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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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贵妃道:“皇上,这便是臣妾的罪过了,杨才人有一次来馥芍宫,正好我在看后宫嫔妃的花名册,她许是在那时候记下了冯静仪的名字。”
  皇上道:“这的确是你的罪过,女子闺名乃私隐,怎可轻易泄露?你统领后宫,事情也多,若是累了,便让贤妃良妃多多帮衬你吧。”
  淑贵妃、贤妃和良妃一齐起身道:“是,皇上。”
  淑贵妃道:“杨才人,契丹王与冯静仪什么关系,皇上自会查明,你怎可当众说出冯静仪的闺名?你莫不是喝醉了酒,才这样糊涂?”
  杨才人不答,杨才人的贴身宫女道:“回娘娘,可杨才人并没怎么喝酒,只喝了几盅青葡萄水。”
  淑贵妃道:“那不是青葡萄水,是青葡萄酒,喝着甜滋滋的,没什么酒味儿,实际上后劲很大,皇上,看来杨才人是喝醉了,酒后失言,今儿是千秋万寿节,举国欢庆的日子,皇上便稍作惩罚,待杨才人酒醒后,再让她给冯静仪赔礼道歉,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皇上道:“既是后劲大的酒,便容易叫人喝醉,这样重要的场合,你怎么还让人摆上来呢?”
  淑贵妃道:“是臣妾疏忽了,臣妾只是看着这青葡萄酒碧莹莹的,盛在冰过的琉璃酒盅里,煞是好看,便让人摆了上来,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望皇上恕罪。”
  皇上道:“罢了,杨才人酒后失言,当庭失态,便禁足三月,罚俸一年,刚刚冯静仪似乎说了,杨才人还曾顶撞过她和容嫔?如此不守规矩,便去宜春院,让女官和嬷嬷调教几个月再出来。”
  后宫嫔妃众多,那位多才多艺娘家强大宫里有人的何家女又马上进宫,杨才人若是结结实实地在宜春院关上三个月,等出来后,皇上身边恐怕就再没有她的位置了。
  方才皇上与淑贵妃你来我往一番对话,杨才人都斜靠在椅子里,低头垂眼,毫无动静,此刻皇上说要禁足,她却突然有了反应,道:“皇上,明明是冯静仪不守妇道,为何被罚的却是妾身?妾身不过说了几句实话,那天契丹王呈上的文章,字迹的确与冯静仪有七八分像,皇上若不信,便让契丹王再呈上一张,对比一番便知了。”
  第39章 风浪
  虽然不知道杨才人是怎么看到契丹王那张纸的,但那字确实是冯静仪写的,这可万万禁不起对比。
  我刚要开口,良妃却抢先道:“哎哟,杨才人这明察秋毫的本事,比我朝刑部赵侍郎都要厉害了呀,张口就是冯静仪不守妇道,你是捉奸在床了,还是听冯静仪亲口承认了?”
  杨才人道:“契丹王将那文章拿出来,不就……”
  然而那文章是四公主写的禁书,良妃怎么可能会让那文章当众亮出来?
  我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便不再开口,等着良妃怼她。
  良妃直接打断了杨才人,道:“杨才人初承宠那日,拜见众嫔妃时那弱柳扶风的姿态还犹在眼前,我本来听冯静仪说杨才人顶撞她和容嫔,还有些不相信,可看了杨才人这空口定重罪的本事,再看杨才人不过吃了些酒,就敢在千秋万寿宴上跟皇上叫板,那她没喝醉时,顶撞一个胆小柔弱的容嫔,冒犯一个无宠无子的冯静仪,那还不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良妃娘娘,你……”
  “皇上,杨才人说冯静仪与契丹王私通,可众所周知,契丹王今年夏天才到了京城,冯静仪今年连宫门都只出了一次,还是在光明殿众目睽睽之下,冯静仪又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如何能叫契丹王对她这有夫之妇一见钟情,依臣妾看,这不过是杨才人一贯嫉恨冯静仪,又喝了酒,便忍不住胡言乱语了起来,咱们若真是要契丹王拿出那文章来对比,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杨才人道:“良妃娘娘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与冯静仪相识不过几天,为何要嫉恨她?您刚才说我擅自给冯静仪定罪,怎么如今又开始给我定罪?”
  良妃道:“我何时给你定罪了?给你定罪的是皇上,酒后失言,当众失态,顶撞上位嫔妃,这可都是皇上亲口说的,至于你为何要嫉恨冯静仪,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思?反正我有儿有女位分高,从来不需要嫉恨别人。”
  杨才人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
  我觉得是气的。
  良妃方才连珠炮弹般怼了一通,这会儿杨才人说不出话来,良妃也停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一边瞪了四公主一眼。
  这时,二公主道:“父皇,方才良妃娘娘也说了,冯娘娘只在光明殿之宴与契丹王见过面,其余时间从未出宫,契丹王居于四方馆,闲暇时玩乐也是在京城内,后宫位置在皇城中央,而皇城四周有护城河环绕,各处都有禁军时刻把守巡逻,杨才人说契丹王与冯娘娘有私情,岂非是在质疑皇城的安全?后宫之事,女儿本不该多言,只是禁军统领裴元福大人幼时与我有些交情,他为皇城安全殚精竭虑,也保护了杨才人的安危,杨才人却这般……女儿实在是不能不多说几句。”
  良妃和二公主都发话了,眼看局势逆转,冯静仪立刻跟上节奏,装哭道:“皇上,妾身向来足不出户,与契丹王至今不过两面之缘,怎么就有私通的嫌疑了呢?杨才人当众报出妾身的闺名便罢了,还一口咬定妾身不守妇道,皇上也不必派人查验了,妾身与其受此屈辱,不如一死,以证清白。”
  我强行逼出几滴眼泪,拿帕子擦了,做出柔弱的姿态,道:“皇上,妾身是青藻宫主位,与冯静仪也是情谊甚笃,冯静仪被泼上这样的脏水,妾身亦蒙羞,再无脸面担着容嫔的名号,抚育三皇子了。”
  三皇子趁热打铁,仗着儿童固有的天真形象,道:“父皇,陈娘娘对我很好,冯娘娘对我也很好,我不想冯娘娘死。”
  眼看着重心就要被带离到嫔妃私通一事了,杨才人却突然把节奏拉了回来,道:“二位姐姐怎么回事?我不过是说冯静仪的字迹与契丹王倾慕的作者方清相似,怎么冯静仪就要死要活的?冯静仪的字就在这儿,只要契丹王再拿出那位方清姑娘的文章,放在一块儿,对比一番,真相立现,要真是我记错了,冯静仪也能自证清白,不是吗?”
  淑贵妃道:“不如就让契丹王拿出那篇文章吧,人心易变,纸上的字却总是不会变的,看冯静仪这样子,显然与契丹王并无瓜葛,当着大家的面,将字迹对比一番,也能还冯静仪一个清白,免得冯静仪落人口实。”
  我清楚地看见良妃磨了磨牙。
  然而良妃位分比淑贵妃低,她怼杨才人毫不客气,怼淑贵妃却还得掂量三分。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场面真是糟糕透了!
  两方局势陷入胶着,只有冯静仪还在入戏的嘤嘤哭泣,哭了一会儿,她也哭累了,便擦了擦眼泪,停了下来。
  一片安静中,赵方清突然站了出来。
  “皇上。”
  赵方清跪于大殿中央,穿着深蓝色的大袖官服,其上绣有五色蟒纹,下摆绣有水纹,中间一根白玉腰带,上身笔直,面如冠玉,不卑不亢,端跪如松,真真是一个风骨无双的美男子。
  三公主看得目不转睛,三公主的驸马也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
  赵方清道:“皇上,两年前,臣奉皇上之命,调查禁书王虎女一事,曾游走于京城各大书店,对于书籍印刷,还算略有了解,光明殿之宴中,契丹王献上的纸,墨迹浅淡均匀,纸张轻薄泛黄,乃是京城书店批量印刷的书籍,而非作者亲手写就,书店在制作雕版时,为了防止工匠泄露原稿内容,往往会请不识字的工匠雕刻,因此印刷书籍与原稿字迹很难做到完全一致,只是大体相同,纵然冯静仪与那篇文章的作者字迹相似,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赵方清顿了顿,补充道:“那天王大人还说过,那篇文章与臣的字也有七八分相像呢。”
  刑部尚书笑道:“那篇文章的字迹,的确是与赵侍郎相似,而且赵侍郎名为方清,那篇文章的作者也署名方清,真论起来,赵侍郎岂不更有可能是文章作者?难道契丹王还会爱慕赵侍郎不成?杨才人与冯静仪的恩怨,那是皇上的家事,本不容臣等置喙,只是既然涉及到契丹王,那便是国事,臣不能不说上几句。”
  契丹王道:“皇上,本王的确与冯静仪毫无瓜葛。”
  皇上道:“后宫恩怨,都是些女人们的事,契丹王见笑了。”
  契丹王道:“无妨,当年我契丹先王的后宫,比这还要乱呢,大妃们日日争风吃醋,动辄害人性命。”
  契丹王的生母便是死于宫斗,这显然是契丹王的肺腑之言,皇上对契丹王遥遥举了举酒杯,与契丹王干了杯酒,道:“赵卿,你入座吧。”
  赵方清道:“是,皇上。”便起身回到座位上。
  皇上又道:“今日乃是千秋万寿节,过不了多久,沈辰班师回朝,亦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杨才人禁足便免了,罚俸一年,派几个宜春院的女官去教教她规矩吧。”
  淑贵妃道:“是,臣妾明日便安排。”
  皇上道:“冯静仪,今日是杨才人对不住你……”
  冯静仪忙道:“杨才人也是酒后失言,年轻人嘛,一时气盛冲动,妾身虽不赞同,但能够理解,只要杨才人赔礼道歉,妾身便原谅她。”
  皇上道:“年纪小也不能如此任性妄为,杨才人——”
  杨才人道:“冯姐姐,今日是妹妹酒后失言,妹妹知错了。”
  冯静仪道:“杨才人还是称我为冯静仪吧,我年纪大,不经吓,实在当不起你这声姐姐。”
  杨才人道:“是,冯静仪。”
  皇上道:“好,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契丹王,朕方才听你说,你在京城遇见一姜姓女子,还引为知己?”
  契丹王道:“是,皇上,据本王所知,这位姜姓女子便是那篇文章的作者方清,本王对其倾心,愿与她共回契丹,还需皇上成全。”
  皇上笑道:“这是自然,朕便封她为郡主,封号由礼部拟定,以郡主的礼制出嫁。”
  契丹王道:“谢皇上。”
  话音刚落,娜娜公主道:“不行!”
  契丹王微微沉下脸,道:“娜娜……”
  娜娜公主突然转头,对赵方清道:“赵大人,你之前说的王虎女,作者是姓姜的女子吗?”
  四公主停下了剥葡萄的手。
  赵方清突然被点名,难得怔了一怔,道:“不是。”
  娜娜公主冲到大殿中央,拱手道:“皇上,我哥哥心悦的女子,便是禁书王虎女的作者。”
  契丹王道:“娜娜!”
  娜娜公主道:“皇上,我哥哥娶大宁朝的姑娘,是要带回契丹做王后的,他本该娶大宁朝尊贵的公主,只是因为一场意外,他看到了王虎女这本书,为作者的奇思妙想所折服,才愿意放弃大宁朝皇室的高贵血统,让一位大宁朝平民女子做我契丹王后,日后还要让大宁朝平民的孩子做下一任契丹王,您不能让他放弃了尊贵的公主,却娶不到心爱的姑娘。”
  巧了,契丹王心爱的姑娘就是我大宁朝尊贵的公主。
  可惜公主的母亲并不想公主远嫁。
  第40章 危机
  契丹王道:“娜娜,大宁朝平民女子的孩子也可以做契丹王,血统并不能代表什么,你忘了先王后吗?”
  按契丹习俗,先王后即上一任契丹王的已去世的王后,这位契丹新王上位后,杀死了所有前任契丹王的大妃,并将她们降为大嫔,还追封自己母亲为王后,使自己由庶子变嫡子。
  他所说的先王后,应当就是指他那位原为大宁朝平民的母亲。
  娜娜公主道:“我当然记得,那么哥哥,你还记得我母亲吗?她在做大妃前,也是嫁过人的。”
  所以你想暗示些什么?
  我被娜娜公主这操作整懵了。
  这位天真无邪的娜娜公主,不会想让冯静仪和亲契丹吧?
  就算皇上表面答应了,最后冯静仪也会“被羞愤自尽”好嘛!
  然而她是契丹公主,身份尊贵,我实在不好说什么。
  良妃也是脸色发青。
  毕竟她刚压下了兴风作浪的杨才人,娜娜公主却直接把“禁书王虎女”给捅了出来。
  契丹王皱着眉,显然也对他这憨妹妹很是头痛,无奈道:“我自然是记得的。”
  娜娜公主道:“皇上,女子再嫁,女扮男装,在我们契丹都是常事,王虎女这样的书,在大宁朝会变成禁书,在我们契丹却算不得什么,我哥哥是契丹王,他娶妻,自然也应当按照契丹的风俗来娶,纵使他喜欢的姑娘已经出嫁,只要那女子愿意,也是能做我契丹王后的。”
  娜娜公主显然以为王虎女作者是冯静仪,才会有这么一番话,只是王虎女真正的作者乃是四公主。
  娜娜公主坚持要让王虎女作者和亲,若要保住冯静仪,就得说出王虎女真正的作者,那四公主就要远嫁,而良妃要保四公主,就得咬死了四公主不是王虎女作者,把锅推给冯静仪,那冯静仪就得“羞愤自尽”。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们站在了良妃的对立面。
  跟兴风作浪色厉内茬的杨才人比,这才是真正的大危机。
  我正想着要说点什么,三皇子却突然开口道:“曦姐姐说的是真的,契丹果真是民风开放,只是我朝却没有这样的风俗。”
  二公主曦道:“我朝风俗较契丹的确要更保守些,公主既然来了我大宁朝,还是入乡随俗为好。”
  娜娜公主道:“我哥哥娶妻,是要带回契丹的,若按入乡随俗的道理,我们来了京城,便按大宁朝的规矩行事,我契丹王后自然也应该随契丹的风俗。”
  皇上道:“公主说得有理,若契丹王果真心悦于一妇人,对方也倾心于契丹王,愿意与丈夫和离,朕会成全。”
  良妃道:“只是我大宁朝民风保守,女子既不愿和离再嫁,也不喜和亲远嫁,若契丹王倾心的真是一有夫之妇,恐怕契丹王与公主都要失望了。”
  娜娜公主道:“愿与不愿,也得由那位女子亲口说出才做数,皇上,我哥哥心悦的女子,便是近日流传于京城的禁书王虎女的作者,那一日光明殿之宴,我哥哥献上的文章,正是王虎女话本的片段,那文章的全本,此刻就在四方馆内书房的桌上,皇上派人过去,一看便知。”
  契丹王在光明殿之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说出自己爱慕文章作者,而那文章就是王虎女话本,全本既在,铁证如山,契丹王也否认不得。
  契丹王道:“不错,本王的确对王虎女作者有倾慕之心,不过本王与那位作者素昧平生,也不是非娶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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