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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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寒川想一想,说:“我背你吧。”
  胡悦起先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可过了两分钟,胡悦:“啊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也想不到,先前朱葛曾说,季寒川送四楼踩着楼壁下去。可那是四楼,“游戏”降临之前,胡悦也在电视上看到有人这样做。眼下却是十几层,她看到地面,觉得身体是在做垂直运动,在重力作用下砸下。离地面越来越近时,胡悦不敢再看、闭上眼睛。背着她的人很绅士,手只锢住她的两条腿。但这样一来,韩川甚至不能扶一把其他地方、保持平衡。
  最后几米,季寒川猛然一踩楼壁、身体朝外跃出,“砰”的一声,砸上地面。
  他自觉安安稳稳,可放下胡悦时,胡悦神思恍惚。
  季寒川纳闷:“你怎么了?”
  胡悦沉默、沉默。
  季寒川:“歪?胡姐?你在吗?”
  胡悦:“……”
  她劫后余生,眼里倏忽落下一颗泪来。
  ……
  ……
  正午十二点,往日,这条街上,会走出许多游客。穿着泳衣,兴致勃勃,要去温泉。街边小店一家接一家,门口挂着色彩缤纷的泳衣。
  可到今天,不见游人,商店关门。六个玩家围坐在工地之中的空地上,看看彼此,一起苦笑。
  季寒川想到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之前打麻将赚来的钞票,分给诸人,道:“昨天晚上,我们还遇到一个司机,”大致说了两句,“他说钱‘烫手’,字面意思。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用,给大家防身吧。”
  到最后,他自己两手空空。
  旁人看着他,都是复杂的脸色。吴欢身上的焦黑已经要布满大腿、眼看着蔓延上腰。她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苦闷,又无法言说。
  最后,是季寒川笑道:“大家别这么严肃啊。”他看似轻松,接着眼下时机,提出:“不然来讲讲自己之前经历过的游戏吧。”
  旁人:“……”这个点啊?
  季寒川道:“反正也没其他事。”
  旁人抹一把脸,认了。
  几人默默对视,胡悦惦念着方才的事,半是感激、半是宣泄,先说:“我的第一局游戏,是在单位。当时还在上班,一开始见到那行血字,还以为是谁在开玩笑。”
  她疲惫,抬手,捂住脸:“后面发现,出不去了。我抽屉里有一点零食,但也不够吃。好在自来水管够,到后面,全是灌水。”
  “游戏”至今,玩家们身上最深的烙印,往往只有两个。
  恐惧,和饥饿。
  他们在鬼魅横生的、昔日最熟悉的地方挣扎,不止要在游戏生物的手中活下去,也要在饥饿之中找到食物、支撑身体。胡悦道:“当时……大家还不知道,之后的日子会是这样。公司里,好多人看过那种无限流小说,还觉得我们要‘进化’了。”
  吴欢苦笑一下:“至少力气真的变大了。”
  于章则道:“韩哥,我们要跑多少局,才能到你现在的实力?”
  他这句话,其实是戳中所有玩家渴求的信息。一时之间,其余人齐刷刷看向季寒川。季寒川有点头疼,他还真不知道。
  吴欢和他达成过协议,这会儿接过话头,半是缓和气氛,半是提示,说:“上百场,总有了吧。”
  季寒川含含糊糊:“记不清了,差不多吧。”
  于章脸上,流露出一点艳羡。一面的确是出于对绝对实力的崇拜,另一方面,则是:“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那么久。”
  气氛顿时再次压抑。
  就在此刻,诸人面上一凉。抬头看,却是天上落下雨水点点,冲刷掉他们身上的脏污。胡悦原本有些高兴,她别说身上了,连头发上都结满血痂,惨不忍睹。可过了片刻,玩家们却倏忽发觉:
  “这水的味道,”朱葛慢吞吞道,“好像不太对啊——”
  他们身边,于章、高修然,身上本来就带着昨夜积蓄的味道。再加上刚刚趟过血水的季寒川与胡悦,所有人的嗅觉都要失灵。也难怪到此刻,才发觉意外。
  季寒川皱眉,说:“去屋子里。”
  第25章 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 始终不算大,像是梅雨季节,天气阴沉, 总不见晴。
  站在窗前的玩家们神情凝重:刚才在雨水中,他们闻到一股难言的腐臭味道。让于、高二人来说, 就像是又回到昨天夜里, 那个惨败的肉腔内。
  于章看一眼表,低声说:“现在是下午一点。”
  离游戏结束, 还有十八个小时。
  季寒川想一想, 道:“大家要不要睡一下。”
  旁人看他, 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但相比之下,方才的话, 已经是“韩川”这些天表现中最易懂的。他意思很明白:外面下雨,不知雨水究竟是什么。可至少表面看来,不会腐蚀身体、不会带来其他危机。那么眼下这一刻, 对于玩家们而言,就是安全的。
  眼下这段时间, 或许是给最终局面的一点缓冲、或许酝酿着其他危险。按照过往经验, 至少这一夜,他们别想睡好。那么养精蓄锐, 就是当务之急。
  于、高二人,加上季寒川, 都是昨天深夜才回来。故而此刻, 自觉已经成为众人拖累的吴欢主动道:“我们分批来守吧?韩川,你们三个先睡。”
  “你们三个”指谁,很明显。对此, 胡悦、朱葛也没有意见。他们这一帮人,或多或少,都被“韩川”捞过。现在有一时轻松,让韩川睡片刻,理所应当。
  季寒川也不客气。污血站在身上,已经干涩,搓一搓,会落下粉末。
  诸人都是一副凄风苦雨的模样。季寒川虽然心中嫌弃身上脏污,但又觉得,自己这幅尊荣,其实算得上“还好”。他兴许——不,一定,经历过更无法忍受的局面。
  他惦念着自己的过往,此刻拉起被子、倒头就睡。于章与高修然也相继睡下,剩下三个人,看着窗外细雨,轻手轻脚地搬来凳子、坐在桌面。胡悦从桌子抽屉中反倒一副纸牌,已经很陈旧了,像是被玩了很多次。她感慨,用口型问朱葛和吴欢:“要不要打牌?”
  在前面几天,这原本是晚上聚在朱葛与季寒川房中的活动。三人谁都没有出声,无声地洗牌、发牌,倒也能打发时间。吴欢默默地想:如果没有早上的“意外”,按照流程,这会儿应该是在午休。到下午,才是“培训内容通关”。虽然不知韩川是作何考虑,把一切搅黄。但把事情代入进去想想,或许要到四点以后,才会出现下一个坎。
  这样想一想,她放松许多。也在这空档,窗外的雨到底慢慢变大,可依旧安宁。屋内,诸人甚至没有留意到,原来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是瓢泼暴雨。而一道道影子,从中走来。
  朱葛三人沉浸在牌局中。朱葛直面窗子,胡悦和吴欢则侧着身。她们看着手上的牌,说不上是把这当做寄托、还是真的沉浸进去。一局一局开始、结束,没有更多心思去想其他。荧光指针转动,吴欢偶然间抬眼,倏忽僵住。
  胡悦留意到,问她:“吴姐,怎么了?”
  吴欢抿一抿唇,尽力让嗓音稳定,说:“你看外面,是不是——”
  胡悦与朱葛一起,顺着吴欢的视线看过去。外面雨太大了,几乎将整个工地刷上一层白色。这样的大雨,按说应该有水渗进屋子。可屋内始终干爽。
  在这样极致的白、极致的冲刷中,又有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若隐若现。
  朱葛嗓音干涩:“这个雨,不对劲——”
  胡悦烦躁,扣上手中的牌,问:“怎么样?叫韩川吗?”
  这话里有另一重意思:韩川的目力,无疑会是玩家之中最好的。与其让他们在这里胡乱猜测、扰乱军心,不如直接让韩川来看。
  吴欢看一眼表:“他们睡了三个小时。”加上昨夜,一共也才七小时。她忧心韩川等人休息不够,虽然上午看,那人依然是神采奕奕的模样,仿佛根本不会疲倦。
  最后,吴欢咬牙:“嗯,叫他们吧,总不能事到临头再说。”
  于是季寒川被叫醒。他撑着床铺,坐起身,看一眼窗外。
  缓缓眨眼。
  其余人紧张地盯着他,于章小心翼翼,问:“韩哥,你看到什么了?”
  季寒川回答:“人。”
  其余玩家一怔。
  季寒川表情淡了下来,难得带出一些凝重,看着窗子。
  他见到了非常、非常多人。
  前仆后继、密密麻麻,一望无尽。
  表情麻木,浑身僵硬,像是被成批操纵的数据模型,慢慢挪动脚步,在雨水的冲刷中,走进工地、走向玩家们所处的休息区。
  他们的速度实在太慢、太慢了。季寒川有一刻走神,自己逗自己,想:难道是为了防止发生踩踏事故?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抬起脚,再在同一时间落下。这样密度的脚步声,却又很轻、很轻。放在季寒川在睡时,甚至一无所觉。他只听到雨声,到现在,才意识到,雨声遮盖了什么。
  他揉一揉眉心,说:“这个房子,恐怕撑不住。”
  旁人神情严峻,吴欢听出什么:“很多吗?”
  季寒川道:“我怀疑,整个市的‘人’,都在这里。”
  玩家们倒抽一口冷气。
  吴欢迅速道:“那我们得走了!找个高楼!”
  工地附近的街道上,是一家接一家的酒店。玩家们对他们所住的那家有了心理阴影,可旁边仍有其他酒店可以选择。
  季寒川对此并不乐观:“我倒是觉得,还是咱们那家比较好。”不会出现不可预计的东西。
  其余人愿意听他的,但也要一个理由。季寒川道:“那个电梯里的东西,应该不会再伤人了。”
  于章忍不住问:“为什么?”
  季寒川想一想,认真地:“直觉。”
  于章:“……”
  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可看季寒川,他的确不在开玩笑。于章心情惨淡,想:难道我就要交代在这里?
  吴欢已经说:“我还是觉得这雨很奇怪。还好这里有伞。”
  既然要走,那不如当下就行动。朱葛背起吴欢,吴欢手上撑起最大的一把伞。此外,其他玩家也各拿一把。等打开门,方才的安宁瞬间消失了。外面的风声、雨声,冲入玩家们耳中。而距离近一些、又少了窗户的遮挡后,其余玩家也模模糊糊地看到雨水中静静伫立的人们。他们是统一的动作、统一的表情。见玩家们开门、离开,便一起扭过头,看向诸人。被这样成千上万个人注视,玩家们背心发寒,迅速朝酒店方向冲去。
  吴欢尚有余力,看一眼身后。她眼睛睁大:“他们好像——”喉咙“咕咚”一下,“往这边转过来了。”
  于章凉凉道:“哦,不意外。”
  好在他们的速度要快出很多。等进了酒店,甩一甩伞,吴欢仍然在朱葛背上。季寒川看一眼酒店大门,还有空落落的大堂,吩咐:“把门关上。”
  高修然、胡悦上前,关上酒店大门。
  他们再去搭电梯。朱葛心中忐忑,无法确信,那个纠缠自己已久的梦魇、电梯里的碎骨女人真的不会出现。可直到顶层,他都安然无恙。朱葛一时恍惚,吴欢拍了拍他,说:“朱哥,到了。”
  朱葛回神,咬咬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酒店共有三十楼。而从三十层到楼顶,还是要走楼梯间。季寒川想一想,先让玩家们让开一点。然后在玩家们已经司空见惯的眼神中,直接踹塌了一整面墙壁,让楼梯露在玩家们眼中。
  胡悦小声说:“我总觉得这局游戏有哪里不对。”
  又畅想:万一自己也能活过那么多场游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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