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经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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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机之谷一片寂静,谷口处立着两株参天樟树,一左一右将入口堵得严丝合缝。都说那转烛谷主性情古怪,非神非魔不妖不鬼,偏又是个旷世奇才,锻铸的神器无不让三界众族趋之若鹜,然而若非有缘人实难得到。
  他二人在谷外客气喊了半日,结果只有个小卒懒洋洋的声音从樟树后传来:“管你们是什么太子什么阿殿,只管在外头候着,等爷爷我睡醒了再去通报。”
  “哟呵?”向来前呼后拥的二人冷不丁在一介看门小卒那儿碰了壁,荼离觉着颇为新鲜,不怒反笑,他抬起胳膊肘撞了撞殊羽,揶揄道,“看来你这太子的官职也不怎么样,人都不正眼瞧你。”说的正眼瞧他了似的,殊羽睨他一眼:“彼此,彼此。”
  荼离其人,遇强则强,遇到蛮横的能比对方蛮横不知多少倍,他叉腰在樟树前来回踱步了几遭,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只见他左手执弓,右手捻了两支箭,箭头处正燃着熊熊火焰,二箭齐发,一左一右射向两株樟树,樟树瞬间便被点燃。
  明明是有求于人,却这般无礼嚣张,殊羽无奈扶了扶额,叹口气道:“你这可真是托人办事的态度。”荼离却不以为意:“转烛为人最是爱剑走偏锋,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也不见得愿意见你,还不如咱们直接闯进去,打到他帮忙为止。”
  如果不是仗着溯风族阿殿这个身份,按着荼离的性子在三界中不知要结下多少仇家,不过他再如何胡闹,对自己倒是向来耐心温柔,殊羽想着想着不禁扯出一个笑来,附耳低声问道:“若我不曾答应你,你是不是也要打到我从了你为止?”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荼离怔了怔,紧接着抿了抿嘴:“打你是舍不得,最多……”
  “最多什么?”
  荼离上下打量他一番,小声道:“霸王硬上弓!”
  原先听起来下流不正经的荤话,现在听着竟有种说不出的美妙!嗐,果然,色令智昏。
  大火烧了快一盏茶的功夫,里头终于乌泱泱地涌出一群人,虽咬牙切齿但也毕恭毕敬地迎进了他们,荼离冲殊羽挑眉道:“你看,有时候不讲理比讲理管用。”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但我对你绝不胡搅蛮缠,你说什么我都听。”
  谷中弟子一路将他们引至一处形似铸剑熔炉的山洞,洞中漆黑一片,荼离衣摆一甩大摇大摆跨进去,殊羽心道你还真是不怕有诈。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走到山洞尽头,他们停在一座上圆下方的熔炉跟前,隐没在幽幽火光深处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为何说是老人,因为那人佝偻蜷曲,矮小干瘦,如风烛残年。
  跟传闻中的样子不大一样,荼离砸吧了下嘴,一时有点不敢认,殊羽见他这副纠结的模样十分可爱,不禁掩嘴笑了笑。他二人旁若无人又暗度陈仓地调了会儿情,终于把转烛惹怒了,转烛踩着霜寒剑悬到空中,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二位神君莅临千机之谷,有何贵干呐?”
  明知故问了不是,这千机之谷除了神器还能有什么?荼离抱着胳膊混不吝道:“来给你长长见识。”
  “哦?”转烛乐得配合他,“不知荼离阿殿要与我长什么见识?”荼离倒也不矫情,直接祭出金乌长弓扔给他,道:“瞧瞧,与你那些神器相比如何?”
  接过长弓的转烛双眼放光,他铸过的绝世物件不少,见过的上古神器亦如数家珍,但眼前这柄金色神弓却全然第一次见。传闻中溯风族荼离阿殿有一把扶桑神树所铸的金乌长弓,以天地灵气日月光华为箭,是如今三界中数一数二的神兵利器。
  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转烛一双手隐隐有些颤抖,他颤颤巍巍地拉动弓弦,勉强拉个半满,半响,他脱力撤开手,弓弦咻的一声在寂静空旷的山洞中反复炸开。
  转烛微喘着气,意犹未尽道:“可惜我没那掬风捻光的本事,也无法一尝金乌长弓的神力。”果然是为荼离量身定制的武器,这把弓,若换了旁人,与那些普通的木弓并无二致,可即便如此,转烛仍然爱不释手。
  荼离从怀里拿出龙筋递过去,直截了当道:“此趟拜访谷主,是想请谷主帮个忙,将这龙筋煅成金乌长弓的弓弦。”
  “龙筋?”转烛讶然,他转头望了望殊羽,问道,“可是那火龙鼓之龙筋?”
  殊羽道:“不错。”
  “啧啧啧,”转烛半是感叹半是调侃,“鼓在世时是何等风光,死了死了,龙骨被煅成了刺骨剑,龙筋亦是命途多舛,如今又要被煅成弓弦……二位神君呐,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荼离笑笑:“物尽其用罢了,谷主可是答应帮这个忙?”转烛扯了扯龙筋,又拉了拉弓弦,疑惑道:“金乌长弓的弓弦已是极品,再煅龙筋不过是画蛇添足,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此事荼离存了私心,他偷偷瞄了殊羽一眼,不耐道:“这你不用管,只说帮还是不帮?”
  “千机之谷的规矩阿殿怕是不知,若要我亲手煅这龙筋也不是不行,但阿殿又拿什么好处来换呢?”
  从进山洞开始荼离就一直打量着眼前的熔炉,熔炉四只触角伸入地面,正在源源不断汲取着什么东西。荼离靠近几步,问他:“熔炉里头是什么?”转烛瞬间警惕起来,目露凶光十分不善,荼离呵呵笑了几声,又道,“都说转烛谷主最最中意宝贝的是一方引魂盏,该不会就在这熔炉里头吧?”
  转烛不悦反问:“荼离阿殿对引魂盏也有兴趣?那可是三界禁物……”
  “还三界禁物呢?谷主不是都没找回夫人的三魂七魄吗?”荼离嘲讽道,“不过如此。”
  如此低阶的激将法对转烛还真是奏效,他骂骂咧咧了好一通,最后听荼离说道:“谷主的本事若真不是旁人夸大其词弄虚作假,那就煅个弓弦瞧瞧,也不是什么难事。”转烛终于反应过来,然而荼离没给他机会,又下了一剂猛药,“当然,谷主若是不肯帮忙也不碍事,但我既然来这一趟,必然不能空手而回,怎么也得抢个神器回去,唔……我觉着这引魂盏倒是不错。”
  “你敢!”转烛气急道,“这可是在千机之谷,阿殿在别人地盘上放肆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我也不是第一回在别人地盘放肆了,”熟能生巧了不是,“上个月刚在百鬼族无弋城撒了回野,上上个月把方丈山一处寝殿给烧了,再往前我想想……”
  转烛以为自己在三界中已经是个臭名昭著的混世魔头,今日算是开了眼,面前这人五人六的家伙更不是个东西,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不过三界中为人称道的殊羽殿下,怎么会跟他混在一处。
  近墨者黑的殊羽太子不声不响地祭出了刺骨剑,十足大干一场的架势。转烛御剑飞到熔炉前方,他刚要开口说话,霜寒剑忽然剧烈抖动起来,似乎有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蓦然出现,转烛跌跌撞撞地从剑上摔下来,过了好一阵才安抚下霜寒剑。
  安稳下来的霜寒剑老老实实躺在转烛的手心里,转烛眉头紧蹙低头打量着剑身,终于明白它为何会害怕,不,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霜寒剑曾血洗魔族十四州,它对魔族的气息异常敏锐。”转烛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荼离,荼离被他瞧得不自在,更没明白话中的意思。
  “魔族?”殊羽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荼离身上,“你说荼离身上有魔族的气息?”
  荼离扯着衣领低头嗅了嗅,什么都没有闻到,他想了想:“难道是上次魔族跑出来,大荒汤谷里头魔族的气息尚未散尽?”
  皆不置可否,或者不明就里,转烛握着霜寒剑沉思了许久,才终于攥紧了金乌长弓答应道:“一个月后来取。”
  只是当时的殊羽和荼离都不知道,一个月后发生了什么事,那是荼离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金乌长弓。
  等他们走出山洞时,夜幕已至,二人用过晚膳各自歇下,打算第二天再离谷。殊羽刚躺下没一会儿,屋子外头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他还没来得及拔出刺骨,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哥哥,你往里躺躺。”荼离穿着单衣挤上床,一身白衣倒显出几分少年气来,殊羽朝里让了让,腰间一热,荼离已经贴着他抱了过来。
  殊羽有一瞬的僵硬,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头顶的床幔,任由荼离对他动手动脚。
  “哥,”荼离贴着他耳朵喊着,“你是不是……有感觉了?”
  “废话!”喉结上下滚动,殊羽撇开头,“你这么撩拨我,我要没感觉都对不起你。”
  荼离埋头在他肩窝痴痴笑了几声,笑完又细细密密地吻上去,殊羽难耐地推了推他,神志尚存间,他问道:“你说转烛安的什么心?为何就打算帮你了?”
  “我也不知,”荼离压在他身上,“不过他向来嗜神器如命,金乌长弓于他而言,自然诱惑极大。”
  “你不怕他动手脚,或者将长弓据为己有?”
  “无妨,这长弓就算送给他,他也做不了什么。”荼离伸手探了下去,“别说是他,就算是给你,给祝余,给福德真仙都没用,长弓除了我,谁都用不了。”
  荼离啄吻了几下他的嘴唇,蛊惑道:“我想要。”
  殊羽推开他:“我不想。”
  “不,你想的。”荼离又贴了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你帮帮我好不好?”
  真是要了老命了,殊羽被按着脑袋与他接了个深吻,荼离黏腻的喘息就在耳边,跟勾魂曲似的,他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如催情的春/药绽放在二人的身体里。
  去他娘的!
  殊羽眼一闭心一横,翻身把荼离压到身下。
  只是这一场□□终究没有做到最后,时间地点还是不大对。荼离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胸膛上,带着未消的余韵,额头上还爬着几滴细密的汗珠,藏了许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那时在殊离之境,你为何会突然接受了我?”
  哪有什么突如其来,不过是情不自知。
  殊羽低头吻在他头顶,手指把玩着他微微卷曲的发梢,沉沉开口:“你曾问我,是否会想念一人难以入眠,是否会想把一人锁在身边据为己有,是否会想亲他抱他一辈子不撒手。”
  “那你会吗?”荼离抬起头看着他,殊羽笑道:“我会。”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荼离呆呆笑着,可又猛然想到了糟心的事,他一拳锤在殊羽身上,轻得跟挠痒痒似的:“其实你一直都有顾虑。”
  殊羽愣了愣:“你没有吗?”
  “有也是有的,”荼离顿了顿,下巴磕在心口处,“我顾虑的都是你顾虑的事,其实于我自己而言,我不用跟谁交代,溯风族也好,师公也罢,反正我赤条条来,只要我能护住溯风族一族安宁,他们并不会多介怀什么。可是你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又刚封了太子,我……”
  “不,”殊羽起身抱住他,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腰,“我不想做什么劳什子太子,只想做一个闲云野鹤的归隐神仙,总会有办法的。”
  “闲云野鹤?”荼离幻想着那样的日子该是梦寐以求,“以前我想着,你若愿意将我放在心上我便知足,可人心总是贪得无厌,我多见你一回就想多霸着你一分,想黏着你跟着你,想就这么天荒地老。”
  殊羽突然笑了起来,荼离瞪着他:“你笑什么呀?”
  “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自己,”殊羽亲在他赤色面纹上,“我活了八百岁,居然才发现自己是个爱美人不爱天下的混账神君,好在神族还没交到我手上,否则怕是过不了几个春秋。”
  “再不济还有溯风族顶着呢。”荼离也觉着好笑,二人就这么面对面相拥着细细低语,直到困意袭来才将将搂着入睡。
  这一觉依旧不安稳,难缠的噩梦再次来临,只是这一回,荼离彻底失了神志。
  等荼离再清醒过来时,已经置身在神族天宫,殊羽瞒着众人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北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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