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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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聪一走,玄鹰卫很快驱来了两辆马车,章禄之对叶绣儿与叶老伯道:“二位,回去赶紧收拾东西吧,别让我们虞侯等久了。”
  绣儿连忙点了点头,快步回了庄。
  余菡与吴婶儿几人被玄鹰卫拦在庄门口,看着叶绣儿匆匆回来,不一会儿,拎着一个行囊出来,傻了眼。
  余菡追了几步,愣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要把我的人带走?”
  她乍然醒悟过来,狠狠一跺脚,厉声道:“不行!你们可不能带我的人走!”
  绣儿已将行囊搁在马车上了,听是余菡要拦着不让她离开,犹豫了一下,问谢容与:“官爷,可否容奴婢去跟我家小夫人道个别。”
  谢容与微颔首。
  绣儿于是快步来到余菡跟前,隔着两名玄鹰卫,说道:“小夫人,我和阿翁摊上了桩案子,得离开上溪一阵。左右这阵子庄上的胭脂够,环钗也有新买的,等夫人用上一阵,用腻了,我就回来了。”她说着,又从袖囊里摸出一个荷包,“这荷包里,是我这几年攒下的银钱,要是夫人把胭脂都用完了我还没回来,夫人就让人拿这银钱去东安府采买,算绣儿孝敬您的。”
  荷包握在手里,里头几块指甲盖大的疙瘩,这死丫头,这才多少碎银。
  余菡问:“你说要走一阵,一阵是多久啊?”
  绣儿摇了摇头,那么多条人命呢,官司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的,官爷是京里来的,指不定她还得去京里。
  “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可能一两年吧,总之小夫人待我好,我定是要回来伺候您的。”
  “一两年?”余菡一听这话,气得将荷包往地上一摔,“你这死丫头,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她心里也清楚,绣儿走不走,这事她自己说了不算,能做主的,是不远处立着的,那个谁见他都要矮他一头的公子。
  她将绣儿往一旁搡开,扭身上前,当即就对着那人嚷道:“你是什么人啊?我的丫鬟,你说带走就带走,你怎么不——”
  话未说完,谢容与别过脸来。
  后半截话生生卡在喉咙口。
  余菡愣了,见过俊的,没见过这么俊的。
  天上的月亮落到水里也只是一个虚影,眼下简直是真仙人来了凡间,身前缭绕的春风也化成了天人泽被的仙雾。
  余菡有个毛病,见不得长得俊的,两年前跟孙谊年去东安,撞见顺安阁的才俊,膝盖头直发软,眼下这个,别说腿软走不动道了,连气都喘不匀了,要不是他带走了她最喜欢的绣儿,不说不笑周身一股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凉意,她就要赖上去,一辈子跟定这个人。
  余菡只道是自己跟他说不着,移目看向青唯。
  她倒不傻,自从这个姓江的丫头来了庄上,怪事异事一桩接着一桩,眼下绣儿被带走,定跟这个姓江的丫头脱不开关系。
  她捏着帕子指着青唯:“是不是你把绣儿拐走的?”
  青唯对余菡道:“此前多谢夫人收留,日后事平,我定将绣儿平安无恙地送回来。”
  “不成!”余菡一跺脚,目光在青唯与谢容与身上徘徊几遭,蓦地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会来上溪了!你莫不是早跟此人有勾连,为了他才逃婚的?”
  “逃婚”二字一出,谢容与顿了顿,移目看向青唯。
  余菡插着腰,当下也不管不顾了,“我好心收留你,你却拐走我的绣儿,当心我把这事告诉你夫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相公是谁,绣儿早把一切告诉我了,他姓谢,官宦人家出身,其实你们早成亲了,但他心不定,浪荡得很,成日在外头沾花惹草,还要招小妾,纳外室,还有个什么高门千金几年前对他芳心暗许,一心想要顶掉你嫁给他,你气不过,醋意大发了,所以跑了!我告诉你,别以为上溪闭塞,谢姓在陵川少见得很,这样的浪荡公子哥,东安有几个,我一打听就知道!你不是会跑得很吗?我这就让我那冤家去寻你的相公,让他来上溪,把你五花大绑捆回去——”
  余菡话未说完,就被两名玄鹰卫架着胳膊,撵回庄上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玄鹰卫包括朝天都垂下了头。
  青唯闭了闭眼,只恨山间旷野,除了一个庄子,她哪儿也不好逃。
  她垂眸立在原地,飞快思索着如何解释自己编排的弥天大谎,这时,身侧传来的谢容与的声音。
  低沉而清澈,镇定又从容:
  “娘子不上马车?”
  他微一顿。
  “上个马车罢了,这就不需要为夫五花大绑了吧?”
  第106章
  青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云去楼,只记得在马车上,谢容与似乎没怎么提她“逃婚”的事。
  可他不提,这事也过不去了,安排葛翁几人离开上溪刻不容缓,谢容与送她回到天字号房,就匆匆去了县衙,青唯留在房里,走也不是,逃也不是。
  她眼下真是恨极了那左骁卫的伍聪,若不是他带人在城中搜捕她,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凭她的脚程,半日离开上溪都是慢的,借匹快马,明天一早连东安都到了,三日内遁出陵川,七日之间远走天涯,从此隐姓埋名,过此一生。
  昨晚没睡,青唯午过小憩了一会儿,睡梦中恶事连连,一忽儿是绣儿、余菡一个接一个地逼问她,“说,你的夫家是不是京城谢家”,一忽儿是谢容与拎着指粗的麻绳一步一步走向她,“娘子,为夫找你这么久,以后就别想着跑了吧”。
  以至于午憩醒来后,她整个人都是稀里糊涂的,日暮谢容与回来,用饭时似乎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心里。
  天很快暗了,谢容与沐浴完,披衣靠在榻上看卷宗,顺道催她也去沐浴。
  春夜有些凉,温水浸上肌肤,青唯清醒了一点,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心道是如果不找个借口把她“逃婚”这个弥天大谎糊弄过去,她是吃不好睡不好,长此以往折寿十年都是轻的。
  榻前的小几上点着灯,谢容与正借着灯色看卷宗,几案上还堆放许多信函,大概是京里送来的。
  青唯沐浴完,立在屋中看着他。
  他身上的中衣是很干净的素色,不苟言笑的样子非常冷淡,双眸低垂着,尾稍拖曳出清冷好看的弧度。
  半年不见,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大概是病势见好,身姿舒展着,乍一眼看去,倒是更像初见时,那个逍遥自在的江辞舟。
  青唯将心中乱麻稍稍理清,走过去,在床尾坐下。
  “那个……我……”
  谢容与听到她的声音,眸色稍稍一动,抬眼看她:“你什么?”
  他将手里卷宗一合,“想好怎么圆谎了?来,说说看。”
  “……说什么?”
  “说你是怎么在别人面前编排我的。”
  他的声音似笑非笑,看着她,将她的无措尽收眼底。
  其实她这点无措与困窘,他一早就注意到了,见她极不自在,他便没多提这事,哪里知这都一日了,她都还没缓过来,和她说话她也心绪不宁神思恍惚。
  既然过不去了,那就拿出来说说。
  既然要说,那就掰开了揉碎了说清分明。
  青唯望着谢容与:“我、我怎么编排你了?我独身在外,总得有个名头,说自己是逃婚出来,夫家是官府的人,旁人见我避走官兵,便也不觉得奇怪。”
  谢容与也看着她:“你怎么姓江?”
  “……”
  “江氏?”
  “天下那么多姓,许你姓江,就不许我姓江吗?”青唯道,“再说那么多个江,你怎么知道我是水工江,我就不能是羊女姜吗?”
  她说着,连忙补充,“说夫家姓谢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从前假成亲,我顺势就用了你的姓,这样方便记得。”
  谢容与倚在引枕上,淡淡道:“行,姓江是意外,夫家姓谢,是为了好记,官宦出身,是为了避开官兵找的借口,沾花惹草,纳妾招外室,这些我纵然没做过,但是为了让旁人相信你逃婚,这口黑锅我背了无妨,但是——”
  他蓦地倾身过来,注视着她,“几年前高门贵女对我芳心暗许,一心想要顶掉你嫁给我,这一点就没什么必要了吧?你为何要与人提这个?”
  他一靠近,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袭来。
  明明这气息很熟悉,再熟悉不过了——从前每一夜同榻而眠,她都能闻见的。
  可眼下这气息一逼近,她的心不知怎么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是因为、因为……”
  “我私以为,”谢容与的声音沉沉的,“这一句,纯属一时口快,真心泄愤所致。”
  他垂眼看她,“怎么,你离京之前,有人与你说了什么,让你介意至今吗?”
  小野是个大度之人,他知道,佘氏在翰林诗会上一番剖白,还不至于让她往心里去。
  青唯听了这话,搁在榻上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蓦地想到在她离京前,最后去见曹昆德的那个夜里,他和她说:“小昭王能走到什么地步,尚没有定数,好在他年轻,也没有真正成亲,还是有捷径可挑的,若是跟哪家高门权户强强联姻……”
  这句话,在当时听起来只是不是滋味罢了,眼下不知为什么,忽地在心中泛起涟漪。
  青唯心间一跳,脱口而出:“不是!”
  “那是什么?”
  “是……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青唯望着他,非常急切地解释,“逃婚总得有个契机吧?你在外头沾花惹草,还跟曲停岚一起吃酒招歌姬听曲,这些我就不管了,但是你还打算着另娶他人,这个在我这里自然过不去,正是这样我才……”
  青唯话未说完,蓦地息了声。
  她在……说什么?
  她谎言里的那个夫家,明明是她臆想出来的,东安富户谢家,怎么说着说着,竟变成京城谢氏容与了?
  谢容与的神情仍是淡淡的:“我回宫不久,兵部的佘大人的确进宫来见过我,委婉与我和母亲提过他家千金悔婚未嫁之事,但是我,回绝了。”
  “这事纵然我自认为做得没什么差池,但是,”他的声音忽地非常温柔,“娘子,为夫错了。”
  青唯只觉得头皮一下子要炸开。
  他又在说什么?
  明明在解释她编排的谎话,扯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做什么?
  再说他们本来就是假夫妻,他与她认错又是要做什么?
  青唯张了几次口,只觉得再说下去只会越理越乱,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说不过就动手,不想动手直接走人。
  她盯了谢容与一会儿,蓦地翻身下榻,折身就去推隔间的窗。
  谢容与跟上去,把窗掩上:“你做什么?”
  “我不想住在这儿了,我要出去住。”
  谢容与手牢牢把住窗闩:“出去?你去哪儿住?”
  “天为被,地为席,我随便找棵树,凭那伍聪还能发现我不成?”
  谢容与不由失笑:“我是慢待你了还是哪里得罪你了,好端端的客栈不睡,你要去睡树上?”
  他一顿,收了笑意,语气也缓下来:“你在介意什么?”
  青唯原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他既这么问了,她便也不遮掩,径自道:“你我本就是假夫妻,原就不该这么毫不顾忌地住在一起。成亲的时候,我用的是崔氏女的身份,你用的是江家少爷的身份,任谁都没有当真,眼下你我做回自己,自不能以夫妻之名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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