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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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让周兴惊讶的,是这个孩子的清亮的眼神,不但透着聪颖,还写满了沉稳。
  对,就是沉稳。
  这下周兴总算明白,他家儿子为何从去年开始就变得懂事了许多,不但一改先前养蝈蝈的坏毛病,还时常会去书肆拿了书回来抄。
  虽家里不缺这点银钱,可在周兴看来,孩子能养成勤俭的好习性,自然是好的。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儿子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改变,想来正是遇到了一个好榜样的缘故。
  而这样的改变,作为家长的他,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再看林远秋的父亲,说话张弛有度,不油滑,果然“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
  去府城的路程有些远,等到了江州府时,已快申时末,这会儿府衙那边肯定已关了门,所以报名的事,只能等到明日了。
  一行人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等放好了行李,林三柱并没歇着,而是向客栈掌柜打听了考棚的位置,他准备先把考府试时要住的客房给定下来,省得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
  周兴一听,忙也说要跟着一起过去看看,还说最好两家能住在一块儿,这样到时能有个照应。
  看到自家爹爹和林兄父亲一见如故的样子,周子旭心里自是极为高兴的,他觉得,没什么比两个好室友的爹爹也相处融洽,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林远秋只觉屁股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话说,这时候的马车轮胎虽做了避震,可那路不是一般的难走,有时遇到坑洼的地方,林远秋可以肯定,要不是他爹摁着他,马车一震一蹦时,自己的脑袋说不定都能撞到车厢顶棚上去。
  比起先前的县试报名,这次周子旭可是放松了不少,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报名府试的,到时若是没考好,也无妨。
  是以,没有心里负担的他,一路过来都是心情极佳的。
  比如这会儿,在看到林远秋又是扭腰又是踢腿时,周子旭捂着肚子大笑之余,也跟着学做了起来。
  先前在宿舍时,每天早晨起来,周子旭就会学着林远秋做些跑跳的动作。
  听林兄说这样能长个子,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道理。
  想到自己还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周子旭便毫不犹豫跟着学做了起来,想着若是有作用的话,那他就可以换到后一些的座位,这样等上课时,自己的一举一动就不会时刻被叔爷看在眼里了。
  林三柱和周兴是差不多快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的,两人已寻好了住处,定下的客栈离考棚不远,大约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虽每日一百五十文的房钱让林三柱实在肉疼,可他也知道,这些银钱是不能省的。
  再说贵有贵的道理,比起那些须得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考棚的便宜客栈,林三柱宁愿多花些银子,也好让儿子少些奔波。
  今日赶了这么多路,众人都有些疲累,想到明日报名还得忙上大半天,是以等吃了晚饭,大家就都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就去了府衙,今日正是报名人数最多的时候,不早些过去,说不定还要轮到明日去。
  等到了府衙,果然已有好多学子在排队候着了,几人也没耽搁,很快就加入到了其中。
  林远秋发现,今日来报名府试的学子,在平均年纪上,明显要比报考县试时的大上许多。他甚至看到,还有好多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也排在队伍里。
  这让林远秋,不由想起苏洵说过的那句“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的话来,再结合此刻自己看到的场景,足可见科举考试的难度了。
  和报考县试差不多的流程,先是具结书,然后填表单,再由书吏填写浮票。
  林远秋看到,在自己的相貌特征那一栏,依旧写着身小,面形圆,面色白,无须。
  ……
  从府城回来后,林远秋就全心投入到了备考之中,特别加量了杂文和策论的练习。
  对于这次府试,林远秋也不去多想自己到底有几成的把握,他只要做到不负所学就成。
  江州府共有七个县,那日报名,林远秋就听有人大致估算了此次府试的报考人数,按每个县两百多人计算,那么七个县就有一千四百多人。
  和县试一样,府试的录取名额也是五十人,等同于近三十名学子里面取中一个,这难度绝对不亚于前世的国考。
  今年三门亭这边的几家私塾,包括长亭书院在内,共有一百二十九名学子参加府试,而这些人里面,并没有林文延、林文庆,还有林文进堂兄弟三人,因为不久前的县试,他们三人虽有报名参加,可并无一人中榜。
  这让一心盼着好消息的林金财和金氏,还有林全河他们都失望不已。
  也真正体会到了试举的不易。
  这几日,林金财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大孙子和二孙子转到族学来念书,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二弟家的小孙子之所以能考中县试,肯定跟王夫子的教学本事脱不开关系。
  文延和文庆这都连着两回没考中了,他总要试试别的法子才行。
  原本在林金财看来,凭自家大孙子、二孙子在镇上跟着秀才夫子读书多年,那考试啥的肯定都是捷报频传的,可现下,唉!
  对于老伴的想法,金氏头摇成了拨浪鼓,至于拒绝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哪有人念书往回念的道理,若是转到族学,你让文延和文庆怎么好意思!”
  显然林全河林全江,还有张氏她们,也都和金氏一样的想法。
  少数服从多数,林金财的打算也只能泡了汤。
  ……
  大半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在忙碌的复习中,很快就迎来了考府试的日子。
  为了能多些适应的时间,和先前考县试时一样,林远秋他们早在七天前就到了江州府。
  而这几日,除了下楼吃饭,林远秋基本没外出过,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在林远秋看来,越临近考试越是不能放松。
  为了不影响孩子看书,白天的时候,林三柱都没待在客房里,除了到楼下大堂和其他陪考的家人聊天之外,他还会去街市上转一转,等看到好些铺子里都有书套卖后,林三柱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是自豪?还是无奈?
  应该都有吧,毕竟看到自家儿子想出的好点子能被大家认可,他这个当爹的哪有不骄傲的道理。
  而无奈,当然是因为学得人多了,自家挣的银子就少了啊。
  再看到有些书套上绣了更精美的花纹,林三柱不免感叹起做绣品的竞争压力。想着等这次回去后,他得再想些巧思的绣品出来才行。
  还有那笔套和水筒套,林三柱准备也用卖书套时的法子,等多存一些再往书肆送,否则很快被人学了去,自家想再多挣些银子就难了。
  至于往后,林三柱想到了那座新买来的山,上面已种上了好多棵柿子树,林三柱觉得,或许等满山的柿子开始结果时。他们家就不用再为挣银子的事而发愁了。
  ……
  四月二十七。
  亥时正,参加府试的考生就提着考篮出了客栈,纷纷往考棚而去。
  林三柱和周兴两人各自提着一个考篮,在他俩的前头,则是快步向前的林远秋和周子旭。
  有了考县试的经验,两人都知道早一些进考场,就能多出好些睡觉的时间,就算睡不着光坐在号舍里养神,都比长时间待在考棚外头等着进场的强。
  林远秋还清楚记得上回考县试时,自己光等着进考棚,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当时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考篮呢,那酸爽的滋味,林远秋可真不想再来第二遍了。
  好在住的近的好处此刻完美体现了出来,这不,等快到考棚时,林远秋就看到门口排着队的学子并不是很多,当下心中就是一喜。
  衙役在路两旁设了卡,再往前,送考的人就不能跟着进去了。
  听到其他送考之人一句句“儿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家里都指望你”的话后,
  林三柱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等酉时出场时,爹爹过来考棚这边接你,晚饭咱们就吃红烧鱼。”
  嗯嗯,林远秋朝林三柱点头,“爹爹,您快些回去补眠。”
  担心会睡过了头,林三柱可是都没敢睡觉呢。
  一旁的周兴对着儿子自是一通叮嘱,什么中午吃点心记得喝竹筒里的水,不然太咽嗓子。什么进号舍时一定要先查看角落,可别有蜘蛛虫子啥的。
  原本周兴还想来上一句,“用心考试,可千万别有错漏”的话,结果在听到林三柱对儿子的叮嘱后,就自动收了回去,等再说出口时,已变成了“晚饭咱们也吃红烧鱼了”。
  看着儿子提着考篮往前走的背影,林三柱突然发现,他的狗子不知不觉已经长高了一些,因为这次提着考篮时,不用再担心会挨到地上,而用力往上使劲了。
  ……
  子时一到,龙门就缓缓打了开来。
  很快考生们开始有序进场,接着是廪生唱保,再然后是搜子搜身检查。
  林远秋发现,府试的搜查要比县试更为细致,不但让考生脱光了衣衫解散了头发,还让人叉开腿在原地跳上几下,也不知这样做到底能查出些什么来。
  此时的林远秋,万分庆幸解开了头发,这样有发遮脸,倒是让人少了很多窘迫。
  等穿好衣服到了自己的号舍,林远秋就忙把考篮里的油纸包打了开来,刚刚他就看到搜子拿着小刀在那里切啊切的,这会儿再看油纸包里的栗子糕,哪还有一丁点糕的形状,说是栗子粉都不为过。
  林远秋也没啥不满的,反而觉得这种严格的防作弊行为,对真正寒窗苦读的学子来说,是绝对的公平。
  把栗子糕包好,林远秋用发带把披散的头发重新绑好。而后点起蜡烛照了照角落,嗯,还挺干净的,想来府衙已经安排差役打扫过了。
  林远秋拿出考篮里的抹布,擦去台板上的灰层,等吹灭蜡烛后,就趴到木板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耳边响起三声鼓想,这是关龙门了。
  趴着睡觉总归不太舒服,等林远秋换转了不知多少个侧脸后,就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这是开始发卷了吗?
  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林远秋看到,有挑着担子的衙役,挨个把筐里的试卷发到每一间号舍里,很快,林远秋也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醒了醒神,林远秋打开考篮,拿出砚台和墨条后,就开始倒水磨墨。
  提前准备好这些,尽量保证充足的答题时间。
  约摸过了两刻钟,就听一声铜锣响,葵卯四月二十八江州府第一场府试开考。
  这一场考得是帖经,林远秋没急着动笔,而是把十几张试卷先大致浏览了一遍,这么做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此时若发现答卷有不妥之处,如答题模糊不清,或是有损坏,都可以向外帘官重新调换,可若是发现不及时,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等所有卷子都无错漏后,林远秋就拿过草稿纸,而后提笔蘸墨,开始写起第一道答题来。
  刚刚他已看到了第一道答题的内容,正是尚书《无逸》篇中的小段: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林远秋写下后半段: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
  其实只要熟读了四书和五经,第一场的帖经并不难,考生只要做到把答题填写工整,注意不要有错字、有遗漏,就可以了。
  本次府试共考四场,除了帖经和墨义,还有杂文和策论,而考墨义的这场还另加了诗赋一首。
  而给出的诗题却是《天香云外飘》,要求按题意作诗七言绝句一首。
  林远秋一愣,写诗作赋对自己来说并不是难事,且“云外飘”的意思他也懂,可“天香”到底是啥香来着?
  难道是哪种花香?
  林远秋可以肯定,这“天香云外飘”绝对是一句诗句来着,也可以肯定,这首诗自己在族学和私塾念书时绝对没学到过。
  天香云外飘,天香云外飘……林远秋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总觉得有些熟悉了起来。
  前世自己因为常给画作提字落款,曾读过不少诗句,所以自己应该想得起来才对。
  等林远秋又默念了几遍后,突然想起,唐代诗人宋之问的那首《灵隐寺》,里面不正有句“天香云外飘”吗,所以这“天香”应该就是佛香来着,也就是祭拜神灵的香。
  审对了题,剩下的七言绝句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虽他平常很少以佛香、神灵写诗作赋,可万变不离其宗,自己只要抓住平起、首句、韵型,这些实质性的特点,照样能写一首七言绝句出来。
  林远秋提笔先在稿纸上打着草稿,然后一遍遍修改润色,最后终于把诗写了出来。
  再三确认无误后,林远秋拿过答题卷,用工整的馆阁体,把一首新鲜出炉的七言绝句誊抄了上去:雨后禅峰山寺净,尘埃不染烟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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