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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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落在身上,上官峤回望去,就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镇国公主,只看了一眼,他便守规矩地收回了视线。
  但那张脸一眼已足够让人记住。
  常听人说明都牡丹绝色,可惜不能四季常在,幸有持月公主艳光灼灼不败,倾国倾城,她即是这大靖国朝最姝丽动人的牡丹,冠冕上的耀目明珠。
  上官峤在意的却不是那倾国的颜色,容色再美也会凋残,耽于美色太过浅薄,让他疑惑的,是这位公主看他的眼神,似悲似悯,意味深长。
  若无错记,二人应只是萍水相逢,话都未说过一句,她为何如此看自己?
  许是错觉罢了,上官峤的心又重归天池水,波澜不兴,那边,李持月已经朝皇帝走去。
  皇帝穿着常服坐在禅椅上,五官有李家人的精致,只可惜被挤没在肉里,即便遇到天大的事,弘德帝也是该吃吃该睡睡,心宽体胖的性子才造就了今日的身形。
  背面看去,他宽厚的背和耷拉下的肩像一座弧度圆润的山包。
  见妹妹来了,皇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一片严肃。
  李持月走到廊下,坐下依在他的禅椅边,认真地盯着水面,一块儿屏住了呼吸。
  鱼竿在皇帝手里抖了抖,皇帝眼睛紧紧盯着浮在水面上的鹅毛,已经晃动了好几下,显然是鱼儿在咬杆。
  李持月也着急,都晃了这么久了阿兄怎么还不提上来,“快快快!就是现在!快拉呀!”
  皇帝被她催得急了,往上一提。
  鹅毛带着水珠轻飘而起,鱼钩跃出水面,饵料已空空如也,却不见鱼儿的身影。
  只有鱼尾甩水溜走的声音,像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不知拍在了谁的脸上。
  李持月看着空杆撇了撇嘴,顾左右而言他,“阿兄午膳吃什么啊?”
  “回!回你公主府吃。”
  皇帝把鱼竿往旁边一扔,气恼地瞪着她,殿中监殷勤地上来,再次给鱼钩添上饵料。
  李持月半点不怕他,反而嬉皮笑脸地说道:“阿兄再钓嘛,我晚点吃午膳也使得。”
  这幼妹打小就骄纵坏了,皇帝也不懒得跟她计较,又甩杆落回湖里,“这次不许再催了。”
  “知道了——”她拉长了声音。
  李持月被粼粼水光晃得眼睛疼,再不想看鱼竿,而是歪头枕在阿兄的肩上,脸朝向殿内。
  对于前世二兄病重,将皇位传于李牧澜,李持月未觉得是什么背叛,那不过是亲情天平上的稍稍倾斜罢了。
  寻常这天平一直朝她倾斜,因为他并非有多喜欢李牧澜,在二兄眼中,发妻生下的孩子才得,可惜一个个都早夭了。
  况且在他病重之时,东宫诞下了一个孩子,老人对孙辈最是容易心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牧澜从一个不被重视的侍妾之子,走到了储君之位,这样的人从来都不该被小觑,可惜他遇到的是季青珣。
  前世从头到尾,旁人不过以为持月公主是个依仗兄长偏爱,玩弄权术的公主罢了,她骄奢淫逸,未有其母魄力,登位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阿兄重视血脉亲情,李持月一直都是知道的。
  当年女皇主国,政绩出色也难免有“牝鸡司晨”这样的话,后期更是出了宫变这样的事。
  起先是内侍从宫门跑过来一路地喊,阿兄也刚从床上起来,赤着脚跑来找她。
  接着就外头就响起了刀枪声,阿兄吹灭了宫里的蜡烛,拉着她躲到了偏殿去,漆黑的屋子里,可以从门缝看到接连不断的人举着火把来去。
  每当有脚步声经过,阿兄都会抱紧她,和她一起藏住脑袋。
  宫变的第二天,李持月是在阿兄的怀里醒过来的。
  她一直记得他疲惫的双眼,和那句:“三娘,没事了。”
  胡思乱想得太多,李持月干脆闭眼小憩。
  李持月面朝的方向,是对着殿内,也是对着立在门口的上官峤。
  他视线里便多了一抹缥碧色,似糯种冰翠的浅淡凉薄,衣裙上绣的不是寻常花鸟,而是登云踏雾的山海异兽,九尾、白泽、狰……皆绣在裙侧,似随之卧坐的主人静静蛰伏。
  不过是明都如今流行的襦裙,甚至比一件比寻常襦裙还要稍高,失了如火的明艳,更清冷不落凡俗,但那一片蜿蜒的、胸口到下巴的白壁色,让上官峤想到了那不见于世的于阗白玉。
  她侧卧闭目,柔婉恬静,与传言相去甚远。
  这是上官峤第一次见一位公主面见帝王的场景。
  从没想到皇室之中,兄妹的相处也如寻常民间,而且看上去感情更是别人要好。
  正想着,那双眼睛就睁开了。
  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接近浅淡,被她瞧着,像盛暑天泡在了山中的清潭里,又或是贴着一块凉丝丝玉石。
  被逮到偷看,上官峤面不改色,只是眼神接触一下,得体地垂下。
  皇帝终于在妹妹安静地支持下钓起了一尾鱼儿。
  李持月问:“什么鱼?”
  “是青鮹。”
  “阿兄,巡盐之事交给太子,会否不妥,这不就是让他数自己钱袋子里的银子嘛。”
  这一个大拐让皇帝的脸抽了抽,李持月是演都不演了,直接要说太子坏话。
  第10章
  “胡说,这是收进国库的!”
  “一半进国库,一半进东宫咯,端看侄儿把银子怎么分,阿兄你让我去盯着,瞧瞧侄儿孝心,如何?”李持月循循善诱。
  皇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事情都已经定下了,满朝野看着,再下一道命令派持月去盯,旁人还以为他不放心太子。
  “太子仁德,三娘,不可随意攀扯,况且这一回有两位监察御史同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李持月怎么会让这件事轻易过去呢,她说道:“天下财赋,盐利居半,阿兄,这么件大事,是两三个人就能盯住的吗?”
  “银子够多,那两位御史的嘴也不是不能堵住,往后把柄又在太子手上,还不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皇帝照她脑门敲了一记:“不可如此随意谤陷御史。”
  “阿兄,非是我谤陷,那么多的银子,天下谁见了能不心动?那当然只有阿兄,还有阿兄的妹妹我呀。”
  李持月这话也有点道理,但是皇帝还是不愿派李持月去,这两个人在盐务上斗起来,他实不乐见。
  见阿兄不动,李持月狠狠推了他一下,当然是推不动。
  她恼道:“我就是觉得不公平,怎么太子能为阿兄办事,我就办不得?难道我……我就是外人了吗?”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皇帝见妹妹掉泪珠,心里也惆怅。
  “好了,你一个女儿家,何必理会这些烦心事,尽去玩就好了,给你再多修个园子好不好,豹园?孔雀园?
  太子贤明,一向为国鞠躬尽瘁,你做姑姑的这样疑心深重,就不怕伤了他的心……”
  听到一句“女儿家”,李持月脸就垮了下来,女儿家是什么妨碍?
  她捏着拳头站了起来,“哼!他就是为国,我就要玩吗?阿兄,你先看扁我,那我就让你知道,太子到底贤不贤!”
  说完就撸着袖子往外走,好像真的要去找李牧澜的什么把柄。
  见妹妹要撒泼,皇帝忙拉住她,说:“为兄错了,为兄的错,但太子到底是储君,容不得这般监视,你莫要再去搅乱啦,阿兄是信你的,你的本事比他大!”
  李持月一拉就回头,“既然知道我本事大,那阿兄答应我,下次有差事就交予我,我定不会让阿兄失望的,事情保准办得漂漂亮亮。”
  皇帝才知她名为对太子不放心,实为给自己谋差事。
  可她都这样说了,皇帝还有什么办法,他长叹了一口气,“行,随你吧。”
  李持月可没这么容易打发,她得把口头的承诺踩实了,旋即凑到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皇帝看向她,“你掺和这件事做什么?莫不是……”
  “反正呢,你不让我管,我就往盐务上闹,阿兄,你看着办吧!”
  李持月算看明白了,阿兄这么护着李牧澜,怕是这盐税有一部分也是要进他的私库的,这么漂亮的鱼竿,只怕也是太子送的。
  见李持月这么闹,皇帝咬了咬牙,罢了,他懒得管这种事,各人过好各人的日子,他不答应,妹妹就不给他好日子过。
  “行行,到时就定你的名字,去吧,去吧……”
  “妹妹多谢阿兄!我还没吃午膳呢,先不走。”李持月真的饿了。
  见人消停了,皇帝也不再理会她,扭头继续钓鱼去了。
  李持月诡计得逞了,心道,幸而阿兄生的这李牧澜不是女儿。
  父子天生就不亲近,何况李牧澜还不是他钟爱的发妻生的,要是个有野心又有能力的女儿来争,李持月还真不知道怎么比呢。
  还未安静多久,豫王就在外头求见,听闻这位堂哥来了,李持月忽然想到昨日淮安王妃说的,他夫人在寺院里私会男人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皇帝知道今天的鱼是彻底不用钓了,道:“宣进来吧。”
  豫王小步走了进来,朝皇帝恭敬道:“趁着阿兄休朝,特来给阿兄请安。”
  皇帝瞥了他一眼,问道:“朕安,豫王何事求见啊?”
  “不过是挂念圣人而已,”豫王闲扯了些有的没的,才装模作样地提起来意,“唉,愚弟心中亦有些沉闷,想说与兄长听。”
  沉闷就在心里闷着,他懒得听。
  皇帝说道:“豫王心闷就去打打马球,若还是不行,朕可派医正与你瞧瞧。”
  豫王连说不用,他哪是心闷,他是来青史流芳的。
  摆完手,豫王喜滋滋地说起了自己昨日在府中之事,原来是前几日他得了一位美人藏于府中,一日醒来,见美人睡颜,心中竟半点不想起身,只想和这美人日夜嬉闹。
  这样的想法惊了豫王一跳。
  他如梦初醒,这般念头将自己的正妃放在何处,暗悔自己沉湎女色,不事正务,旋即赐死了那位美姬。[1]
  当时王府的门客就说,“王爷此等贤举,有邹忌之风,实当载入史册,万载流芳也。”
  豫王一想确实如此,他都不须劝谏就能回头是岸,此德行当被天下知晓啊,于是今天就颠颠地进宫来了。
  豫王旁敲侧击着在皇帝面前,把这段美事说出来,就是想把自己的美名传扬出去。
  他美滋滋地想,这件事要是记到史书里去,还不得和负荆请罪、士别三日的故事一样,万古留名,受人称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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