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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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国上下皆知,大驸马八荒原来只是宫里暗卫首领的养子,因为一身好武艺颇得陛下赏识这才被派到了大公主身旁做暗卫;后来因为保护大公主伤了手臂,便被封了宫里一个闲职荣养了起来。
  再后来,蜀国与北魏开战,龙四海披巾挂帅,短短四个月内大破北魏。
  陛下龙颜大悦,大军班师回朝之时赐封“金御镇国公主”,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没人料到,朝堂上,兵权金银,龙四海一个没要,却是素手一指,指了自己曾经的暗卫八荒做驸马。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然而陛下金口已开,赐婚的圣旨当晚便送到了八荒府上。
  不过一日,小小的侍卫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公主的驸马,通京人人都说这八荒是上辈子积德,一朝鱼跃龙门,野鸡变了凤凰。
  此事一出,羡慕的人多,嘲讽的人也一点儿不少。
  蜀国公主们选驸马,历来都是朝中清贵子弟,不光人要周正良善,琴棋书画,文武六艺也要样样精通,可八荒却是个十足的例外——除了一身的好武艺和一张漂亮的皮囊,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两人大婚时,京中不乏好事人多嘴,说龙四海就是被驸马的好皮囊勾了魂儿,不管不顾地醉在了美人厢里,迟早要后悔。
  也正因为此,刚成亲那两年,每每家宴宫宴,都有人拿着八荒不善诗书琴棋之事做筏子,让龙四海不甚其扰,好几次当众翻脸,可八荒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回去都还安慰她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龙四海知道,人言可畏,他又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在意?不过是嘴上说说安慰她罢了。
  这几年,八荒拼了命一般地学着贵族们抚琴吟诗,作画品茶。
  龙四海明白他心中苦闷,虽然心疼却也没拦着,反倒是为他请师傅入府,又教他那些连自己都厌烦的繁冗礼节。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的八荒早已不像当年那般窘迫的样子。飞花行令,打马狩猎,俱是游刃有余;若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只怕都会误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大族的精心费力养出来的嫡公子。
  可即使是这样,他暗卫的出身却像是一道挥之不去的魔咒,总会被有心人提出来再三羞辱。
  在这些世家贵族心里,不论如今的八荒与他们如何相似,仅凭一条出身便足以让他们永远看低他一等。
  正如狄修贤。
  听见龙静姝的呵斥,狄修贤躬身一礼算是对龙四海赔罪,目光扫向仍然躬着身子的八荒却仍带着满满的不屑。
  龙静姝知道狄家曾经与八荒交恶,见狄修贤顺着台阶赔了罪却也不忍多苛责自己的夫君,带着歉意地看了龙四海一眼,朝众人打着圆场道:“已经酉时一刻了,咱们开宴吧。”
  自始至终,八荒一直垂着身子一语不发,龙四海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却从他身侧死死握紧的手里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波涛汹涌。
  “驸马,落座罢……”
  她走到八荒身边,想要牵过他的手入席,刚刚碰到他微凉的手背,却被八荒猛然躲开,朝她拱手一礼,声音清冽:“臣遵命。”
  这清冽之声音如同六月的一场大雪,让龙四海的心微微发凉——他总是如此,不肯逾礼半分,与她夫妻相处却与君臣无二。
  她在心里兀自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想着:他可是生气了?
  她猜测着,转身倒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声音柔和道:“狄修贤口无遮拦,我回头让母后罚他,你别放在心上。”
  八荒微微垂首,双手毕恭毕敬地从她手里接过茶杯,刀削似的脸庞面容沉静,轻声道:“殿下不必为我再生事端。”
  龙四海看了他一眼,却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们夫妻六年,按理说该越发了解彼此的脾性,可是到了如今却还不如她小的时候。
  那时八荒站在她身侧,笑便是高兴,皱眉便是失落,清晰无二的情绪让她心安,不想现在明明坐得更近了,她却总觉得两人越发远了。
  傍晚微风吹拂,带来了竹林若隐若现的香气,吹散了她鬓间碎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龙四海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只听坐在主位的狄修贤轻轻抚掌,下一刻,两旁侍者鱼贯而出,在溪边奉上一道道精致小菜。
  龙静姝声音含笑:“今日是家宴菜肴简单,不周到之处还请诸位包涵。”
  一旁的六公主龙明娇朝她轻声道:“夕阳竹林溪涧,倒也别有一番情趣,皇姐费心了。”
  龙静姝一笑:“六妹今日翠衫玲珑,和今日这景分外相称,倒是该请画师过来的留一幅画儿。”
  “四皇姐真有眼光!”听了龙静姝的话,龙明娇似是十分开心,转头朝着龙四海娇声问:“大皇姐,我今日是不是很好看?”
  她微微撅着嘴唇的模样像是只小孔雀,让龙四海阴沉的心绪稍稍转晴,揶揄似的看了她一眼,只道:“好看,确实好看。赶明儿让你四皇姐将这满园的竹林移栽到你的临阳宫里去,以后便日日都可做这竹林仙了。”
  龙四海故意逗她,换得龙明娇瞪了她一眼。
  “大皇姐真烦人!”
  她嘟囔着嘴,娇俏的模样惹得龙四海笑意更甚,刚才的尴尬也缓和了下来。
  “我这不好心给你支招儿吗?”
  龙明娇气鼓鼓的双颊飞起了两块艳霞。
  “您明明就是在笑话我……您还笑!”
  “我这不是笑你可爱吗?”
  “……”
  两人小孩儿似的斗嘴让龙静姝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着众人岔开话题道:“为了今日晚宴,乐所特地准备了歌舞,不妨让她们上来助兴吧。”
  此话一出,不多时,一队戴着素白面纱的女子抱着琴和琵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在竹林间四散开来,或坐或立。肥环燕瘦,皆是风情。
  其中一个女子身形娇小,乌黑发亮的头上插了一红一白两株桃花,抱着琵琶坐在角落,眼神清澈如溪涧流水,素指轻扫琴弦,檀口轻张,婉转的声音如黄鹂鸟清啼。
  龙四海握着酒杯的手猛然收紧,脸色一白。
  这女子正是话本里八荒的小娇娘,宁儿。
  第三章 不情之请
  婉转的曲子在花园里咿咿呀呀地回荡着,交合着溪边淙淙的流水声,在金色的夕阳下别有一番韵味。
  然而这一切,龙四海都无暇欣赏。
  自从宁儿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在八荒和她身上流转,却又不知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瞧,反倒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只敢拿余光去看。
  八荒从头到尾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前的餐点上,似乎对不远处的琴乐半点兴趣也无,可他越是如此,龙四海的心却越是发凉。
  婉转的声调在众人耳旁回旋,二驸马在下意识在膝头打起了拍子;龙静姝的擦着薄薄唇脂的嘴角也在这乐曲中微微上扬;就连一向不喜舞乐的龙明娇也不自觉的看了过去,似乎是想仔细瞧瞧这如此美妙的歌喉到底有张怎么样的皮囊。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众人身后的竹林,发出明媚而柔和的光芒,竹叶的清香似是顺着余晖融进了鼓乐声里,使人不由得心情畅快起来。
  在场众人,唯有龙四海和八荒两人各怀心思,无暇顾及这歌曲清妙。
  不知过了多久,一曲歌罢,龙明娇率先鼓起了掌,看向龙静姝笑着打趣道:“四皇姐府上又是溪流,又是竹林,就连这乐人技艺都如此精妙,深藏不露呀。”
  龙静姝嗔了她一眼:“这乐人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龙四海的注意力仍在八荒身上,只见龙明娇话音刚落,他绫罗青衫下的身子忽然一震,虽是微乎其微却还是落进了龙四海的眼里。
  她不由地转头看向仍旧坐在角落里的宁儿,只见那面纱上的一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盯着八荒。
  龙四海脑子“唰”地一下变作一片空白,落日璀璨的花园在她眼前变作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龙明娇清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君子不夺人所好,四皇姐还是自己留着吧,我隔三差五的来您这儿听听就行。”
  龙静姝声音宠溺:“行行行,只要你愿意,出宫住在我这儿都行!”
  晕眩的感觉仍在,龙四海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微凉的气体在自己胸腔膨胀开来,她不由得用手扶住了自己的头。
  “殿下。”
  八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龙四海转头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您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无碍……”
  说着,唇角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可能是酒有些上头。”
  八荒闻言,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却只是垂首道了一声:“是。”
  龙四海的目光再次转向不远处的宁儿,那双星子似的清澈眼睛让她的心更加烦闷起来,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快要炸裂。
  “驸马,”她忽然出声叫住了八荒,“我不太舒服……咱们先回去吧。”
  说着,便起身向龙静姝告辞。
  龙静姝和龙明娇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脸上担心显露无遗。
  龙静姝的目光关切,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来:“大皇姐,你不若先去厢房稍作休息,我让府上大夫给你看看。”
  “不用了,”龙四海唇角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来,“酒喝得急了,回去躺一回儿便好。”
  “……倒是扰了你们的兴致。”
  “快别说这种话,”龙静姝皱了皱眉头,“我送您出府吧。”
  龙四海婉拒了龙静姝的好意,一旁的侍女要上前搀扶也被她挥退,一个人脚步虚浮地往四公主府外走去,刚刚走到花园出口,一只温热的手却拉住了她。
  龙四海回头,只见是八荒上前搀住了她的手,发烫的手心与龙四海冰冷的手掌冷热相容,产生一种奇异的触感,龙四海偏头看他:“驸马……”
  在人前之时,公主与驸马虽然要表现得亲近,却也要守礼,像现在这般牵手,肌肤相亲本是于礼不合。
  八荒素来守礼,纵使她曾经明确表示过不在乎这细小的规矩,他却始终不肯逾礼半分。
  如今为何?
  她眼里的惊讶在八荒眼中暴露无遗。
  他低头垂了眼帘,错开了龙四海的目光,手却未曾放开:“臣扶您上车。”
  龙四海点了点头,手却微微用力,攥住了身侧的人。
  八荒有所感应,袖袍下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起颤来,目光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车下的细小石子。
  成婚前义父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畔——
  “一只被主人抬举的狗,就算睡在了主人侧榻,也始终是条狗,看家护院才是本分。”
  袖袍下的手死死攥紧,手心被指甲划破,黏湿温热的液体渗进了指缝里……
  “驸马?”
  龙四海见他迟迟没上马车,转头唤他,他这才回了神似的慌忙赔礼,垂首进了马车里。
  还是初春,宽敞的马车内铺着雪白的裘皮,龙四海的指尖不断在裘皮上下意识地不断摩挲,温暖柔软的触感稍稍给了她些抚慰。
  她与八荒对坐在车内,只稍一抬头就能对上他那双清冷的眼,可是莫名地,她有些迟疑,便转手撩开帘子故作看向窗外的景色。
  南乡大街上,枯败了一冬的树木长出了嫩绿新芽。来来往往的人们换下厚重素净的棉衣皮袄,穿上了色彩更为鲜艳的春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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