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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道上,许达仁让郑心洁走在前头,尽量不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过客厅,以免吵到还在工作的母亲,那将引发没完没了的嘮叨,许达仁避之唯恐不及。他知道母亲的对这件事的态度,但他不想管,只想矇着头干,结了婚,大事底定,谁都不许多嘴说上一句。
  二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出许家,却不知,在客厅工作的许太早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还对助理钱娟娟使了个眼色,约定好彼此心照不宣。不在心洁面前发作,是许太为自己设下的最后底线,一方面替许达仁留点面子,另一方面则是不想得罪许家的大恩人:郑心洁。许太当然知道儿子的个性,百般劝不动,只能从心洁那里下手。但是,之前已亏欠心洁太多,她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来求心洁放过她儿子。还是只能对儿子嘮叨,或许讲久了,儿子还有可能会改变心意。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二人搭乘捷运往郑心洁家移动,到达郑心洁家时,已近十一点。许达仁手头不寛裕,不想多花计程车的钱,于是想趁捷运收班前,循原路回家。许达仁嘴上不明讲,却透过行动表现出来,一送郑心洁来到公寓门口,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藉此表示他在赶时间。郑心洁怎么会不懂许达仁的暗示?都认识十年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况且这个惯例,也培养了好几年,她明白这不是许达仁不贴心,只是务实。这对未来还有几十年要相处的二人来说,是很重要的维系婚姻的特质,她没有半点不悦。于是她拿出钥匙开门,用浅浅的微笑代替道别,把门开了个小缝,就要鑽进去。
  「下次,星期五。早一点,你不是要去看婚纱?」许达仁突然想起自己对郑心洁还有几个未完的责任,不管他对结婚这件事有多么不情愿,这些责任他不会推卸。
  「好。」星期五是固定的约会时间,就趁便,也可以,反正,她也没有很想在固定约会之外的日子再和许达仁见面。结婚之后,就得天天见面,还得同处一室,她只想把握这结婚前的短暂自由时光,至少现在她还可以明正言顺地独自一人行走。郑心洁点点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再顺便加一个行程,应该也没差吧?她嘴里说出心中的想法:「哦,我想顺便去买内衣,结婚要用的。」
  「上个月不是买过了?」许达仁似乎模糊记得郑心洁提起过这事,有吧?郑心洁不是还专程请了假,去市中心的专卖店购买?说是结婚的新嫁娘必备的红色内衣裤,所以那天她不让他陪,因为心洁要买的是内衣,不想有男人在场,不方便。不过,是不是真有这回事,他也记不清,他最近被结婚的事忙晕了,记忆早已出现断层。况且,这些事,他还真不想记住。
  「啊,我忘了跟你讲吗?」结婚要忙的事很多,郑心洁已经记不清她到底跟许达仁说过没有?那个买内衣的「小插曲」,她说过了吧?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但她肯定许达仁一定是又忘了,二个人的沟通经常都是这样单向进行,一方单向地叙说某件事,另一方不见得听进脑袋里。「没关係,有空我再去买。再见。」郑心洁决定还是单独前往,不想劳烦许达仁大驾。
  「再见。」许达仁的回应消失在门外。
  郑心洁鑽进公寓,轻轻把门掩上,再扣上门链、锁上内锁,这繁琐的程序,全都得完成,因为这公寓只有她和美宝二个单身女子同住,万事都得小心。
  「你们不会嫌烦啊?那么固定?下次是星期五吧?」郑心洁才刚进门,美宝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调侃的成份居多。
  郑心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拖鞋换上,坐在美宝身旁,一起看着电视里上演美宝最爱看的韩剧。美宝很喜欢调侃她和许达仁,而且总是对婚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美宝眼里,只有韩剧式的虐心爱恋,才是真正的爱情,郑心洁和许达仁,完全不及格。
  「都快结婚了,这个模式可以改了吧?」美宝嘴里还吃着洋芋片,一边说话,洋芋片的碎屑也一边喷落,丝毫不顾形象。
  「什么模式?」郑心洁故意装傻,假装听不懂。
  「老夫老妻模式。」
  她完全认同。自从出社会之后,他们二人就是这个固定的模式了,她不喜欢改变,许达仁也从来没有意见。未来,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模式应该就会这么持续下去。一直到,一辈子。
  郑心洁无力地想着,却看到美宝还瞪视着她,等着她回话。于是她歪着头,假装思考,「十八岁到现在,也快十年了,还改什么?」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不过就是一辈子,一眨眼就过了,有什么忍不得的?她有一种衝动,想把内心的话全都说出来,说她早就放弃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说她只想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说她只想以身相许好偿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上辈子亏欠了许达仁的许多种种;说不定,等她把心中的话说出来,让美宝瞭解她的想法,美宝就会放她一马?
  哈哈,她知道自己想太多了,在心里默默冷冷笑着,于是,她的衝动很快就消退,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不喜欢改变,美宝也是一样,什么都能唸,心里倒不是真的那么在意她的幸福。她早已明白,凡事不需要那么认真和美宝计较。
  「齁!那干嘛要结婚啊?」美宝大发牢骚,郑心洁和许达仁的相处模式,完全不符合美宝对婚姻的想像,王子和公主应该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不是像他们这样,直接跳接中老年人的「相敬如冰」阶段。这简直是恶梦,是美宝最不愿意面对的恶梦。
  「你在看什么?」郑心洁不想和美宝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指了指电视上的戏剧节目,试图转移美宝的注意力。
  萤幕上的男女主角在狂风大作的海边,顶着狂风暴雨,拉拉扯扯,难分难捨却得放手,虽然听不懂韩文,但字幕上句句都是撕心裂肺的虐心台词。男女主角二人都泪流满面,为爱痛苦地纠缠着,标准的韩剧。
  「你们啊!一开始轰轰烈烈,就跟这个韩剧一样,我还以为你们会很精彩耶!结果现在,这么平淡。」美宝发表起她对爱情的高论,「你们二个王子和公主,最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否则我要转台了哦!」
  是的,曾经轰轰烈烈,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郑心洁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那时的轰轰烈烈,对比起现在的相敬如冰,究竟是什么样的时光,可以消磨掉彼此的热情?郑心洁知道那消失的「热情」,仅止于她和许达仁间,许达仁对长发妹有一股新生的热情,就像当年许达仁对她一样。至于她自己,一潭死水,她不相信自己还能对谁重新燃起热情。
  郑心洁无奈地对美宝笑了笑,她和许达仁,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她和许达仁,对彼此的现状,都有责任。但是,她手上握着的可是许达仁的一条命,无论如何,她曾经答应过许妈妈,会尽力保住许达仁的命。结婚,也是她提议的,她认为,这是最能信守承诺的方法,她秉持着「寧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的信条,把球再丢回给许达仁。还好,许达仁未曾辜负她的期待,爽快地答应她的求婚。是没有那么爽快啦,郑心洁在心底承认,许达仁还是迟疑了十秒,才点头答应。
  至于满心期待的美宝,还是趁早转台吧,她和许达仁的婚姻,註定平淡,她自己都不看好,更没有什么好值得期待的,现实与童话毕竟不同,美宝得儘早看清人生的现实面,学会婚姻的确需要「务实」这个特质才能维系。
  * **
  许达仁从心洁家离开后,小跑步赶回捷运站,幸好到达时,还搭得上末班车,让他松了一口气,计程车钱可以省下来了。在跑车公司担任小业务员的他,每到月底都得这么小心谨慎。
  回到家,他站在「子牙居相命馆」门前,侧耳倾听,还有人声,表示母亲还在工作,应该是在安排贵客的相命时间,否则母亲一般是不会工作到这么晚的。许达仁不想和母亲照面,打算偷偷摸摸走回房间。于是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轻手轻脚打开门锁,侧身挤进门内,他料得没错,母亲和钱娟娟还在忙,为免被母亲捉包叨唸一顿,他打算趁母亲不注意,躡手躡脚走回房间。
  「陈立委?……不用生辰八字,我要现场看人。……人来我再看,可以安排。」母亲对钱娟娟使了个眼色,钱娟娟连忙把行事历推到母亲面前,让母亲翻看。母亲翻了二页,又翻回到本週的行事历,看到唯一的空档,「陈立委是老朋友了,一定帮忙。……星期四可以。……不能再早了,很多人半年前就约了。……你和小娟排一下。」
  陈立委?果然是贵客。许达仁早已习惯这些响噹噹的名号,会来找母亲相命的客人,非富即贵,「子牙居许太」这名号,在相命圈里也算小有名气。许达仁自知,多亏母亲的通灵能力,否则父亲早逝的他,早已和母亲二人流落街头。
  许达仁见母亲将电话交给钱娟娟,起身往客厅走来,眼看就要被母亲拦下,他连忙加快速度走回房间,没想到母亲「咳!」的一声,还是把他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母亲用眼神瞄了一眼沙发,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表示有话要说。
  许达仁不甘不愿地在沙发上坐下,不敢直视母亲严厉的眼神。
  「你和心洁最近怎么样?」二人沉默了一阵,母亲才拐弯抹角的问出这个问题。
  「还好。」许达仁根本就知道这不是母亲要问的问题,既然母亲不说破,他也没必要实问实答。
  母亲见他无意谈话,只好直话直说,「结婚的事,可以停了吧?简直是胡闹。」母亲直直盯着许达仁看,不允许他逃避,「都这么多年了,要分手,也要好聚好散,是你欠她的,你不要再造孽了。」
  他造孽?许达仁心头一阵冷笑,是啊,他造孽,他简直罪孽深重。但是,今天会有这个局面,又是谁造成的?难道母亲没有一点责任?结婚,就是为了收拾残局,是赎罪,怎么变成造孽了?
  「你什么都知道还问我?」许达仁愈想愈气,觉得母亲不光是不瞭解他内心的想法,还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好似母亲一点责任也没有,他则是一个任性自私的小屁孩。怒火上衝直达脑门的许达仁,于是口不择言,满腔怨愤一股脑儿全部喷发,把高涨的情绪全都发洩在母亲身上。
  话一出口,许达仁也顾不上后悔,只顺势衝回卧房,大声将房门甩上,一併把母亲的嘮叨也甩在门外。这简直就是青少年的行为,那蠢样,他也只敢在母亲面前表现。他和母亲之间,只要一谈到心洁,他的理智线就会「啪」的一声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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