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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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呢?”
  爱立回道:“也在汉城这边,北省工业科学研究所。”
  这一听就是个好单位,陆老太太有些羡慕地道:“孩子,你可真让人省心。”
  俩人聊了一会,陆有桥和程潜就带着陆白霜回来了,程潜手里还提着个篮子,爱立猜里头是还没卖完的罐头吧!
  陆白霜也看到了坐在里头沙发上的沈爱立,俩人目光相对的一瞬,陆白霜的脸忽然就涨成了猪肝色。
  第183章
  被自家叔叔骂几句,在纺织厂里丢脸对陆白霜来说都是常有的事,所以这回被叔叔和程潜从黑市带回来,她除了最初的惊讶.烦躁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直到在叔叔家看见了沈爱立。
  她跟在叔叔后面,一副等待着被骂的苦大仇深样,沈爱立坐在奶奶旁边,面前摆着栗子糕.桂花糕和一些贵价糖果,无论怎么看都是被主人家热情招待的贵客。
  俩人的境遇不说天差地别,也有几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在,陆白霜瞬间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不明白沈爱立怎么会在叔叔家?上次她们明明都闹到了派出所去,怎么叔叔还像是和沈爱立关系很好的样子?
  她在打量沈爱立,沈爱立也在打量她,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花呢子大衣,底下是一双像是穿了很久的黑色皮鞋,鞋面看着都皱巴巴的,对于曾经骄傲的陆白霜来说,稍显的有几分落魄。
  沈爱立这才明白,大抵现在的陆白霜是缺钱的,所以她动起了往黑市倒卖东西的念头。
  但是她想的太简单了些。她这样高调忍不住性子,可能钱没挣到手,人先进去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陆有桥,沉声问道:“陆白霜,你说实话,你这些罐头都是哪来的?”
  陆白霜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不想让沈爱立看她的笑话。
  陆老太太瞥见儿子越发铁青的脸,而孙女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立即就急了起来,“都这时候了,你还犟什么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该庆幸你叔叔在这时候还愿意拉你一把,就你那脑子,回头进去蹲大牢了,我看你才知道怕!”
  老太太急得还动起手来,扭着孙女的耳朵,这时候显然已经不存在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陆白霜捂着耳朵,小声道:“是我们供销科的同事,给我的。”
  老太太有些狐疑地问道:“人家为什么给你?天下有这样的好事?他自己工作不要了,你这孩子,你是不是私下答应了他什么?”老太太心里都不禁跳了起来,白霜既然都到黑市捞钱了,人家看中的肯定不是她的钱。
  她一个姑娘家,人家既然不是看中钱,难道是……
  老太太望着孙女的眼神,不由晦暗起来。
  毕竟是亲祖孙俩,陆白霜一看奶奶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头皮发麻地道:“奶奶,不是,人家是女同志,你别往那方面想,是我,答应她拿罐头和纺织厂换布。”
  说到这里,又低了声道:“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厂里想着换些布给员工发福利,我告诉她,我叔是纺织厂厂长,能给我拨一批瑕疵布。”
  陆有桥冷声问道:“那你拿了罐头,去哪里给人换布?你和纺织厂里谁联系了?供销科,还是仓库管理员?”他这一年多来完全没有搭理过这个侄女,她心里怕是也清楚他的态度,不会真找到他跟前来,那她找谁换布?
  这年头光有钱可买不到布,而且食品厂要换的可能还不少,她去哪里弄这么些布来?
  陆有桥越想越气,沉声道:“你快说!”
  陆白霜瑟缩了下,颤着声道:“是……是供销科的王元庆,他手里刚好有一批瑕疵布,是厂里准备低价送到供销社的。”
  陆有桥想不到,这还顺着藤子,摸出自己厂里的一个瓜来。
  老太太听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面色冷淡地道:“你这一出一进,想来赚的也不少,以后去劳改,也用不着我给你寄钱了。”
  陆白霜有些不满地小声嘀咕道:“你们不要动不动就拿劳改.坐牢来吓我,我不过就是卖几瓶罐头。”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她声音虽小,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爱立和程潜都不由面面相觑,她这和人家卖几个鸡蛋可不同,是真正的倒买倒卖,一旦被纠察队发现了,坐牢是肯定的。
  老太太见她这样执迷不悟,连教育她的心思都歇了下来,和儿子道:“随她去吧,我明天就去那边蹲着,她要是再卖,我第一个去举报她,也好把咱们家和她撇清了干系去。”
  陆有桥淡声道:“王元庆那边你不用想了,纺织厂的布,你也不用想了,食品厂要是想换东西,让他们派代表来谈,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想法子补吧!行了,带着你的罐头走吧!”
  俩人完全不想再管的态度,让陆白霜莫名地心慌起来,有些挪不动脚,哀求道:“叔,你帮我这一回,我下回不敢了。”
  陆有桥摇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回头要是进去劳改,我就会登报和你断绝关系。你的事也拖累不到我。”
  陆白霜望望他,又看向了奶奶,见俩人都冷着脸,连劝都不劝她了,心里才后怕起来,拉着老太太的胳膊道:“奶奶,叔不管我,您不能不管我,我……我就是最近手头缺钱缺狠了,再不想法子挣点钱,后面窟窿越来越大,您孙女就真的要给二赖子做媳妇去了。”
  老太太心里一动,把胳膊从孙女手里抽了出来,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白霜看了一眼沈爱立,正犹豫着,陆老太太见她这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都这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现在想起来要脸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什么德行,这里谁不知道,趁着人多,给你想法子是正经!”
  陆白霜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她看叔叔和奶奶谈她的事,一点都不避及着沈爱立,人家搞不好在她没来之前,就知道她的这些事了。
  她捂也是白捂,这才小声道:“我先前没和您说,怕您担心,我爸经常对我动手,我心里瘆得慌,就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我工资没转正之前才十八块钱,现在也才二十四块钱,房租六块钱一个月,再加上吃饭,就完全不够用。”
  陆白霜越说声音越小,“我就找人借了一点点钱,一开始十块.十块的借,后来就是二十.二十的借,我自己拿了本子记了,没有两百块钱。我想着,您这边什么时候来看我,我和您要一点,这钱也就还上了。”
  沈爱立听到这里,就大概明白了,陆白霜这借的怕是高利贷,果然就听陆白霜道:“没想到最近那人和我说,是大加一的利息,七算八算的,竟然快五百块钱。”
  陆老太太听到这里,都没了耐心,这个蠢货,一看就是被算计了,偏偏白霜以前过得太顺当,一点经验都没有,老大夫妻俩估计是和自己怄气,竟也放手不管。
  让白霜捅出了篓子来!
  这个烂摊子,老太太也不准备给孙女收,前头自己那样叮嘱,她还敢大手大脚地花钱,钱不够就朝人借,就是心里算着自己会给她垫底,自己这次要是松了口,更是壮了她的胆子。
  和她道:“这钱,你自己想法子去吧,我和你叔是没有的。我提醒你一下,这人是专门坑骗你,你还不了就去找公安,看他们怎么处理。”
  陆白霜彻底吓懵了,自己卖罐头也卖不成,换布更别想了,奶奶要是连这钱都不借给她,那她怎么办?给那个二赖子当媳妇吗?
  想到那二赖子站没站形,说话都要把她从头到脚斜睨一眼的色坯样,心里的最后一点侥幸都荡然无存,拉着奶奶的胳膊,急得都哭了出来,“奶奶,你可不能不管我,陆家可就我一个孙女!”
  老太太有些冷酷地道:“怎么不管你?我不是给你指了路,让你去报公安吗?你借了他多少钱,和你爸妈要去,多的就别管他。”
  纵然孙女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老太太仍旧没有松口,沉声道:“白霜,你已经二十五了,早就成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今天我们这边还要招待客人,你先回去找你爸妈吧!”
  一直到从叔叔家走出来,陆白霜的眼泪都没有断,她已然想不到自己在程潜和沈爱立跟前丢脸的事,她现在满心里都是这五百块钱怎么办?
  一开始汪全民没让她打借条,前些天才补的借条,之前汪全民也不用那种色坯一样的眼神看她,虽平时也没个正形,但对她一直都挺客气.和善的,说都是小钱,不用急着还,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再说。
  她心就放了下来,越借越多,最近年底,爸妈让她负责添置家里的年货,她就又去找了汪全民,开口借三十。
  汪全民递了一张借条过来,说好歹在他这借钱也有一年了,从来没见她还过,他也不是催着她还,就是打个借条放心点,为了省些麻烦,就一次性打一张借条算了。
  她本来就没准备赖账,接过来看了一下数目大抵对,就签字按手印了,过后汪全民就变了态度,把她从头打脚打量起来,像是在看一件货物一样,她本能地不喜,不高兴地让他注意点,可别在她身上打不该打的主意。
  不成想,汪全民忽然让她仔细看下借条,又讥讽道:“大小姐,你去年一年和我借了两百块钱,加上这次的三十,一共就是两百三,大加一的利息,十二个月利息就是两百七十六,合上本金一起就是五百零六块钱,你一个月工资不过二十来块钱,你拿什么还?还不许我打量了?以后有你喊哥哥好的时候!”
  越说,看她的眼神越轻佻,让她浑身都忍不住打颤起来。
  特别是她的两百三十块钱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五百的了?她脑子都是懵的,还问他道:“怎么是十二个月的利息,我明明一个月才十块.二十块?这三十块钱刚刚借的,怎么就算了十二个月的利息呢?”她自己算了一下,三十块钱一个月就有三块钱的利息,十二个月就是三十六,她前脚刚借钱,后脚就得换一倍不止?
  却不料,汪全民斜睨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吗?我不是一次性借给你的吗?你这都签字按手指了?再反悔可就不好看了。”
  她当时一颗心如坠冰窖一样,不敢想,汪全民竟然在借条上动了手脚!
  就听他又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我看你长得还行,刚好我还是个光棍,你要是愿意嫁给我,这五百块就是我的聘礼!”
  陆白霜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想到那天的事,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现在奶奶和叔叔不管她,爸妈那边别说拿五百块钱了,就是一百块钱,都能把她半条命打掉,她怎么办呢?真嫁给汪全民吗?
  她越想越害怕,哭得浑然忘我,也没看路,也没看车,就在马路上边走边哭,好像只有哭泣这个行为,能稍微减缓一点她的无助和惶恐。
  所以,当有人喊她的名字,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什么帮忙的时候,对陆白霜来说,不啻是天籁之音。
  只是当她泪眼朦胧中,模糊地看见这个人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姜斯民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忙擦干了眼泪,和他道:“谢谢你姜同志,我……我没什么事,我只是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心情有些不好。”
  姜斯民微微笑道:“我今天刚好没什么事,不如陪陆同志走一走吧?”
  陆白霜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她认识姜斯民,还是在纺织厂供销科任职的时候,有一次姜斯民带着人来厂里参观,她负责讲解厂里一季度的供销情况。
  姜斯民的儒雅.礼貌.周到.谦逊.亲和都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只是随后她去汉城出差,回来就是一系列的变故,再见到姜同志还是今年十月份的时候,偶然在供销社遇到,姜同志还请她去国营饭店吃了午饭。
  那一次以后,她心里对他就生了一点涟漪。
  后来俩人也见过一两次,但都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姜斯民就说有事,要先走一步。她都忍不住想,姜斯民那次请她吃饭,或许只是出于礼貌,随着日子越长,她心里的小火苗也越来越微弱,眼看着就要熄灭。
  可是今天听到他说陪她走走,陆白霜心里那摇摇欲灭的小火苗,又“腾”地一下子燃烧得更旺了些。
  俩个人走到了桥边,日头已经渐渐下坠,风里也逐渐添了些寒意,姜斯民问她道:“陆同志,会不会有点冷?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吧?”
  陆白霜摇摇头,她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红晕,和姜斯民道:“不用,姜同志,我觉得吹吹风,我心里也安静一点。”
  就听姜斯民道:“我一直想着再约陆同志出来吃饭的,但是前一阵子刚好去外地出差了,最近才回来,还想着这俩天去拜访一下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这话无疑就是表露心迹了。
  陆白霜脸上的红晕更胜了,“是,一直没换。”
  “哦,我想冒昧问一下,我刚看陆同志哭得很伤心,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顿了一下,又道:“陆同志不必有顾虑,能为你解忧是我的荣幸。”
  王元庆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浮现在陆白霜眼前,她知道这事不能拖,不然雪球越滚越大,此时对上姜斯民期待的眼神,咬了咬唇,终于是说出了口:“姜同志,我是被骗了!”
  姜斯民望着眼前低着头,又开始抽泣的姑娘,嘴角忍不住轻轻扯了一下,越发柔声地问道:“是钱还是感情方面啊?若是后者……”
  陆白霜一慌,立马抬头道:“不,不,我是被骗钱了!”
  她话音一落,就见姜斯民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脏不觉又“砰砰”跳得厉害,忙伸手按在了胸前。
  姜斯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浅声笑道:“傻姑娘,欠钱不是多大的事儿,我帮你还吧!”
  这一刻的陆白霜,彻底沦陷在这个男人的温柔攻势之下。
  而陆白霜走后的陆家,依旧是愁云密布。
  陆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儿子道:“有桥,白霜这事,你看?”
  陆有桥沉声道:“怕是有人故意给她设的套子,她在外面那么高调,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她是我陆有桥的侄女。”这套子的背后,自然指向的是他陆有桥。
  他膝下无子,嘉怡和母亲行事又向来谨慎,有些人想走他的门路,都无从下手。陆家这个桶里,惟有白霜这一块短板。
  在外人眼里,陆家就这么一个孩子,他陆有桥定然是视陆白霜为亲生骨肉,有心人就难免会在陆白霜身上动心思。
  这是陆有桥最担心的事儿,所以前两年母亲和他软磨硬泡,要把白霜安排在纺织厂的时候,他点了头。
  就是想着,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要是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发现,能想法子应对。
  后来看陆白霜行事越发骄纵,无法无天,逐渐歇了再管她的心思,没想到倒给有心人可趁之机。他再不管她,也不能看着她给二赖子做媳妇。
  沈爱立和程潜对看了一眼,就都站起来告辞,陆有桥摆摆手道:“说好了,你俩今天在这边吃晚饭的。”
  陆老太太听儿子说是有人故意坑害白霜,心里急得不得了,刚才她对白霜那样疾言厉色,不过是想让她长长教训,不要每次行事都这样没个顾忌。
  此时听爱立俩人要走,忙道:“爱立,程潜,你们和白霜也算熟了,我老婆子厚着脸皮,也请你们帮帮忙,给出出主意,不能说真眼看着这孩子给人坑害了去。”
  又有些歉意地道:“前头,她自个走弯路,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她也受了教训,希望你们别再往心里头去。”
  这话明显是对爱立说的,爱立摇头道:“陆奶奶,前头不过是小事,我早忘了,您不必忧心。”隔了一年多,她确实忘的差不多,只不过对陆白霜仍旧没什么好感,她感觉陆家有这么一个侄女,以后的麻烦怕是还不少。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陆老太太和陆厂长可以看着陆白霜吃苦头,看着她捉襟见肘地过日子,但定然是不忍心看她误入歧途的。
  但是,显然陆白霜对她自己,并没有清晰的认知,别的本事不见长,捅篓子的本事倒是长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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