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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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方形的茶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炉、茶臼、茶磨、茶碾,陆鸢自罐中精挑细选了一块茶饼,正用竹质夹子夹着在小炉上炙烤。
  文火烘焙了片刻,茶香渐渐逼溢而出,散了一室。
  周玘则拿过茶臼茶杵,准备捣茶,对陆鸢道:“你若是忙,便自去忙,这事我来。”
  以前的时候,陆鸢忙着看账本,都是周玘在一旁点茶与她品尝。
  陆鸢眸光明媚,笑意生辉,“点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将炙好的茶放入臼中,待周玘捣茶的时候拿来了茶磨。
  她磨茶,他罗茶,她温盏,他调膏,她注汤,他环回击拂,她再添注,他则手轻筅重,快速击拂,直至汤面鲜白,乳点勃结,瞧上去像一盏乳酪,茶成。
  “三年不点茶了,没有手生。”陆鸢笑着说,重复方才的流程接着点了一盏茶。
  “我也三年未碰了。”周玘笑说,拿过竹质茶匕在已成的乳白茶膏上作画,不消片刻便作了一幅弯嘴笑的面容,唤陆鸢来看。
  陆鸢正在磨茶,周玘便要接过茶磨去,陆鸢的手还留在茶磨上,周玘已覆手过去,将陆鸢小手盖在了掌心。
  不巧,这一幕恰落入褚昉眼中。
  夏日炎热,为了通风,茶室的窗子对开着,褚昉自窗口看见陆鸢便叫刘掌柜走了,他却并没直接进来,而是看着陆鸢和周玘配合默契地点了一盏茶。
  点茶极其费功夫,俗称一个时辰一盏茶,陆鸢在褚家时,只会偶尔简单煮些茶,从不会费这样的心思。
  “夫……陆,陆姑娘好兴致。”
  改了几次绕口的称呼后,褚昉推门而进,目光落定在茶磨上交叠着的两只手。
  目中似有烈火,焚灼着那两只交叠的手。
  陆鸢和周玘同时朝褚昉望去,二人下意识同时松开了茶磨。
  陆鸢定定神,起身行了揖礼,以东道主的身份,不卑不亢、不失礼貌地笑问:“不知安国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她穿着翻领绿袍,白净的脸上笑意明媚,灿如朝旭,是她做褚家妇时从不曾有过的模样。
  原来真正的明珠在掌,是如此耀眼,是可以看得见光芒的。
  这样的陆鸢很陌生。
  褚昉纵使听闻过她诸般过往,知道她曾经又美又俏、性情娇蛮,却总想象不出曾经的她该是何等模样,今日一见,方知她的过往,他错过便是错过了,永无法追溯,永无法回望,永远也勾勒不出清晰的模样。
  所以这三年,果真是他,和褚家的规矩,湮灭了她的光么?
  褚昉放下漆匣,扫了周玘一眼,看回陆鸢:“你遗落了东西在家中,我来这里办事,顺路带上了,本想放茶庄,待你有空再取,听闻你恰好在此处待客,便送了来。”
  陆鸢心知没有漏掉什么,疑惑之下打开漆匣一看,不由怔了,顿了顿,回头笑说:“安国公,这不是我的东西。”
  褚昉面色冷去几分,连国公爷都不叫了?
  “不是你嘱我从疏勒给你带的么?”
  怕陆鸢反驳,褚昉径自在茶案旁坐下,很快转移了话题:“你我夫妻三年,竟不知你点的一手好茶?不知今日可有幸,尝尝陆姑娘的茶?”
  不等陆鸢回答,周玘先一步在褚昉对面坐下,笑说:“凌儿方才已点了一盏茶,手腕累的很,我来点吧。”
  褚昉的耳朵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
  凌儿?这个名字听他亲口唤出来,比之前所想可恶难听百倍!
  周玘已捡了一块茶饼出来,正要放去炉上炙烤,见褚昉推开了茶炉。
  那茶炉中燃着小火,外壳是极烫的,褚昉却似无甚感觉,直接握着茶炉移到了茶案一角,远远避开周玘,才松手,五个指肚已经灼得通红。
  褚昉面不改色,看着周玘道:“褚某想喝陆姑娘的茶,周公子还是不要越俎代庖,味道可是差远了。”
  周玘笑了笑,伸手要去拿回茶炉。
  陆鸢怕他烫了手,直接在茶炉旁坐下,阻下周玘手臂,冲他微微摇头,而后夹了茶饼在炉上炙烤,大方地说:“来者是客,何况安国公今日是送东西来的,喝一盏茶自是应当。”
  陆鸢炙茶,周玘便要拿茶臼,手却不及褚昉快,被他先一步抢下。
  “周公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陆鸢对周玘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与褚昉碰硬,点个茶而已,累到哪里去?
  她将炙好的茶饼放进茶臼,正要接来捣茶,见褚昉自己捣起来。
  陆鸢诧异地看他一眼,并没强行接过。
  而后的流程便是,褚昉捣过茶,交由陆鸢磨茶,褚昉再罗茶,交由陆鸢温盏,褚昉调膏,陆鸢注汤……
  像方才陆鸢和周玘配合着点茶一般,褚昉从头到尾重新来了一遍。
  陆鸢也说不好,这最后的茶,是她点的,还是褚昉自己点的。
  不管怎样,他喝着舒心就好。
  褚昉的茶点完,周玘的茶早凉了,陆鸢直接倒掉,说:“我再给你点一盏。”
  周玘阻下,“我自己来。”
  陆鸢笑了笑,没有争抢。
  褚昉眉心又是一皱,手中的茶顿时没了滋味。
  “周公子不忙么,怎有心思来这里喝茶?”褚昉状似漫不经心寒暄道。
  周玘手下未停,从容点茶,“今日休沐,来访故友。”
  褚昉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朝事,一盏茶喝完,恰巧见周玘点好了茶,正要接过夹子再挑一块茶饼,见周玘将茶推给了陆鸢。
  “喝热的。”周玘笑说,似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褚昉手下一紧,捏碎了茶盏。
  周玘早就注意到褚昉的情绪,此刻也不再顾虑,直言道:“安国公,你与凌儿已经和离,望你以后行事,注意分寸,莫再将她搅进闲言碎语中。”
  褚昉看向周玘,目中的光似深海里的漩涡,看似平静却能毁灭一切。
  他与陆鸢已经和离?他行事失了分寸?到了周玘有资格正告他的地步了?
  第52章 不娶新妇 ◇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褚昉的茶盏碎了, 陆鸢为他换上一盏新的,约是怕他再不小心捏碎,新换的茶盏看上去很结实, 厚壁铁釉, 与陆鸢和周玘所用轻盈的月白葵花盏格格不入。
  褚昉越看越不顺眼。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周玘便与他寒暄起来,或论民生,或谈先贤,或讲文章, 气氛倒也不似起初尴尬。
  因他们谈的不是生意, 陆鸢便不置一词,安静地坐在一旁,为他们添茶。
  周玘看上去注意力不在茶水之上,与褚昉从容谈笑,手下却没有一刻停过, 不曾让陆鸢独自点茶。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没有半点刻意和炫耀,好像是经久而成的习惯,融进了骨子里,又不经意地自举手投足之间流泻出来。
  好像这一切,在他们看来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寻常事, 无须避讳褚昉这个外人。
  褚昉品着茶,回应着周玘的话,目光却总是落在茶案上, 那配合着点茶的两双手。
  “我还有事, 先走一步。”
  褚昉似饮酒一般, 一仰头灌了最后的茶, 放下茶盏,一刻未再多留。
  “安国公慢走。”
  陆鸢和周玘都站了起来,揖礼送客。
  褚昉已走到门口,听闻陆鸢的话,回头望她。
  她和周玘站在一处,俱是清嘉儿郎装扮,并美容观,有如连璧。
  褚昉目中的光沉了一沉,回礼拜辞。
  出了三月茶庄,打马缓行,却漫无目的。
  难怪她对周元诺念念不忘,原来有些陪伴已融进了骨子里,要她忘了他,约是剔骨之痛。
  她眼里、心里、骨子里,都满满当当装了一个人,难怪会对他视而不见。
  罢了,和离书已成,他已不是她的夫君,他又何必执念于一个眼中心中无他的人?
  褚昉一走,茶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陆鸢耽搁了半日,确实要核算账本了,移步书案后,专注地看着账本。
  周玘则站在旁边,有时帮她研磨将干的墨水,有时只是低头看着她专注得偶尔眨一眨的眼睫。
  待她坐了约有半个时辰,便夺了她的笔,要她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陆鸢满足地伸个懒腰,看向周玘时总是眉眼含笑,却嘱咐:“以后不要那么耿直,更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得罪安国公。”
  周玘笑了下,道:“我的话可有半分错处?你们确实已经和离,他今日这趟来的冠冕堂皇。”
  说是送东西,差家奴不能送么?放在掌柜那里不可么?明明有许多办法,他却选了最尴尬、最易惹事生非的办法,居心不良。
  陆鸢看周玘半晌,似在寻找什么变化,笑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
  又道:“说是这般说,我也不想你多出来安国公这么一个劲敌。”
  “放心吧,他要是想为难我,不会等到此时。”
  从仅有的几次来往看,周玘觉得褚昉不似那等口蜜腹剑的阴险小人。
  陆鸢沉默片刻,没再说话。褚昉拿她与元诺的旧情威胁她时,她确实怕褚昉不择手段毁了元诺,但经此次误会,她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且他终究写了和离书,明明知道她对他心怀愧疚,只要他开口要她留下,她出于补偿定会答应,他却没有这样做。
  那他必是已经决定彻底了断。之前不甘心的时候都没有暗害元诺,如今已然了断,应该确实不会再对元诺不利了。
  周玘见陆鸢似是心有所忖,却从她容色看不透所虑何事,顿了顿,问:“凌儿,我想知道,你们为何和离?”
  他早已察觉褚昉对陆鸢动了真心,也知如此下去,陆鸢迟早有一天会为他所动,却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和离。
  坊间有说安国公重伤不能人道不得已放妻的,有说安国公夫人不想守活寡逼他放妻的,但这些传言,周玘从未信过。
  依褚昉今日行事,明明藕断丝连,不像是心甘情愿放妻,他想不到陆鸢是如何在安国公心不甘情不愿之时拿到那封和离书的。
  陆鸢不想多谈此事。元诺若知她为了给他报仇不管不顾重伤了褚昉,定会愧疚不安,她不想让他担这份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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