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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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我下来吧,我中了易门的蛊毒。”陆栖鸾轻声道,“我去兰苍山前,找顾老要了一帖桃僵散,每夜子时发作,能冻全身血脉,无论是何种惑心毒物,皆能推迟一个月之久。”
  ……你就是拿这种自伤之法冒险?
  恨色一闪而过,苏阆然有很多话想质问,却知道此时问出口,她就前功尽弃了。
  对面的赵玄圭见他冷静下来了,道:“我也并非无情之人,只是眼下苏统领背负高都尉的性命在前,又闯入枭卫府在后,如此处境,我怕委屈了苏统领一身绝学,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就讲,不当讲就动手。”
  赵玄圭想起了宗主临走前对他的交代,说苏阆然此人,看似循规蹈矩,实则是个无视礼教之人,凡所行事只由心之所向,自然也包括那隐隐为京城中人指摘的狼狈私情。
  赵玄圭恍然,也不必动之以理,只需晓之以情就好。
  “苏统领所求者,不过姻缘,可如今心上之人身居高位,莫说本人意愿如何,太上皇就不可能让她嫁与朝中武官。苏统领不妨想想,若能以苏统领之手,送我等匡扶正统,届时陆侯非陆侯,苏统领既得了佳人又得了权位,岂不美哉?”
  ……你是蠢吗?
  苏阆然一口回绝刚要出口,肩上的人就动了动,像是隔着一层薄被,贴近他耳侧道——
  “答应他。”
  ……
  八月十五,宜出行,纳彩,嫁娶。
  “大人,到了。”
  陆池冰放下手里的书卷,揉了揉颠得发酸的腰,撩开车帘,眼见得楚京巍峨的城楼近在眼前,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能赶上十五就好,不然娘又要念叨陆栖鸾一个人过十五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成宿睡不好觉。
  赶车的陆家仆人道:“大人,官邸已经先收拾好了,咱们是先回府,还是先去拜访东沧侯府?”
  陆池冰微微一滞,当时陆栖鸾袭了东沧侯的爵位时,他还不信,直到州府的官吏莫名其妙开始往他衙门里使钱攀附权贵时,他才惊觉,这事儿是真的。
  他单知道他姐爱搞事,没想到搞出这么大的事。
  “这样吧,你先回官邸去,我和管家去东沧侯府。”
  新的刑部侍郎府邸的管家早就在城门口久候了,接了陆池冰,听他想去东沧侯府,连忙拱手道:“大人,今日怕是不巧,陆侯多半不在东沧侯府里。”
  “那她在哪儿?”
  “是这样的,日前臬阳公世子被说动,向西秦那位和亲来的美人郡主求娶。世子身份尊贵,陛下又降旨赐婚,今日恰好是迎亲拜堂时,满京城的权贵都收到了请帖,连咱们府中都提前送到了。大人若是想见东沧侯,不妨直接拿着喜帖赴宴吧。”
  陆池冰听了一会儿,忽然眉梢一挑,道:“那臬阳公世子,是不是叫做聂言,先前来找我爹求娶过的?”
  “是……”
  陆池冰理解岔了,恼火道:“他娶亲就娶亲,给我姐送喜帖做什么?明明当时是他作孽,还敢请我姐过去,耀武扬威吗?!当我陆家没人?!”
  “大人、大人,路远,咱们坐车过去啊!”
  京中的小孩儿们今天开心了,蹲在大街两侧寻宝似的,有些运气好的,已经捡了一小兜金瓜子银瓜子。
  聂氏阔绰,在京城里本就是个传说,成个亲撒了一路的金银,谁都没这个气魄。
  “……你可瞧见了,那素纱郡主刚刚过街时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多少男人都看傻了。”
  “可不吗,满脸狐狸精相,男人就好这口儿的。”
  “之前不是还喜欢过陆侯吗?被老国公打了两回还顶嘴说非她不娶,这么快就变心了?”
  “看来世子也不能免俗啊,也不知拜堂时,陆侯这旧爱的脸色好看不好看。”
  陆栖鸾的脸色好不好看不知道,反正陆池冰的脸色是前所未有地难看。一到了那披红挂彩的臬阳公府门前,他便跳下马车,直奔里面去。
  此时似乎已是拜堂罢了,堂中只有饮宴的贵族官吏,并没有陆栖鸾的踪影,好在旁边的水榭回廊有说有笑地走来陆池冰两个同批旧识,见了他一愣,连忙过来道。
  “池冰兄,你可算回来了!”
  陆池冰压着火气寒暄了片刻,单刀直入地道:“陆栖鸾现在在哪儿?”
  他们这些后进官吏不敢直呼陆侯姓名,但陆池冰不同,虽说血缘存疑,但亲人情分并不必寻常人家少。
  那两个同窗瑟缩了一下,道:“刚刚陆侯与臬阳公谈了东征之事,臬阳公说她杀性日重,身为首辅不辅佐超纲,反倒与下面争功的武官妥协,好生训斥了一顿,现在不欢而散,正在那边的凉亭生闷气呢。”
  陆池冰是了解陆栖鸾的,十数年来可没见她生过什么闷气,她有气要么当场发出来,要么找机会百倍回击,若是生闷气了,那必然是情伤太深。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陆栖鸾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池冰一下子忧心忡忡起来,忽然手指碰到袖子里一小包柿饼,那是陆母让他带了两大盒一起捎回来的,袖子里这一小包是他取出来路上吃的,走的急,也没放下来。
  ……那、给她个柿饼安慰他一下?
  陆池冰别别扭扭地想着,抬步往水榭走去,不多时,便看见一个背对他坐着的,正在荡着腿的人。
  怎么比走之前还显得孩子气了?
  陆栖鸾似乎是听见有人来了,立时正襟危坐,一身的架子也都端起来了。
  “你等无需再劝,东征之事已定,大军不日出关,你等——”
  话未尽,一丝香甜的果味飘来,有人从身后递了包柿饼过来,扮作陆栖鸾的花幺幺一愣,回头相望时,入眼的人让她呆住了。
  “别难受了,我这不是来陪你过节了吗?”
  这一侧“亲人”团圆,另一侧本该令人羡煞的洞房花烛夜,却是一片肃杀。
  “我话说在前面,所谓联姻,郡主与我一样,皆是为大局所迫,若他日两国交战,郡主欲何时回国,聂言这里和离书随时相待。夜深了,不打扰了。”
  没有冲突,只有这么一句冷冰冰的交代。聂府的侍女眼见得世子拂袖出了门,心里暗暗同情,有个细腰的侍女上前跪在榻边,对新娘道:“郡主且宽心,我家世子就是这般性子,日子久了便知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了。”
  榻上的新嫁娘,无声嘲笑了一声,脖颈仰起,头上一枚繁琐的金簪自乌发间落下,带着覆面的朱纱一并滑落,露出一张妖艳绝美的脸。
  侍女们看见真容的一刹那,眼中便是一痴,但接着,新嫁娘说的话却让她们心中一凉。
  “去给我找个人来陪夜。”
  “郡主,这……”
  “对女人家而言,洞房花烛夜狠重要不是吗?”
  “是,可……”
  “所以,世子不愿意,我想找个人陪,不行吗?”
  侍女面露惶恐,跪下来道:“郡主,这这可使不得!这话若是让外人知道,奴婢的命就保不住了!”
  素纱郡主笑了起来,起身时,袖下传出一声细细的铃铛声,让跪着的侍女眼神一呆,随后昏昏沉沉地睡倒在地上。
  手指插入繁琐的发饰间,徐徐梳开间,金簪玉弁叮铃落地,红装委地,乱发披拂,夙沙无殃拾起丢落在地的嫁衣外衫,不由得想起心底儿那禁欲的冤家,这样的红,应当是衬她那醉态下的雪肤的。
  ……不能多想,一想,就又想要了。
  红纹蔓延的皮肤像是烧了起来,夙沙无殃像是犯了瘾一样,喃喃道——
  “谁说我要找这儿的人了?我想我‘相公’了,都分别这么久了,想找她来一解相思,不成吗?”
  第117章 公事与私事
  桂子随着晚风飘来一丝丝清甜, 和着桂酒和柿子的香味,一路从七窍醉进了四肢百骸里。
  那柿饼是用蜂蜜腌过后晒制的,比摊子上买来的多出一股来自于母亲的手的绵软食感。花幺幺细细地嚼着, 道:“你……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不是你把我调回京的?”
  “我……”
  姐姐和上回见时比起来,眉眼间的神态有些怪异,陆池冰困惑了片刻, 下意识地把这归结于年初时那一场变故, 恹恹道:“爹娘还说你心结解开了, 这不是根本就没有吗?那些谣言我也听说过了, 我还当只有娘放不开呢, 没想到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也跟是这副样子。要我说,一晃都快二十年过去了,过去的事再怎么挖出来弄清楚说明白,都抹煞不了这二十年的情分……”
  陆池冰说到这儿, 本能地看向陆栖鸾,若是放在往常, 他话说得太走心, 陆栖鸾必定要出言打趣嘲讽一番, 但今日不同,她侧着头看过来时, 眼底满是欣羡。
  “那……爹和娘, 就真的不在乎我是西秦人?”
  “又不一定是,万一是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编的呢。”
  “若我真的是呢?陆家能接受一个西秦人吗?”
  她问得有一丝急切,陆池冰觉得她此时的神态既陌生又熟悉,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沉默片刻后,道:“若是陆家只有我一个人,你是西秦人,是南蛮人,哪怕是匈奴,我都尽全力保你,可爹娘年事已高了,倘若真到了朝廷追责的时候,爹和我怕是会被罢职流放……”
  花幺幺眼底暗淡了下来,却又听他说。
  “不过,大不了重头再来,我还不到弱冠之年,就算全家流到崖州,我也能从那儿再考回来,陆家可以不做官,但不能散,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
  眼底的涩然怎么也掩不住,花幺幺转过头去佯装看月亮,勉强笑了笑,道:“难得中秋,就不聊这些了。你在梧州过得怎么样?”
  “过的倒是和崖州是一样的,但梧州和越州相毗邻,娘每月都要来梧州住个十来天,一直在催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花幺幺愣道:“你想成亲了?”
  “在梧州的时候偶尔会想,但现在不太想了,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婚事可以缓缓。”
  “那……”花幺幺目光闪躲,道:“那你在梧州,可有中意的姑娘?”
  这一问,仿佛一下子戳中陆池冰心底一根木呆呆的弦,扭过头去到:“也不算吧,人家都回乡探亲了,听人说她多半是回老家相亲的,万一会错意不是很丢人吗?”
  说完,陆池冰有些失落,七夕那天本来是和那姑娘约好了去放灯,哪知栏湖坝缺了个口,急得他带人去了坝上赶工修补,等到半身泥浆地回了约好的地方时,她人已经不在了,隔日再一问,随她一道来梧州开酒楼的伙计说她回乡探亲了。
  “……她多半还在怨我,这下还没来得及当面道一声歉就来了京城,想来是错过了。”
  ——这个书呆子。
  花幺幺揉了揉眼睛,道:“那花三娘也不是什么痴心女子,你只当赴个风月约就是了,还想什么道歉的事?没准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呢,反正你又不会娶她。”
  “谁说我不娶?”陆池冰认真道:“不娶就不会赴约,赴了约自然是要求娶的。”
  “……”
  陆池冰是个重礼教的人,只是他的礼教多是用来律己,而非律人,无论是求功名还是谋前程,都要循规蹈矩地来,婚事亦然,中意了谁家的姑娘就诚心诚意地去求娶,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只求一夕欢愉。
  ……一样都是男人,他怎么和师父一点都不一样?
  师父的话,遇见想要的,就会下手去抢,一刻都等不及,否则就会全身灼痛发狂,直至顺了他的意才会缓解。
  花幺幺莫名想起她师父曾在醉中说过……若没有易门这一层枷锁,他最想杀的就是宗主,宗主救过他,却也害得他每至犯欲瘾时,就宛如炼狱饿鬼一般。
  “你想什么呢?”
  花幺幺发了片刻呆,下意识地算了算日子,眼底溢出一丝不安……马上又该到犯瘾的日子了,总不会是今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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