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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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景玉勾唇,无所谓地拿了颗樱桃吃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推到我身上就行了,再有下次,我就去跟我爹说我有隐疾。”
  “又是这个馊主意!”逢月瞪他。
  苏景玉抬眸轻笑,“你平日里离孟氏远些,剩下的事有我在,你怕什么?”
  看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逢月心里的确也跟着放松了不少,拎着樱桃梗仰头将晶莹剔透的果肉含在嘴里碾碎,想起孟氏说起苏景琮的事,问道:“夫人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苏景玉正低头向铜碗中吐樱桃籽,停顿了一瞬,惋惜道:“听说是五年前突发急症,高烧不退才病逝了。当年我离家时,二弟就像离儿那么大。”
  想到一个像苏离那么可爱的孩子因病离开人世,逢月跟着叹了口气。
  苏景玉眼神黯淡了些许,又道:“当年孟氏一心想让二弟做世子,将来承袭爵位,为此整日跟我爹闹,还迁怒于我,不许二弟见我。十岁那年我被山上的落石砸中脊背,在床上躺了两年,险些残废了,二弟常常偷偷来看我,背上背着把小木剑,在我房里上蹿下跳,顽皮的很。”
  逢月听得眉头微锁,并非是为了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苏景琮,而是为了眼前这个自幼丧母,被继母迁怒,之后又是被砸伤又是中毒的人。
  这么多的苦楚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不经意间,心底仿佛有一股痛感在无意间漫开,从盘中挑了颗最大最红的樱桃送到他嘴边,声音轻柔的仿佛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给你吃这个。”
  苏景玉无所适从,嗤笑着躲闪开,再回眸时,少女那双眼睛里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关切,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浅笑着将她指尖的樱桃含在嘴里,幽黑的眸中漾起波澜。
  *
  苏大世子难得坐诊,泰安堂里人山人海,盛况空前,其中大部分都是想来见他一面的年轻姑娘。
  两个月来顺子积累了不少经验,先让伙计在大堂里给苏景玉设下个诊病用的临时隔间,再高高地站在凳子上,眼珠滴溜溜地扫视人群,找出三五个年老体弱的病患带到到隔间里让苏景玉医治,其余的看他心情。
  隔间的窗子打开一条缝隙,苏景玉向外观望众人的气色,挑几个看似重症的让顺子带进来,那些面色红润的年轻姑娘自然都被排除在外。
  有隔间挡着,见他一面都难,更别说装病让他诊治了,纷纷失望地转身离去。
  泰安堂楼上,各色美酒屯了一柜子,与以往不同的是每瓶酒里都放了上好的补益药材,对男人颇有助益。
  苏景玉吩咐伙计把酒换掉,伙计不敢擅做主张,赔笑说这些都是崔东家特意命他备下,给世子补身用的。
  苏景玉哭笑不得,取出一瓶陈年佳酿歪在榻上小口抿着,不敢像往常一样猛灌。
  可即便这样,半瓶酒下肚便觉得有股热气自丹田涌上,全身躁热的难受,将暗红色的衣领扯开了些,抓起一把折扇扇着。
  崔荣锦绕过屏风进来,将苏景玉上下扫视了一番,抬眉笑道:“气色不错啊,几日没见,我还以为你虚了呢!”
  苏景玉眸中醉意绵绵,手一扬,把剩下的半瓶酒扔给他,不屑地轻哂,“怎么可能,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多妾室要雨露均沾。”
  崔荣锦撩起锦袍后摆坐在榻边的桌旁,抱着酒瓶灌了两口,夸张地叹了口气,“那又如何?夫人至今没有子嗣,总不能让小妾们再有了,到时候合起伙来欺负她,昨个老爷子又催我来着,哎!烦!”
  崔荣锦的夫人余洁饶同样出身于京中的富商之家,性情泼辣,成婚一年多也未见有孕。
  崔家老爷子急着抱孙子,亲自挑选了一房妾室强塞给崔荣锦,那小妾进门不久便怀上了,年底就生个了女儿,仗着是崔老爷子亲选的,又生了家里第一个孩子,即便是个女儿,也敢不把正室夫人余洁饶放在眼里。
  之后崔荣锦又遵照父亲的意思纳了几房妾室,但顾念夫妻之情,不肯让她们先于余氏有孕,怕她受了委屈。
  苏景玉刚回京不久,崔荣锦就托他开个不伤身的避子药方替换了之前的,带回去给小妾们喝。
  之前崔荣锦向他抱怨崔老爷子催子嗣的事,苏景玉还不以为然,直到前两日逢月经历了同样的事才让他感同身受。
  想到她那副又羞又愁苦的模样垂眸一笑,一点一点将折扇折起,抬眼问:“要不我给嫂夫人看看,开些助孕的药?”
  “得了吧!”崔荣锦当即打断,“就夫人那火爆性子,说不定恼羞成怒,跟我闹起来了!”
  苏景玉见过余洁饶一面,对她印象颇深,想了想还是别造次的好,若哪天余氏来找他,再帮她好好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崔—妻管炎-荣锦:我老婆三天没打我了
  苏-半斤八两-景玉:嘿嘿嘿
  第29章
  外间传来脚步声,崔荣锦忙放下酒瓶望过去,一个伙计进门拱手:“东家,您要的东西到了。”
  “抬进来,快快快!”
  崔荣锦起身连连催促,回头对苏景玉挑眉,“我上次跟你说的新鲜玩应到了。”
  正说话间,四个伙计抬着一把红木椅子进来,苏景玉手肘支在榻上慵懒地起身,漾着酒意的目光从椅子的靠背、扶手、脚踏上一一掠过,对这新鲜玩应的用处已然心中有数。
  手中的折扇放去一边,起身踱到座椅旁,纤长的手指顺着椅子靠背的边沿向下摸索,指尖被一颗樱桃大小的圆柱形旋钮所阻,钮动旋钮,靠背缓缓向后倾斜,全部展平了有七八尺长,近三尺宽,足以当成卧榻来用。
  椅面和脚踏均可上下抬动,脚踏从中间一分为二,亦可向两边展开,双侧扶手能向上搬至靠背两侧,下面坠着两条可调节长短的牛皮腕带。
  崔荣锦拿起折扇在他肩上轻点了两下,脸上□□荡开,“这玩应叫极乐椅,轻便又不占地方,随你想搬倒哪里都行,怎么样,不错吧?”
  苏景玉笑道:“果真是个好东西。”
  “那是!”崔荣锦手中的折扇刷地展开,吩咐伙计把椅子送到苏府去。
  四个伙计齐声应下,小心地抬着椅子下楼去了。
  像拆机关一样折腾了这一通,苏景玉的酒意去了大半,正色向崔荣锦道:“初二那日我去玄清观碰见了孙秋允。”
  “孙秋允?”崔荣锦瞬间从调笑玩闹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玄清观冷清成那样,他怎么会到那去了?”
  苏景玉走回圆桌边坐下,幽黑的眸底透着笃定与果决,“这人有故事,替我查查他,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崔荣锦收起折扇在他旁边坐下,“这事不难办,太医院的人我熟的很。”
  二人商议过后,崔荣锦当即派人去找在太医院当值的吏目周川,托他将孙秋允近十年来出诊的脉案和方剂誊抄一份带出来,只说是偷师之用,必有重金酬谢。
  之后又命人在房中摆下珍馐美酒,一边与苏景玉对饮,一边将这几年来他所知道的孙秋允和太医院的事详细说给他听。
  入夜,苏景玉回到府中,院子里月色清凉,花香浮动,房门口的两盏大红色的六角灯笼散着柔光,照的人心生暖意。
  内室里,逢月还没睡下,穿着件水粉色的里衣,齐腰长发还沁着水汽,正兴致满满地研究那把有趣的椅子。
  她转头道了句“你回来啦”,又开始摆弄椅背后的旋钮,向后调整靠背的角度,躺上去试了试,还挺舒服的。
  随后欣喜地从抽屉里取出两个荷叶色的小香包,分别挂在左右扶手的牛皮腕带上。
  苏景玉倚在门边,目光迷蒙地看着她,笑而不语。
  立夏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逢月换上了一身素色撒花烟罗裙,坐在书案前勾画着自己想象中的房屋图样。
  混着花香的暖风自窗外吹来,哗啦一声卷着图纸掀起了半边,蹭到手里的画笔,在画纸上留下一道黑乎乎的墨迹。
  逢月一把按住画纸,心疼地直撇嘴,断断续续画了半个月的成果就这样被破坏了,好在墨迹不是很大。
  用镇纸把画纸压好,看着图中房子周围的布置,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贝齿咬着笔尾思索了一阵,在门前的树下添了个秋千。
  四喜进来禀报说周妈来了,正在亭子里候着呢,逢月登时喜的把画笔扔去一边,小跑着奔院子而去,飞扬的裙裾在风中翩跹起舞,宛如蝶翼。
  成亲快两个月,这还是周妈第一次来苏府看她。
  那日花轿远去,巧儿向周妈说起苏景玉的放荡无理和逢月被迫嫁给他的经过,周妈心里固然替逢月委屈,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地主家的下人,根本无力为她争取些什么。
  这些日子担心逢月会在苏府受委屈,心里按捺不住,终于壮着胆子来看她。
  逢月激动的泪水绕着眼眶打转,拉着周妈在亭子里坐下,忍不住把当初被姐姐欺瞒,稀里糊涂嫁进苏府的事抱怨了一通,又将打算与苏景玉和离,在庄子里建房子,带着巧儿一起过活的事一股脑说给周妈听。
  周妈是个心细的,听她说替嫁、和离的事说了半天,也没有提一句苏景玉的不是,满脸慈和地问:“姑娘,成亲这段日子苏世子待你好吗?”
  “他……”逢月羽睫颤了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段日子苏景玉的确待她不算差,但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好,他说过对她没兴趣,只是不想她在苏府这一年受委屈罢了,和离之后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我与他之间不是那样的,早就说好了一年后和离,我们都没有……那个过。”逢月思量了一瞬才支吾着开口,含羞抿了抿唇。
  新婚的小夫妻快两个月了都没圆房,感情可想而知。
  周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别怪我多嘴,女人这一辈子总得找个依靠,你和离后不回林府,没有官家小姐的身份,又没有父母为你做主,将来再嫁怕是难找到好人家。”
  亭子周围杜鹃环绕,红艳如火,逢月回身揪下一朵在手中摆弄,粉嫩的指尖渐渐被花汁染红。
  祁公子是祁公公的养子,以她和离之后的身份的确配不上他。
  可若真如梦境中预示的那样,他是她的夫君,身份再悬殊也应该无法阻挡他们在一起。
  也或许梦中的夫君并不是他,而只是个普通人,她相信他正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等着与她相遇,他会疼惜她、照顾她,与她相扶相携过完这一生。
  梦境的事虚无缥缈,不方便对周妈说起,逢月抬眸,淡然道:“周妈,之后的事情再说吧,房子的图样我已经画的差不多了,等我再想想还有哪里要改动的,过几日就差人给你送去。”
  周妈不方便再说什么,勉强点头。
  苏景玉一大早出门,不到晌午就返回苏府,穿过桃林回房,屋里静悄悄的,探头向内室望去,逢月不在。
  路上走的急了些,额角沁着一层细汗,解开银红色的外袍扣子,打算换一件轻薄些的锦衣,无意间视线落在书案上那张画的满满当当的画纸上。
  画上的线条粗糙,中间还有一道拇指大小的墨迹,但可以清晰地看出画的是一座小院子。
  正中画着三间房舍,房檐下还有个小小的燕子窝,门前铺着一条石子甬道,两旁长满了花草。
  房舍东边种着几颗高大的树木,粗壮的横枝下坠着个秋千,西边有一片荷塘,莲花含苞待放,俏丽于圆盘般的莲叶中。
  整幅画虽毫无画技可言,但画中的情景有一种和谐温馨,超脱世俗的美感,看得出是用心画的。
  苏景玉扣回身前的扣子,拈着边角将画纸拎起托在掌心上,回想起当日在玄清观下的山洞里,逢月同他说起和离后打算在庄子里建一座房子。
  这便是她与他和离后的生活吗?他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绝在外,远离这一片温暖与悠然。
  中间房舍的门边被墨迹浸染,仔细看房门的正中像是画着什么东西,只有指甲大小,苏景玉将画拿近了些,一块鱼形玉佩渐渐映入眼底。
  哗啦一声,画纸被用力甩回书案上,边沿扯出一道清晰的折痕。
  “画的像屎一样!”苏景玉嫌弃地别开眼,见桃枝端着茶进来,语气冰冷地道:“少夫人呢?”
  桃枝见他面露不悦,低着头小心地答道:“回世子,刚刚有位周妈来了,少夫人去亭子那边见她了。”说完便悄悄退出门外,一刻也不敢逗留。
  苏景玉端起茶杯饮了两口,压下心底莫名涌上的恼意,推门刚要出去找逢月,脚下又突然顿住。
  周妈,那日在山洞里逢月说起过这个名字,是她生母的老仆,帮着照看田庄的,还说画好了房子的图样就叫人给她送去,想必她今日是亲自登门来拿图样的。
  苏景玉缓缓回眸看着书案上的画纸,勾起唇角,幽黑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晌午时艳阳高照,院子里阳光亮的刺眼,空气中到处弥散着让人滞闷的花香。苏景玉微眯着眼,负手向亭子踱着步子。
  亭中的少女一身素色罗裙如烟似雾,纤弱的身躯半趴在石桌上,正与对面的妇人闲聊,见他走来身子坐正了些,抬眼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妈猜到这位便是侯府的世子,忙起身福了福。
  苏景玉似笑非笑地点头,视线落在周妈身上。体格结实,两鬓斑白,看起来慈祥质朴,小心地瞟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像是有些怕他。
  “周妈不必多礼,快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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