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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上大学时,孔舟就签了公司,整日在上课和天南海北地赶通告之间来回奔波。
  她演过不少耳熟能详的剧,前两年,一连出了两部讨论度出奇的热门剧集,至今仍在电视台重播。
  这些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主角都不是她。
  她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场,不管剧有多火,主角配角全员翻身,她最多也就是混个脸熟。终日混迹于“演技很好,但就是不红”的演员行列。
  剪刀手盘点“艳压女主的女配”时必入围,当然这也没什么可值得关注,毕竟这种人一抓一大把,没什么意义。
  “对了,上次黄了的那项目又来找我了。”
  孔舟:“等下,能先把歌关了吗,听大悲咒聊工作,玷污神灵——哪个项目?”
  “就上次那个差点就签约了的,古装剧,叫什么,什么传……哦玲珑传。负责人跟我说,她们女主现在因为档期排不开,打算丢下这边跑路,问你能不能去救个场?”
  这部戏刚开始定的演员本来是孔舟,因为是女主角,她还没演过这种正儿八经的女主,所以特别重视。
  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片方在签约前临时反悔,把她踹了。
  当时为了这个角色推掉了半年的行程,弄得有点狼狈,恰巧今天杀青这部的女主角何曼向导演推荐了她,补上了这一段空档。
  然而他们大概没有想到,换的这个演员比他们自己还靠不住,还没进组人就溜了。
  谢宋对这事有点耿耿于怀:“我的意思是,想让你休息一段时间,你看你那黑眼圈,糊八层粉都遮不住。”
  这个夸张的修辞手法莫名戳中了孔舟的笑点:“八层粉,那还能看吗?”
  谢宋把后视镜往下掰了掰,正好对着她:“来你看看,瞅瞅这俩黑眼泡,不用化妆就能直接去演鬼片!”
  她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语气放慢了许多:“明天回北京,我给你约好了咨询师,还是之前那个,我跟上面说过了,让你停工放个长假,好好休养休养。”
  孔舟一看,恐怕她就担心自己同意,所以等安排完了才通知她。“这么好,还放假,放多久?”
  谢宋:“看你吧,不过我觉得等放完跟那边合同也所剩无几了,干脆放长一点,也好腾出手来物色新的公司。”
  “什么时候开机?”
  “七月份吧,没几天了。”谢宋有点幸灾乐祸。
  孔舟没说什么,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景。
  灯光覆盖之下,夜色并没显得多么热闹,那人为制造出的光芒冷冰冰的,再美也只能营造出“有钱真好”的氛围,无法给予温暖和安慰,甚至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勾勒出几分寂寥落寞。
  过了一会儿,她淡淡开口:“接吧。”
  托她的福,谢宋快走了也没闲着,忙着跟《玲珑传》的团队交接,还得挤出空来督促她去心理咨询师那报道。
  咨询师姓刘,孔舟在他那看了一年多,依然没能记住他的全名,因为她忙的家里落灰都没人扫,压根没空去看什么心理医生。
  当然这也可能跟她给人备注写的是小常有关。
  不重要的人平时不联系,没必要占那么靠前的首字母,能往后靠就往后靠。
  诊所附近只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在这停车得徒步走上五六分钟才能到地方。大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停车场一个空位都没有。
  孔舟绕着挨个串了一遍,预约的时间快到了,谢宋催命似的又打来电话。
  “到了——没有,放心我保证不会迟到,这附近的停车位都没有了,可能要耽误一会,哎有了!挂了,我倒个车。”
  给她挪位的车并没有马上开走,见她从车里出来,按了两下喇叭。
  孔舟循声望去,车主人降了车窗朝她挥手:“这儿!”
  孔舟立即柔了眉眼,温柔礼貌地笑起来:“许老师,我还以为是哪位走了又后悔,要我挪地儿,原来是您。”
  许老师靠在车窗边:“我本来想坐着歇会再走,看你在这转了一圈了。”
  “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她说着,却丝毫没有打算要挪脚谦让的意思,而是又自己顺着往下说道:“回头请您吃饭。”
  许老师很吃哄人这一套,尤其这种说起话来语气跟吹捧似的,话一进耳嘴角就被捧起来了:“行,你是不是赶时间,我也不在这耗着占地方了,先走了。”
  孔舟站直了往旁边让了让:“您慢走。”
  她跟眼前这个许老师其实并不怎么熟,因为接受同一个咨询师的治疗碰过一两次面。她本人不是个自来熟的人,大概因为是同一个行业,有一些共同语言。
  许老师全名叫许开昕,是一个圈内非常出名的经纪人。
  当时正好也是在这个停车场,许开昕突发急性肠胃炎蹲在车边,路过的孔舟把她送去了医院。
  许开昕打方向盘到了路口转弯,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动,拐了出去。
  这时离预约的时间已经不到五分钟了。
  孔舟准时压点迈进诊所。
  咨询师是个中年男子,保养的还算可以,进门时,他刚泡了一杯咖啡坐下。桌子上有一块三角立牌,夹着他的名字:常正彬。
  孔舟第一眼就看见那块牌子,心里“哦”了一声,跟小常对上了号。
  “常老师。”
  小常同志坐起身:“来了?坐吧,要喝点什么?”
  孔舟婉拒:“不用了,谢谢。”
  常正彬像遇见了老熟人:“怎么样,现在还失眠吗?”
  “我想,可能还严重了一点。”
  “严重?”常正彬说话的时候坐直了向前倾了倾,两眼都放在孔舟身上,不像在接受病人,而是一个好奇迫切的聆听者。
  “每天能睡多长时间?”
  孔舟回想了一下:“大概,三个小时吧,我们工作性质您也知道,日夜颠倒是家常便饭,不过不赶通告也是这个时间,有可能更少。”
  常正彬问:“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记不清,挺久了。”
  他继续问道:“睡眠质量怎么样,现在还做梦吗?”
  “做,最近基本每天都会做一样的梦。”
  常正彬不紧不慢地说:“能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梦吗?”
  孔舟有点抗拒。
  常正彬道:“没事,慢慢想,有时着急反而会遗落很多细节。”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结束了和自己的心理斗争:“我很难睡着,一直以来都是,有时玩手机还有点犯困,放下了反而清醒。但是一旦睡着就会睡的很沉,会做梦,天天都做,每天都重复同一个梦,或者说是同一个类型、前一个梦的后续。有时候会突然惊醒,闭上眼又继续做,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有意识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很难醒过来。”
  孔舟顿了顿:“我梦到我在大道上追一个什么东西,可能是个小动物,它逃进了一个栅栏后面,我跟着钻进去,发现栅栏后面并不是从外面看的参天高的松树,而是进了一个木屋,周围都是山,外面下起了大雪,把山全部盖住了,山上下来成群成群的野狼,也有熊——撕碎了木屋。
  “狼爪子挠到我脸上的时候,梦醒了,我还在大道上追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动物……”
  “很多时候,我觉得醒着,但其实是梦。”
  什么时候开始做梦,其实已经无从考究,她长期失眠,自己也记不起来这个长期到底有多长。
  能确定的是,这些长时间堆积下来的梦都是乱七八糟的,并且一层接着一层的循环。有时醒来竟真的感觉被狼群追了一路,比没睡还累。
  刚进入睡梦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待在一个什么地方,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也好像是真的没有什么,甚至连地面都没有。
  身体不受控制,除了意识什么也没有。
  她分辨不出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除了黑,想不到任何一个词可以形容。
  因为没有地面,所以人也不停地往下坠,直到意识跟着身体一起沉没,陷入其中。
  常正彬沉默了几秒,转而用了弱一点的语气,试探地问道:“你最近,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吗?”
  孔舟默不作声,她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特别清冷疏远的气质,很难看出有什么情绪。
  “有一个很多年的朋友要走了。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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