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倾酒。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事实上萧恕真的不会讲故事, 追溯到他年幼的时候,好像没听过什么故事, 那时母亲在事业上升期, 忙得不可开交,萧如心大他九岁,等他能听懂故事那会儿, 姐姐已经初中开始了竞赛生涯。
  萧如心在这方面比较重视, 课业空闲之余尝试过给萧恕讲故事,但非常不幸, 明显萧如心也不是听正经故事长大的主, 于是她把听过的讲给萧恕。
  今晚是“焦耳——光和声的速度不同”明晚是“阿基米德——王冠和黄金共同放入水中发现浮力计算”, 不知不觉的寓教于乐, 对于三、四岁的萧恕来说是启蒙, 对于已经读到高中的乔卿久来说, 是智障故事。
  萧恕本人的作文水平从他拉低了几科满分的语文成绩便可探究竟。
  但提出要求的是乔卿久,所以当男朋友的必须讲。
  广场里禁烟,萧恕低头, 薄唇埋在乔卿久细腻的颈上蹭了两下, 才缓缓开口, “久宝想不想听我姐姐的故事?”
  犹豫片刻之后, 又补充讲, “我姐是很传奇的人, 结尾你知晓, 不想听我可以换一个讲。”
  呼吸带着热度落在脆弱的侧颈,熏得人酥麻,乔卿久跟着迟疑, 轻声细语回, “你不会难过吗?”
  她不是不想知道,和萧恕有关的所有,她统统想要了解。
  不问的原因是太多旧伤难愈,每次提及是撕开表面的血痂,切肤钻心之痛。
  乔卿久没有说不想听,她只问萧恕讲出来会不会难过。
  因此萧恕开了腔,他的声线是天生的清冷,音域低,像是低鸣的大提琴。
  “我姐姐萧如心是真正的天才,除了省略步骤被扣分之外,她从小到大从来不会有做不出的题,初二开始参加竞赛,十五岁拿下oi(中国信息奥林匹克竞赛)跟ipho(国际物理奥赛)的双金,拿下imo(国际数学奥赛)金牌的时不到十六岁,保送中科大少年班。凭借一己之力把差一中实力许多的理工附中生生奶成了竞赛中学。”
  萧恕如数家珍的讲,语气骄傲,“她是报纸常客,一代南平少年的阴影,别人家孩子典范。那时南平所有家长批评自家小孩子,不外乎是:人家萧如心还比你小两岁,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货比货得扔。”
  乔卿久梗住,叹气接上句,尽可能把气氛往欢快了带,“说实话,这种感觉我懂。我勤勤恳恳比你多学了两年,你考全校第四、我考第四十,不需要别人问候我,我自己都想把自己扔出去。”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生生被乔卿久搅乱。
  “啧。”萧恕轻哂,“我考第几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还不满足?”
  “满足啊,满足死了。”乔卿久附和,“前两天你去赛车没来学校,我站在年级红榜前面指着你的名字和应长乐开玩笑,我说看见没,厉害吧,我家的。”
  “然后呢?”萧恕好奇道。
  “然后我扭头就看到其他人羡慕的看着我,毕竟全校默认咱俩是兄妹来着。”乔卿久指尖插进萧恕半长不长的黑发里,有几分扎手,可她玩的不亦乐乎,“应应欺负我,她点了自己的名字,说就差我了,问我几时能和她同榜。”
  萧恕稍稍仰头,薄唇贴着粉嫩的脸颊轻啄,低沉问,“那你怎么答的。”
  “我答缘分未到,等到了就跟她一起去屠榜。”乔卿久语气轻快,没半分难过。
  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因为这类人少。
  乔卿久跳舞花的时间多,能学到现在这名次已算极好了。
  一中前十的选手个顶个的比她有天赋、还比她努力。
  考不到是常情,乔卿久没什么可抱怨的,是她自己的问题。
  “下回她再问你,你就答期中就能和她同榜。”萧恕又嘬了口,拖着懒散调子,却偏偏令人信服,“我教你。”
  当学生的谁不想考高分呢?
  又有几个真能拔得头筹呢?
  乔卿久的手指轻捏萧恕的后颈,杏眼半敛,假作威胁道,“现在我揪住了你命运的后脖颈,考不到我就杀了你。”
  “行啊。”萧恕干脆回,“你不好好学,我就亲亲你。”
  “滚,这是不平等条约。”乔卿久手上用力去掐了一小下,娇气的嗔道。
  萧恕踮脚把乔卿久搂得更紧,手掌去抚她的背,蝴蝶骨突兀,喂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见胖点儿。
  “我刚刚故事讲到哪里了?”萧恕边顺毛边把话题拐回来。
  乔卿久怔然回忆片刻答,“货比货得扔。”
  萧恕哽住,“……再上一句呢。”
  乔卿久展现了她惊人的瞬时记忆,诚恳道,“人比人得死。”
  刚刚提起来那点儿悲伤的气氛被一扫而空,两人对视须臾,皆开怀的笑起来。
  故事既开始,便要有结尾。
  三五分钟以后,他们先后收笑。
  萧恕才继续讲下去,“少年班里八成人会选择读研,我姐不例外,她在麻省理工读电子工程和计算机科学,主要科群是人工智能与决策,人工智能是她研究的方向。后来她回国读博,她尝试根据细胞的属性特征用逻辑回归做二分类进行癌症预测[1]、开始无人车项目……”
  “虽然我是她弟弟,说话不算客观,但我依然要讲,我姐是个天才。她的项目太超前,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她,也注定短期内无法推广应用,所以她选择了离开。”
  喉结滚动,萧恕抵是觉得难捱,故作轻松的转话锋,“我姐走了之后我晚上睡不着,经常半夜出来晃,以前没带身份证来看过升旗。我还在夜里做过挺多别人说有意思的事情的,我一个人做觉得乏味,你在旁边才发现别人真没骗我,以后你有空,我多带你玩。”
  “好。”乔卿久答,“我没关系,你如果愿意,可以说出来,我想要听。”
  调子哽咽起来,萧恕讲的很慢,乔卿久没再开口,她安静的倾听,“我父母从商,多忙碌烦忧,很少能够顾及到我,某种意义上讲,我是跟我姐姐相依为命长大的。她出国读研那两年,每有空闲就会放弃休息来看我。后来我被送回国,她放弃了全世界最顶尖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志同道合的朋友,选择回国读博,如果她没回来,大概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夏夜的晚风惊人温柔,掠着翠色草尖婆娑。
  乔卿久仰头能看见大红灯笼照亮牌匾上的伟人,萧恕再次埋首于她颈间。
  他们谁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无法忽略掉对方的存在。
  那天在八号院门口撞见知晓前情的季悦然,对方红着眼圈歇斯底里的质问她,“你知道萧恕他姐萧如心吧,你知道他姐怎么死的吗?”
  乔卿久不知道,不准备问。
  她不需要旁人来跟她讲自己心上人是什么样的人。
  结果在今天无意间窥得前因后果,唯一的情绪是心疼。
  萧如心究竟是要对萧恕怀有多少爱意,才能够放弃良好的实验环境回国。
  人在梦想破灭后又该有绝望,大抵犹洪水溃堤,势不可挡。
  萧恕和萧如心谁都没有错,但萧恕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在每个深夜游荡难眠,无数次的从记忆里拉扯寻找自己哪个环节错了。这样的感觉乔卿久懂,她无数次幻想过,如果那天暴雨夜,她拉住了父亲的手,会是怎么样?
  世上没有如果当初。
  萧如心年少天才,锋芒毕露,同辈中无人能比,她是有能力的理想主义者。
  她只忽略了一件事情,个体无法脱离时代框架,构想可以天马行空、能力可以出尘绝俗。可个人在历史面前太渺小了,这样的渺小以沧海一粟并不足以比拟,应该说是氢原子和宇宙。
  多数人扼腕叹息,讲她才二十几岁,时间很长,一次失败代表不了任何事情,从头再来有什么可以怕的?
  为什么要走这样的极端,不成功,一定要成仁吗?
  乔卿久从前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因为她没有那么热爱跳舞这件事。
  今天她觉得自己有了。
  “萧恕。”乔卿久哑声唤。
  “我在呢,你说。”萧恕嘶哑道。
  乔卿久软声问,“你还记得你第二次在暗巷见到我的时候吧,有个爆.炸头非说我抢了她男朋友那次。”
  萧恕低“嗯”算作肯定。
  “那天我接了个电话,神色大变,然后就走掉了。是因为我有个队友出了小车祸,伤到了脚,编舞需要改动。”乔卿久讲得同样非常慢,他们讲话的声音都不大,只够对方听清,接近耳语,细细密密,诉说着世上心酸事。
  “她叫郭妮,我之前在舞蹈附中读书时,她是我同桌,家里卖房让她来南平跳舞,十二三岁开始就一个人在南平生活、住舞蹈附中的宿舍,人很好,很腼腆。当时医生给她的诊断是扭到了脚,没什么大问题,但她在自己上卫生间时再次扭伤了脚,一个月内连着扭伤两次,韧带部分撕裂。这次诊断结果是踝关节反复扭伤,对普通人来说依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平时生活多注意即可,对舞者来说,这是致命伤,意味着她今后无法在大型赛事上跳任何一支群舞,因为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扭伤掉链子。”
  乔卿久叹了口气,“郭妮趁着室友上课,在寝室自杀未遂,所有人都去看她,都去劝。我因为课业和附中不一样,是最后一个去医院劝她的,我本身不太会灌鸡汤,自负点儿往难听了讲,你让得天独厚的人去跟勤勉努力的讲没关系,本身就离谱。但来都来了,我只能跟她讲:即使不跳舞,也会有很好的人生,那么多人不跳舞了,未必活的不好,我们才十几岁,一生这样长呢。”
  “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说吗?”乔卿久问,她这话显然不是让萧恕答的。
  萧恕默契的没有开口,而是等着乔卿久讲下去。
  萧恕骨骼分明的手落在乔卿久头顶,温柔的打转揉了几下。
  乔卿久闭上眼睛,昨日画面袭来。
  医院的空气里弥散着浓重的消毒水气温,床头果篮鲜花一应俱全,郭妮手腕上系着纱布,脸色苍白,面上带着笑问,“你要不要吃个芒果,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吃的。”
  彼时距离乔卿久在舞蹈附中和郭妮同桌那年,已经过去了四年。
  对方记得自己的喜好,而自己是来劝她的。
  乔卿久打了半天草稿的话就在唇边,她的视线从郭妮的脸飘到床头柜,再到窗边,到最后就只劝了句,“人生很长。”
  听见声轻笑,郭妮音调忽扬,清脆悦耳,异常坚定的反问,“如果我不能跳舞,那活到八十岁有什么意义?”
  乔卿久永远记得那个午后,杨柳抽长拔节到了三楼高,新叶泛着生机,墙面旧的泛黄。
  有些人,一生逐梦。
  谁有资格评论反驳赖以为生的梦想有错呢?
  乔卿久陪郭妮坐到晚饭点,郭妮给她剥了个芒果,她吃完才走的。
  来劝人,反被人说服;来探病,病人给她剥水果。
  在探病劝人方面乔卿久认废物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
  乔卿久低头,把自己的脑袋从萧恕手底下挪出来,杏眼里波光粼粼,“我觉得姐姐和郭妮是同样的人,错不在你,劝没有用。”
  她不等萧恕说话,直接压上他的唇。
  多说无益,人事难改。
  不如痛快淋漓的吻容易。
  这种事情哪有女孩子主动的道理?萧恕眼角略挑,反客为主的亲回去。
  准确点儿说,算是撕咬,话题沉重过度,都不算高兴,清淡的吻不衬这夜,不衬浓烈的爱意。
  澄澈天光撕开夜幕,自东至西席卷翻涌而来,乔卿久脸颊绯红,唇角微微肿起来。
  数不清亲了几次,前半夜高歌、发誓,后半夜耳畔呢喃,快到清晨时谁也没空言语。
  所有的心事和杂话,皆在交错的鼻息和缠绵亲吻里被道尽。
  五点,军装仪仗队扛旗正步进场,吃面包的、哄孩子的,还有亲昵的小情侣纷纷停了自己手边的事情,伴着国歌起身仰望国旗。
  升旗是件无比神圣的事情,不容半分亵渎,中国人骨血里永远流淌着这样的观念。
  萧恕和乔卿久手牵着手,仰头看向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红色旗面迎风招展。
  宿命感莫名其妙的生了出来,忘了谁说过的,在南平的话,一定带心爱的人去看一场升旗仪式。
  ****
  当然,后来有证明,这宿命感可能还不如只奶猫来的天定。
  隔日清晨六点半,晶莹剔透的露珠从石榴花叶上滚落,门铃声倏然响起。
  蒋圣介绍的猫舍和他本人一样,在违背约定时间这件事上极不靠谱。
  送猫送的太早,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好几个小时,萧恕犹在梦中,是乔卿久晃荡去开的门。
  前一天通宵跋涉,兴奋过度,乔卿久同样没睡醒,正混混沌沌的,以为是签个快递,就见对方捧着个外皮画草莓的纸盒递过来,礼貌问,“您好,西四胡同八号,萧恕家对吧。”
  乔卿久忙不住跌的点头,“对,您给我就好。”
  对方利落的把盒子往她手里一送,交代道,“剩下的东西下午会送来。”
  讲完转身就走了。
  奶猫太小又有几分怕生,缩在草莓盒子的角落里,盒子很大,只有中间掏了个心形,一眼看下去根本不见猫的存在。
  众所周知,女孩子拆快递的手速极佳。
  更周知的是,人在没睡醒的情况下,根本不会马上确定快递是什么东西,何况是别人的快递。
  乔卿久以为是萧恕的快递,搂着盒子回屋,潇洒的滚上床褥睡回笼觉。
  日光笼着飘窗上的薄纱落进来,两个小时后,意识渐渐清明,乔卿久缓慢的睁开眼睛,耳畔传来声奶气的“喵”。
  行吧,一看就是还没睡醒呢,梦里能有猫。
  她再次闭上眼睛,准备再多睡会儿。
  可生物钟不允许她这样堕落,作为新时代的高中生,怎么都睡不过整个上午,乔卿久扯开空调被望着星空壁纸天花板冷静半分钟。
  猫叫声完全没有消失,甚至越来越频繁。
  由此证明了:人如果通宵,很难补回来觉,你看,好好一个人,净他妈的做白日梦。
  乔卿久光脚下床,脚边忽然蹭过团毛茸茸的东西,她以为自己又踢掉了床上哪只毛绒玩具,弯腰去捡。
  低头就对上了只猫团,通体黄色,蓝绿色的眼睛又大又圆。
  猫团:“喵~”
  乔卿久盘腿坐在地上,看似镇定的和它对视,一起“喵”了起来。
  两分钟后,卧室门被叩响,萧恕得到主人首肯后推门,手里拎着带猫粮和罐头。
  他进门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往后退了半步。
  毕竟任谁看到自家小宝贝儿和新来的小猫咪一起坐在地上。
  你喵一句,我喵一句。
  都得陷入沉默。
  “哥哥,我有个事情跟你讲。”乔卿久抓紧时间喵完属于自己的那声,指着猫仰视萧恕,她刚醒没多久,又喵多了,声音奶气十足,“这是我捡的猫,我要养它。”
  “……喜欢这猫啊?”萧恕勾唇,漫不经心地问。
  等他走近了从袋子里拿出个猫罐头,利索的开了盖子,弯腰递给乔卿久。
  先摸了摸她的脑袋,含笑道,“这是我的小宝贝儿,叫作乔卿久。”
  又俯身更低了些,点了点猫脑袋,惹得小猫咪摇尾巴大声喵。
  萧恕混不吝地轻笑,“这是我给我家小宝贝儿买的小猫咪,省得我家宝贝儿为了别人家猫和主人搭讪。”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