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河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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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丁老板之后又来一个程言宁,李景恪世界里全是他弄不懂的人,他们似乎都比池灿更了解李景恪,认识李景恪,只用挥挥手跺跺脚,就能戳破池灿费力维持的生活和信念。
  他站在原地抠了抠脸上的蚊子包,小声说:“什么什么意思。”
  “谁说你有怪癖,”李景恪朝后靠在椅背上,问道,“他们说是谁说,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从杂物筐里先拿起u盘丢桌上,又找出那一小瓶风油精扔给了池灿。
  “罗杰哥跟我说你有了别人就会抛弃我。”池灿拧开风油精瓶盖,被那股辣眼睛的气味冲得皱起五官,硬着头皮选择性回答道。
  “你也这么觉得?”
  “我才不信。”池灿必须这么说。
  “你不会让我一个人的,对么。”
  李景恪哼笑一声,凝视着池灿的目光懒洋洋也锐利,他随口般说对啊,看池灿磨磨蹭蹭就是不往脸上擦,直接接回风油精往他脸颊边上那个蚊子包上一抹。
  池灿安了安心,瞥见李景恪仍旧盯着他,眼神犹如实质带着不经意的压迫,他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坦白:“他还问我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李景恪慢悠悠拧上瓶盖,没说话。
  “哥,那你会跟那个人重新在一起吗?”池灿心一横,一下子又勇气十足了般,“这是我能问的事吗。”
  “能啊,你不是已经长大了么,”李景恪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刻意隐瞒,他没那么讲究,也不觉得这件事多么重要,笑说,“池灿,你就是为了这个生这么久闷气啊,明天上学的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
  “你每星期去同学家说写作业,都做了些什么?今天的在哪?”
  李景恪突然开始盘问他的学习了。池灿心虚得一颤,觉得李景恪这是在故意报复他,顺便错开话题。虽然李景恪常常面容冷峻,但行使手段根本称不上正经,池灿想起李景恪说过的“胜之不武”几个字。
  “就写写作业,看看电视,喂喂大鹅。”他嗫喏着说。
  无奈李景恪在这个小小的家里确实拥有无上权威。
  池灿翻出早在学校里就写完的卷子拿给李景恪看,李景恪手掌指腹上生着薄茧,触碰到皮肤时总是温热又粗砺,指节却笔直修长,他夹着卷子指向窗台,说那上面放着的才是池灿下午带去的作业。
  鼻间的风油精气味混上了烟味和某些盖住的淡香,池灿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敢看李景恪了。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景恪就一把将他拉过去,他撞到李景恪的膝盖,李景恪紧接着就往他屁股上扇了两巴掌。
  池灿顿时心惊肉跳,唔了一声,震惊之余被某种难以名状的羞耻心一路漫过头顶,脑袋发起热。
  李景恪嘴角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冷冰冰,很坏,他对池灿说:“你哥跟不跟别人在一起,都不妨碍在发现你骗人和没写作业之后教训你,知道吗。”
  池灿抓着李景恪的手臂闷声说知道了。
  他其实也不想要答案了,无论李景恪会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他根本不关心也不在意。池灿只想要跟李景恪是在一起。
  池灿挨了两下打,却顺便被李景恪揽了腰握了手,短暂的痛感消失后,后半边身体变得酥酥麻麻。他感觉自己也要染上那种别人嘴里嗤之以鼻的怪癖,如果李景恪有的话,他也要有,他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如果弟弟喜欢哥哥就叫同性恋,也是怪癖中的怪癖的话——
  池灿希望自己快快有。
  第25章 仰泳的鱼
  虽然池灿一被抓就现原形,那个周末的作业确实没写多少,是他连夜被李景恪呵斥监督着写到十二点然后第二天来学校继续赶才赶完的,但池灿在一周后的家长会上依然是被表扬的对象。
  家长会赶上了好时候,李景恪不再和以前一样早出晚归,这周时间仿佛松散不少,今天真的按时来了学校。
  池灿难掩高兴,为了安慰只有爷爷来开家长会的杨均,心甘情愿拿为数不多的零花钱请他喝了瓶酸角汁饮料。
  刚从小卖部溜达回来,他一只手被杨均扒拉着,趴在教室外墙边鬼鬼祟祟探头往里看。
  夸奖的部分已经过了,讲台上老师正一脸严肃地分析考试成绩。池灿在学校活动上为班争了光,进高中后对学习却松懈了很多,一夜回到解放前,考试成绩自然只有一般般,没什么存在感,不被批评都算好的。李景恪坐池灿座位上和其他家长一块儿听着,在里面一点儿也不像家长,没什么家长样,也像听课走神那号不良学生,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中途李景恪甚至掏了打火机出来,啪嗒点燃两下,意识到此地不能抽烟才收回去,没一会儿又转起了笔。
  不过这很满足叛逆期少年的想象,池灿哼哼两声,探头看了好半天,杨均也趴旁边看着,说道:“瞧你高兴的,那就是你哥?”
  池灿“嗯”了一声,嘀咕道:“不高兴把你酸角汁还给我。”
  “瞧瞧你,多么小肚鸡肠的!”
  “不然怎么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呢。”
  “说真的,你就跟你哥一起住,”杨均说,“要是我肯定不敢造次了,你可千万把嘴守严实,咱们偷偷干的任何事不能让大人知道。”
  “看毛片么?”池灿说。
  “嘘!”
  杨钧倾斜着上半身有点喘,大迈一步站稳后最终评价说:“你哥虽然像个法西斯,但确实酷毙了,”他嘿嘿笑着,学电影里那语气挤出双下巴沉嗓道,“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god father。”
  池灿这下皱起眉不笑了。
  “你懂什么叫法西斯?你是不是每天跟池文鹏一个班,他说什么都信了,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呗——”
  杨钧一听连忙悬崖勒马,挤着池灿求和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哥也不是法西斯,别生气嘛池灿,小火山,池灿......”
  “你别挤我!”
  “火山喷发啊这是,小火山......”
  两人正推推拉拉掰扯得忘我,声音越放越大,人也越站越高,等池灿反应过来转脸一看时,教室后门附近一众家长们都瞥眼看来,李景恪从无聊听讲中也偏头望过来,狭长漆黑的眼睛微眯,目光和池灿直直撞上。
  池灿率先噤声,双眼瞪圆,讪讪着还没想出对策,就被杨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着衣袖和胳膊冲出了走道的屋檐,从出糗现场逃跑了。
  他们一路往教学楼外花园的长廊狂奔而去,路上遇见其他同学还有一头雾水的段雨仪和她小姐妹,你忽我应,到亭子里有了座位,两人才气喘吁吁停下,噗嗤一声,乐不可支起来。
  杨均说道:“你说他们刚刚听到哪儿了?可能以为哪里的休眠火山要爆发了!”
  池灿迎风吹得脸冷冷的:“可能是听见你喜欢看毛片呢。”
  “你不也看过!”杨均薅了根杜鹃灌木丛旁的绿草,问道,“这个星期还来不来?”
  池灿摸着石头柱坐下,想了想,悄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特别一点的,就是男的跟男……”
  他话正说到关键时刻,杨均以为有什么特别大八卦,尖着耳朵等音落,突然两下脚步声却盖了过来——段雨仪一个人跑过来找他们,大着嗓门就喊道:“你们在密谋什么呢?搞得咋咋呼呼的。”
  池灿立即不说了,杨均一愣,也喊道:“谁咋咋呼呼,谁是我们中间的叛徒,考试居然考全年级第四!”
  “杨均!有你什么事,只有你一个人倒数!”
  这俩人越来越活像一对欢喜冤家,池灿正襟危坐,看得一乐一乐。
  段雨仪来找他们不止为了和杨均斗嘴加入打闹队伍,还为商讨点小事。
  她和杨均都有手机,虽然是早过时破旧的淘汰货,但能联系,他们已经提过一嘴,现在打算拉池灿入伙,约池灿国庆去玉龙雪山看雪,她妈妈可以带他们一块儿。
  听见出去玩,池灿本来一口答应,最后还是说要回去问问他哥。
  风城离那片雪山群不远也没多近,坐火车去,中途很可能要在丽江停一晚。这超出了池灿能掌握和决定的范围,需要很多钱,不是撒丫子就能腿儿着奔去的地方,他下意识还想让李景恪带他一起,他们一起去翻过连绵壮丽的雪山。但实在希望渺茫,是那么遥远。
  池灿站出亭子,眺望了眼近在眼前模样熟悉的群山,说了句:“这个山顶上也有雪。”
  “池灿!”段雨仪忍俊不禁绕道他面前,捏着他肩膀摇晃劝道,“这里的雪只有主峰最高的地方有,只能远看,上面没路的。”
  池灿不为所动,鼓脸说:“还是算了吧。”
  从考试成绩分析之后家长会上再讲的便都是班级建设云云,终于结束了,头顶广播的放学铃居然也打响起来。
  像坐了个牢般漫长,李景恪卷着发下来的缴费通知单走出教室,想到以后还有无数个家长会就恼火,打算去找之前在走道里调皮捣蛋的某个小兔崽子。
  李景恪没走两步,在不远处长廊中间的亭子里看见了池灿。
  池灿正跟同学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旁边站的小胖子就是他每周跑去别人家玩的铁哥们,而池灿跟那个女同学说得尤为认真。
  段雨仪以为池灿不愿意是没被雪山吸引,为了劝他答应去简直恨铁不成钢,边说边抓狂地捏了把池灿的脸蛋,接着和杨均一起伸出魔爪,揉乱了池灿的头发挠他痒痒,弄得池灿又笑又没有还手之力。
  李景恪走到长廊这头时,是杨均先发现了对面这个高高瘦瘦面无表情的男人——池灿的“法西斯”哥哥。
  他立即停了手,朝李景恪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连忙拍了拍池灿胳膊,又喊道:“段雨仪。”
  池灿只转转眼珠就瞬间回过神来,心头一跳,握着段雨仪的手腕离开了自己的头顶,喊了声:“哥。”
  “谁啊。”段雨仪没发现人,顺着目光看过去。
  “回去了。”李景恪盯着池灿说完便转了身。
  池灿莫名觉得李景恪在生气,可不清楚为什么,家长会上难道被老师批评了?
  他慌张地跟朋友们对视两下说再见,很快理着校服和头发便出了亭子,穿过花园走得飞快。
  池灿在校门口见到了等在古城街边的李景恪,李景恪把缴费单压在了车座底下。他在沉默中小心翼翼上了李景恪的自行车,出发前李景恪笑了声问道:“班里一共五十个人,你考三十五,这就是你说的作业没做完也不影响啊。”
  池灿从没想过人生需要遭受这么多的煎熬时刻。
  以前成绩不好、学习取巧只会被鼓励,他还没被这么说过。
  “同样都是玩,怎么别人不仅考前五,演讲比赛拿奖,还能按着你搓圆捏扁,你就只知道笑?”李景恪说道,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声音也很冷。
  池灿蹙了蹙眉,想着刚刚的样子确实有点丢脸也不够庄重,成绩不好也是事实,可回想李景恪从始至终的眼神,他莫名觉得委屈极了。
  “是他们问我国庆要不要出去玩,去看雪山,我说不去。”池灿在后面迎风吸着鼻子回道。
  李景恪说:“你确实不配去。”
  这一句结束,回程路上再没有声音。
  低气压连日来一直盘旋,池灿运气不好,赶上爆发。李景恪只认为自己的心情大概是在会上彻底耗完的,池灿被他骂两句估计生了闷气,便也没管。
  直到快到家门口。
  上坡前他们下了车,李景恪走在前面,停车开门后回头扫了一眼,池灿乱糟糟的黑发、颤动的睫毛在傍晚路灯下被照出阴影,仿佛一颤一颤。
  是池灿在哭。
  眼泪一滴滴连续不断地落下来,仿佛随着池灿强忍着的急促呼吸冒出热气,被冷风刮走又冒出来。
  李景恪很久没见他哭过了,一时间只觉头疼,池灿缩着肩膀梗着脖子,鼻尖耳朵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哭的,四处泛着红。
  李景恪伸手关上了门,说:“别哭了。”
  池灿知道李景恪看他哭就厌烦,他也讨厌极了,抽噎着反手抹眼睛,可是无处可躲,直直就往厕所冲去。
  正在不断长身体的池灿个子抽条,高了一些,李景恪依然拧眉一手把他拦了回来。池灿却已经不会再抗拒,像尾平静仰泳的鱼,只有腮还在难过地呼吸。
  然而在摸到池灿发热紧绷的喘气时僵硬起伏的后背,看着池灿湿漉漉的脸时,李景恪空荡的心口像被什么阻塞住了,干涩不已,第一次后悔话说得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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