虽然勇猛,但在心机手段实在过于简单,不像个能成大事的。有了这两年经历后,才明白主将成不成得大事,算不算英雄,都与自身利益相去甚远。跟在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主帅身后当差,远没有追随一个胸怀坦荡之人舒服。不说别的,首先这“赏罚分明”四个字,前者就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李旭又笑着点头,承诺如果弟兄们实在没地方去,可以考虑暂时到汾阳军中避避风头。反正汾阳军空额甚多,多千八百个来历不明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吕、柳二人替弟兄们拜谢过了,顺带又提起了其他几个雄武营的故人。“七斤哥惨死在宇文化及刀下了,大伙没法替他报仇,只好先将此恨记在心里慢慢寻找机会。慕容罗和李安远跑得早,明法参军秦纲去年被一个和尚给度上了山。咱们军中那个郎中孙晋,你走不久后便也走了,说是自己前半辈子见了血太多,后半辈子要悬壶济世。剩下的老人要么战没,要么成了宇文家的死党。数来混得最好的还是将军的表兄张秀……”吕钦看了一眼旭子,不知道是否该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张秀怎么了,我上朝时在武将堆中见过他,看袍服,他现在已经是郎将了吧?”李旭脸上的表情丝毫没什么变化,像信口闲聊般问道。
  “他已经是归德郎将,扎扎实实的从四品。这回宇文士及顺利摆脱困境,据说有一多半是他的功劳。我估计待宇文士及缓过元气来,第一个要举荐的便是他!”柳屹撇了撇嘴,显然对张秀的为人十分不屑。
  “他有什么本事,居然在这种时刻还能帮上宇文家的忙?”李旭感到有些奇怪,皱着眉头追问。
  “我们两个也不太清楚。但听和宇文家走得近的几个弟兄说,盗卖军粮这事儿决不像现在大家知道得这样简单。如果被追究下去,非但宇文家会遭大难,朝廷中还有很多人会倒霉。但宇文家参与此事的那些人,居然稀里糊涂全死了。当初御营中军被咱们雄武营的弟兄围了个水泄不通,旁人根本没机会进去杀人灭口。而就在来老将军出去进来这么一趟的功夫儿里头,有人就帮宇文家就斩断了所有祸患。据说当时入营的其他人都在中军陪着宇文士及落泪,只有张秀将军中间曾出去过!”吕钦耸耸肩膀,低声总结。
  “朝廷虽然没杀宇文化及兄弟,但宇文士及将军却就此成了宇文家的家主。将军大人想想,这张秀的功劳还不算大么?”柳屹摇头,补充。
  表哥走的是一条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路。事到如今,旭子心里依然对张秀恨不起来。对方当年的背叛给他造成了深深的伤害,现在的行事风格也令他感到非常不齿。但在他眼里,那都是一种向上爬的手段。他理解张秀采取类似手段之前所面临的诱惑,这些年,他自己也一次次挣扎在那些诱惑面前,如果不是心里一直想坚守些东西,说不定也早就成了另一个张秀。
  “另一个混得风声水起的,便是崔潜。他背后有自己的家族撑腰,为人又玲珑八面。所以宇文家的人虽然与他合不拢,却也不敢太得罪他!”说完了有关张秀的掌故,吕钦自然而然地提到了督尉崔潜。“但这次,他好像也寒了心。我们两个来拜访大人之前,退之兄曾经和我们二人提起过,他想回老家附近任职,却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
  “退之是博陵人,来汾阳军倒是合适。我去河北六郡,刚好缺一个对地方风土民情很熟悉的。”李旭清楚地知道崔潜想得到什么样的回音,笑着向吕、柳二人交了底。
  日后他领军去博陵一带驻扎,少不得地方上的大户支持。如果崔潜能主动到军中帮忙,他与地方上打交道便会容易得多。那些家族势力在当地得影响不亚于官府,在他们肯合作的情况下,李旭不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
  当然,崔潜辗转透漏出想到汾阳军中效力的口风,肯定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汾阳军驻扎到家门口,博陵崔氏无法不把手伸向其中。只是当年他们拉拢李旭,是打算将对方纳入自己家族,成为崔家的傀儡和仆从。而现在,双方各自有各自的优势所在,只要旭子保持着足够的小心,他的势力和崔家之间便可以达成一种合作,而不是吞噬和被吞噬的关系。
  送走了吕、柳二人之后,很快又有其他客人陆续登门。有雄武营中的旧部,也有一些朝廷官员的亲戚朋友。有李旭这员悍将的带领和杨广自背后的支持,汾阳军将在短时间内重振声威已成定局。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层,因此千方百计想搭顺风船。也有一些人抱着拉拢和为日后彼此之间合作打基础的目的找上门。旭子参考当年初掌雄武营的经验,小心翼翼地与他们周旋,令绝大部分不带太多恶意访客都高兴而归。对于那些继续两眼朝天,试图将汾阳军纳入麾下的自大狂,李旭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该送翻脸时便翻脸,该撵人时撵人,让数名说客刹羽而归。
  一边小心翼翼地和众同僚周旋,李旭一边着手整理汾阳军。云定兴留下来的摊子基本完整,只是军官和士兵的数量严重不足。旭子根据半个多月来的战场观察结果从汾阳军的底层士卒中提拔了几十人,又在投靠过来的故旧中精选了十几人,两厢结合起来,很快就重新搭建了汾阳军的内部框架。
  雁门城内藏有一批军械,而李旭在追击战中缴获了上万匹军马和胡人的兵器。分出一部分交给秦叔宝和罗士信带与张须陀老将军后,他手中还剩了不少。他奏明杨广,将这数千匹坐骑和全部器械都补充进了汾阳军。转头又找兵部尚书赵孝才要了一大笔军饷,按人头分发到每个士兵的手上。
  大隋边军素来以勇悍为名,有了充足的补给后,整个汾阳军面貌登时为焕然新。在裴矩的建议下,杨广亲自到军中校阅了一次。见到站在前排的将士一个个身材提拔,精神抖擞,心情大乐。回来后看都没看,抬手就把李旭申请调几名雄武营的旧部到汾阳军供职的折子给批复了。
  当然,杨广不知道旭子为此曾支付了一大笔费用给裴矩和虞世基。两个参掌朝政本来看李旭很不顺眼,现在见他如此知道进退,便应了独孤林当日的推断,只管数进献多寡,再不与之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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