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困渡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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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晚青算是后知后觉的,等到闻宴祁勾起唇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流露出了什么信息,羞耻是次要的,闻宴祁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脸上,这才是最磨人的。
  “小祁?”
  娟姨的一声呼喊打破了空气中的粉红泡泡,“来了啊。”
  闻宴祁总算转过身,下巴轻抬几分,心情挺好地应着,“昂,来了。”
  苏晚青也回过神,跟她打招呼,“娟姨好。”
  “好好。”娟姨走过来拉她,“老太太等你半天了,走,我先带你进去。”
  澄园算是在郊区,跟湖山区一南一北两个方向,这儿没有山,划出来的地界是滨城早期的富人区住址,别墅不多,但都挺金碧辉煌,苏晚青这一路看过来,也就属闻家这栋房子最低调,新中式的装修,院子里有小桥流水,至少外面看起来不算太奢华。
  苏晚青被娟姨领着进了客厅,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就站了起来,走过去迎她。
  “奶奶。”苏晚青握上她的手,总觉得老太太没睡醒似的,低声询问,“最近睡眠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哇。”老太太拉着她到沙发前坐下,摸了摸她那件针织裙的布料,依旧是温柔的语气,“换季容易感冒,下次多穿点。”
  苏晚青应下来,“知道了奶奶,我昨天就穿了您给我买得风衣,我同事还夸我了呢。”
  “就你会哄我,我是老人家的眼光,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才九月初,老太太就穿上了夹棉的外套,暗红色的盘扣样式,多少有些显年纪,但好在她一直噙着笑,看起来气色也不算太差。
  “小娟。”
  她朝西南角的房间喊了一声,娟姨就托着一个木盒子出来了,走得小心翼翼,“来了来了,刚刚就是去拿。”
  苏晚青不解地看着俩人,直到那个红木盒子被摆到茶几上,老太太掀开盖子,她看见里面琳琅满目的首饰,流苏珍珠耳环,格拉芙祖母绿戒指,还有鸽血红宝石项链......
  钻石切割面反射出的夕阳余晖晃眼,苏晚青看着这一堆价格高昂的东西,还没等老太太开口,就下意识往后退了几分:“奶奶,这个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啊?”老太太微微偏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塌陷的眼皮褶皱似乎都透着对她的和善和耐心,“这都是我特意给你挑的,别人送过来,我挑了很久呢,奶奶是用自己的钱买的,就是专门给你买的。”
  苏晚青丝毫没有动摇,“奶奶,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而且我都没有送过您什么东西,您送我这些,我真的不能收。”
  “傻孩子。”老太太缓慢地拍打着她的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奶奶留那么些钱有什么用啊?都这个年纪了,开心才是最难得的。你收下这些礼物,奶奶就开心了。”
  老太太摸透了她心软的毛病,尽挑些她拒绝不了的话术来说,苏晚青还在为难的时候,余光看见闻宴祁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娟姨去接,他递过去一部分,那盒螃蟹放到了厨房门口,站起身,他交代娟姨,“晚上多蒸几只。”
  末了,他又反悔,“算了,少蒸几只吧。”
  除了她,估计没人爱吃,吃多了也不好。
  娟姨应声去忙碌了,闻宴祁转过身,就瞧见苏晚青期许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求助一般,一双眼眨啊眨的,脑袋微微瑟缩着,像只小鹌鹑一样。
  他视线下移,看到了桌上的首饰盒,瞬间明白过来。
  闻宴祁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一只耳环,仔细端详了两秒,蓦地勾唇笑,看向老太太,“行啊,现在成购物狂了。”
  “不是买给你的。”老太太拍掉他的手,接过那只流苏耳环,在苏晚青颊侧比划了一下,挺满意似的,“好看,还是珍珠好看。”
  苏晚青僵着笑,忙给旁边人递眼色,闻宴祁就像没看到似的,顺手拿起老太太搁在桌上的一串佛珠,兀自盘了盘,淡声开口,“既然好看,那就收着吧。”
  最后的盟友也叛变了,苏晚青也不好再说什么,任由老太太在她身上各处比划着,托着她的手腕时,突然“咦”了一声。
  老太太目光落在她那串手链上。
  “怎么戴一串铁片子?”老太太的语气尽是不理解。
  苏晚青抿抿唇,刚想揶揄地看闻宴祁一眼,楼梯口突然传来声音——
  “人家那可不是普通的铁片喔。”
  梅清穿湖蓝色旗袍,搭着米色的绒毛披肩,笑盈盈地从楼梯上下来,比苏晚青更早,她揶揄地瞥了闻宴祁一眼。
  苏晚青也疑惑,上回梅清似乎就对这串手链很感兴趣,她总觉得这手链或许有其他的用意,可看向闻宴祁,他面色又没有任何变化,垂睫打量佛珠,只露出紧致的下颌线,像是所有情绪都被收紧。
  “什么铁片不也就是铁片?”老太太不赞同地看向梅清,又拿起一枚满钻的手镯在苏晚青腕上比划了一下,“年轻小姑娘,还是戴亮眼的东西好看。”
  四个人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聊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娟姨从厨房出来提醒,待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梅清往沙发背后的落地格窗望了眼,随即起身,“正好,估计你爸也快回来了。”
  苏晚青扶着老太太起身,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极小声地在她耳畔提醒:“待会儿别紧张,小祁爸爸不凶人的,不用怕他。”
  苏晚青感动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又过了十几分钟,院外传来汽车碾压碎石的声音,梅清率先站了起来往外看,苏晚青也想跟着站起来的,但看闻宴祁一动不动地端坐,剥着刚端上来的螃蟹,又怕自己显得过于殷勤。
  毕竟闻宴祁的爸爸也是知道,她这个儿媳妇是假的。
  隔着桌子,苏晚青悄悄推了下闻宴祁的腿。
  闻宴祁原本还在用剥蟹工具,觉得不怎么趁手又改成用手,摘掉蟹胃,将蟹身一分为二,金灿灿的蟹黄涌出来,苏晚青的头恰好凑过来。
  他也没多想,捏着一小块就递到了她嘴边。
  苏晚青本来想问他待会儿要怎么称呼他父亲,被他这个小动作晃了下眼,当即愣了两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别人都没吃呢,我怎么能先吃......”她脸蛋儿红扑扑的,不知是不是被吊灯的光芒映照,眼底仿若有水光在闪烁。
  “除了你没人吃。”闻宴祁说得漫不经心,提了下眉眼,哄她似的语气,“吃你的,别理他们。”
  这个“他们”指得应该是随后手挽手进来的梅清和闻道升,老太太坐在主位,目光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苏晚青和闻宴祁身上,见自家孙子逐渐开窍,唇边噙着满意的笑意。
  她是满意,对苏晚青尤其满意。
  苏晚青最后还是没吃那一口投喂,闻道升走进来,她立刻就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嗓音是听得出来的紧张:“叔、叔叔好。”
  闻道升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个子蛮高,身材是清瘦的,五官细看之下是和闻宴祁有几分相像,但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又比闻宴祁儒雅随和,总之不像个浸润商场半生的商人,倒像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一样。
  “你好。”闻道升对她的打量也限于礼貌的范畴,只看一眼便朝她招招手,“我回来晚了,先坐下吧。”
  说完,又无意识地朝旁边的闻宴祁瞥了一眼。
  苏晚青坐下来就注意到,面前的餐盘里摆放了两块蟹身,蟹腮都摘没了,只留下蟹黄和蟹肉,还有一些码得整整齐齐的蟹腿肉。
  旁人都没动筷子,她面前的餐盘几乎都快满了,苏晚青尴尬得不行,转过头看,偏偏闻宴祁还剥得起劲儿,唇线绷得笔直,长睫微微垂着,一副专注冷峻的样子。
  闻道升去洗手了,苏晚青又在桌子下面推了推他,“别剥了。”
  闻宴祁偏折颈项,若无其事的语气,“就这些,剥完就没了。”
  苏晚青又垂眼看,他刚好剥完最后一条腿,小碟子上的蟹山又达到了新高度。
  那顿饭她吃得格外安静,其他人话也不多,就梅清偶尔点评两句菜式,老太太偶尔让苏晚青吃这个或那个,闻道升总共就开了一次口,是对着闻宴祁说得。
  “听说青委会找过你?”
  “嗯。”
  闻宴祁当时正在给苏晚青夹菜,一块山楂小排,色泽油润,“咕噜”一下落进她的碗里,她压着极小的音量,说了句可能没人听到的“谢谢”。
  “青年慈善企业家的称号对你来说有益无弊,为什么拒绝?”
  “没兴趣当什么榜样。”闻宴祁开腔,惯常带着游刃有余的懒散,“也看不上那些虚名。”
  闻道升的语气一直是很和缓的,可闻宴祁似乎并没给他留什么面子,气氛正有微小凝滞的时候,老太太“啧”了声,“吃饭就吃饭,别说工作上的事情。”
  梅清在这种时候可会卖乖了,附和地点头,又把话题引到苏晚青身上,“吃啊,儿媳妇儿。”
  苏晚青捏着筷子,拘谨又乖巧地点头,“谢谢阿姨。”
  晚饭结束,苏晚青又陪老太太在客厅坐了会儿,等闻宴祁从卫生间出来,就说时间不早了。
  老太太站起来,有些不舍的样子,握着苏晚青的手,“现在认路了,以后没事儿就多过来坐坐。”
  苏晚青轻声应和,“知道了奶奶。”
  她转过身,想去拿包,却看见闻宴祁先她一步把包勾了起来,宽大卫衣俯身时带起鼓风,他面无表情地将链条背带绕了两下,一个背包就这么变成了手包。
  老太太满意地看着俩人,即便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昭然若揭。
  不错,知道疼媳妇儿了。
  又说了几句各自保重的话,闻宴祁领着苏晚青出了别墅,苏晚青还是有些犹疑,转身往二楼的露台上看了眼,好像是有隐约的人影,但她也没不确定,温声询问闻宴祁:“就这么走了,不用跟叔叔阿姨说一声吗?”
  闻宴祁轻撩眼皮,没像她似的回头看,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不用,他们知道。”
  闻家别院是新中式的园林装修风格,小径是鹅卵石铺就的,苏晚青只顾着低头走呢,蓦地发现身边人停了下来。
  闻宴祁往下东南角的地方,她也跟着看过去。
  一片花圃中间,两位像是保姆一样的阿姨围着几株向日葵,正在摆放花卉专用的补光灯,天色已经完全漆黑,唯那一角还是灯光煌煌,照着的花团几乎是在盛放的边缘。
  “什么时候种的?”闻宴祁音量不高,但带着股冷风。
  那边的人扶稳了灯才回答:“向日葵是上午运来的,现在正应季,送来的师傅说晚上补点儿灯,明天就能全开了。”
  苏晚青不解地抬头,只看见他收紧的下颌线,目光也是隐忍克制的,喉结滚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拔了吧。”
  说完这句,闻宴祁似乎没有着落似的,牵起了她的手,随即也不待苏晚青做出反应,就拉着她快步走出了院子。
  -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安静。
  苏晚青在这样的安静里坐立难安,她隐约察觉出了一些线索,闻宴祁和父亲关系尴尬,对梅清也说不上认可,刚刚那通隐忍未发的脾气,这些好像都源自于同一件事。
  或许他想起了他的妈妈吧。
  可她这时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开进左岸水榭,闻宴祁总算偏头看她,目光说不上冷淡,就是有些难掩的倦意,“忘了问了,是回家还是医院?”
  “医......医院吧。”明天是周日,她本打算再陪护一晚的,可偷看了闻宴祁一路后她又有些犹豫,如果他需要她陪,她也是可以选择重色轻友的。
  可闻宴祁似乎并没有那个想法,把着方向盘就要掉头,“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苏晚青有小小的懊恼,随即说,“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我顺便上楼收拾点东西吧。”
  “行。”闻宴祁解锁车门,摸到了中控台上的烟,嗓音都透着股闷滞,“那我等你下来,再给你送到医院。”
  他不打算回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苏晚青没开口问,心事重重地下了车,乘电梯上去,随便收拾了睡衣还有几件贴身内衣,装到纸袋子里,又抱着袋子坐在床边沉思了几秒。
  掏出手机,她给杨沅沅发了条微信。
  杨沅沅秒回,但却是一堆废话。
  苏晚青拎着袋子下地库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闻宴祁,他站在车尾,指尖夹着猩红,那儿没有垃圾桶,他就把烟灰按在空烟盒里,车库空旷寂静,再小的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他对电话那头说待会儿,然后苏晚青听见翟绪的声音,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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