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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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江月便以为史家两个读书人调理身体为名目,先后搭上了他们兄弟的脉。
  她先看的,是坐得离他们更近一些的史家四少爷。
  搭上没多久,江月便悄悄递给穆揽芳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史家四少爷虽然看着瘦,但脉象磅礴有力,身子骨好得很,并没有什么暗病。
  穆揽芳跟她笑了笑,又同史四少爷的眼神不期而遇,略显羞赧地垂下了眼睛。
  后头便是史家大少爷。
  虽然给他诊脉不过是走个过场,便只隔着袖子搭了一瞬。
  半晌后,江月神色不变地道:“大少爷有些劳累过度,想来是周居劳顿和读书太过辛苦,但正当壮年,便也不用吃什么药,注意劳逸结合就好。”
  给他们二人诊完脉,丫鬟出来说老夫人已经醒了,只是难得睡得好,还不想起,只说请穆揽芳留下多玩一阵子,另外还让丫鬟询问江月方不方便后头几日接着来给她艾灸。
  江月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便应了下来。
  后头史家大少爷和四少爷没有久留,如史家老夫人所言,两人都是读书人,日常都在做学问,能抽出空来过来一趟,便已经显出足够的重视了。
  江月吃着点心喝着茶,时不时听一耳朵朱氏和穆揽芳的聊天内容,便也拼凑出了史家整个的人员构成。
  史家两位老爷都没走读书的路,都是继承家里的衣钵走的商路。
  孙辈里头五位少爷,老大和老四在读书,其他几位少爷则都跟着长辈做生意,日常都事务繁忙,所以其他人都没能陪着老夫人从府城到县城来。
  而重孙辈,也只有大少爷和卫氏、未成家的四少爷还没有为家里开枝散叶。
  用过午饭之后,晴好的天骤然变了脸色,隐隐地又要下雨,穆揽芳便提出告辞。
  睡过一个上午的史老夫人气色显得更好了一些,笑着让人给她们准备好油纸伞,还让孙媳妇代自己相送。
  二少夫人赵氏便起了身。
  翰林小姐出身的卫氏也跟着相送。
  赵氏活泼爱笑,上午众人说话的时候,就是她陪着朱氏说话,活跃气氛。
  也难怪她男人没空过来,朱氏这当婆婆的也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出来玩上一趟。
  相比之下,卫氏则沉默寡言的多,一个上午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送她们出府的时候,赵氏和穆揽芳走在前头,说说笑笑。
  江月和卫氏走在后头。
  “多谢江娘子帮我保守秘密。”卫氏主动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正是半个月前,江月在平安桥边上顺手救治过的那个年轻妇人。
  前头双方互相介绍认识,江月神色不变,卫氏却是唬得面色发白,连忙垂下眼睛。
  只是她素来寡言少语,不怎么与人交际,这才没让史家其他人瞧出来什么。
  江月微微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道谢。”
  卫氏也就没再接着说下去,抿唇略显腼腆地说:“明日江娘子过来,我做一道京城的糕点给你尝尝可好?”
  这是她表达谢意的方式,这也并不需要掩藏的秘密,卫氏便也没有压低声音,叫穆揽芳听到了。
  她转过脸,以略显夸张的口吻说:“好呀,我前头来了那么几回,还从未听过卫家姐姐要亲自下厨。怎么我家月娘一来,姐姐就愿意给她一人做糕吃?”
  曾经,穆揽芳因为江灵曦处处照顾江月,那是实打实的吃过好几年的醋。
  现下她长大了,跟江月的交情也非昔日可比,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真的生出怨怼,纯粹是有心跟卫氏交好,借机耍宝卖乖。
  卫氏秀美的脸上浮现红晕,她温声细气的说:“穆家妹妹说的哪里话,你若是想尝,我也是愿意给你做的。”
  穆揽芳说那敢情好,又酸溜溜地道:“那我可是沾上我们月娘的光了。”
  她如今越发有朝气,江月也乐意配合,忍着笑点头说:“我确实是比你讨人喜欢一些。”
  说得穆揽芳娇笑一声,便要回身来拧江月。
  江月连忙告饶,说别闹。
  说笑着,就听那赵氏忽然出声道:“其实我出嫁的时候,还特地带了厨娘陪嫁呢。穆家妹妹和江娘子若是想尝尝别处的糕点,让我家厨娘做也是一样的。”
  这话一说,穆揽芳便有些尴尬地淡了笑。
  卫氏自己提出下厨,这很是正常,毕竟大家小姐,学一手厨艺也是锦上添花。
  但赵氏却忽然提到厨娘,没得把卫氏和家中下人比到一处了。
  好在说话的工夫,几人也已经到了门口。
  穆揽芳请她们妯娌二人留步,而后和江月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起来,江月透过车帘看了一眼。
  那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赵氏已经止住了笑,不怎么高兴地看了卫氏一眼,而后先掉头往宅邸里头去了。
  卫氏也不恼,又目送了马车半晌,才转身回去。
  江月多看了会儿,穆揽芳抓着他的手摇了摇,问说:“看什么呢?”
  等顺着江月的视线看过去,穆揽芳接着说:“挺奇怪的,对不对?”
  自古这妯娌之间,处不好的多了去了。
  早先穆揽芳也担心过,有个身份如此贵重的大嫂,成婚后会不好相处。
  赵氏是商户女,和卫氏娘家背景相差甚大的,说不到一处,暗暗较劲儿那再正常不过。
  可眼下看着,倒是那商户女出身的赵氏更得婆婆朱氏的喜欢。
  而她们妯娌之间,也是赵氏处处压卫氏一头——前头穆揽芳不过才顺着卫氏的话说了一句,那赵氏立刻不高兴了,话语间很是让卫氏下不来台。
  她们都听出来了,卫氏自然也听出来了,但也并没有同她争执,只微微笑了笑,便不说话了,仿佛早就习以为常的模样。
  前头几个女眷在一起时也同样,朱氏称的上是长袖善舞,连江月都能照顾到,却是懒得多给大儿媳妇一个眼神。
  绿珠陪着自家姑娘进出史家好几回,知道的比江月多多了,便接过话茬道:“这个奴婢知道,史家二少夫人过门只比大少夫人晚一年,却是三年抱俩,已经生了两个男丁。大少夫人还无所出,低了二少夫人一头也正常。”
  “那也不大对吧。”穆揽芳说,“那史家大少爷据说一心向学,以功名为重,在府城的书院读书,半个月、一个月的才回家一趟。这夫妻之间聚少离多,没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吗?总不能因为这个,怪罪到她头上。”
  穆揽芳说着话,语气里不觉已经带出了一些义愤填膺和担忧。
  她跟卫氏没说过几句话,对卫氏身上端方温柔的大家风范虽有几分欣赏,却也谈不上有什么情谊。
  是因为史家那四少爷也在书院里头求学,往后也会那般。总不能说往后她也没有生下子嗣,就像卫氏那样让人欺负吧?
  江月说:“那倒不用担心这些,你们的境况不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
  马车里只她们三人,也没有外人在,江月就直接道:“我说那位大少爷身体有些亏空,并不是随口说的。只是当时当着众人的面,没好意思说的那么具体。他是常年的肾阴损耗,肾水不足……那方面的亏损,他子嗣上头本就艰难,跟旁人无关。四少爷这方面同样是康健的。”
  到底是还未成婚的女子,穆揽芳听到这儿耳际也有些发热,“人前确实不方便说这些,怎么这会儿和我说的这么具体。”
  江月伸手摸了摸她红得滴血的耳朵,没吱声。
  半晌后,穆揽芳正色,脸上的红晕褪去,明白过来为何江月跟她说这个——
  那史家大少爷美其名曰是一心在书院求学,却是常年的肾阴耗损。
  史家又有‘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绝对不会派遣什么通房小妾去随侍左右。
  他在外头肯定有相好!
  见微知著,史家所谓的规矩森严,怕也只是明面上做给人瞧的,总不可能朱氏那当亲娘的,这么些年都不知道亲儿子身边有其他女人?
  而且那史四少爷,极为濡慕长兄,又跟长兄在一个书院读书,难保往后会不会被也带着学坏。
  到时候他也打着在外读书的名头,穆揽芳根本管不了!
  “能看出来是多少年的病症吗?”穆揽芳问完,又摇了摇头,想到江月给那史家大少爷搭脉象本就是走个过场,手指就在对方衣袖上稍微靠了一下而已,能诊出现下这么多信息,已经是够令人咋舌了。
  须臾之间要是还能诊出那些,那真跟活神仙差不多了!
  却听江月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至少也有十年了。”
  这话一出,绿珠先啐出了声。
  史家的子孙成婚都不早,十年前,翰林家的卫氏还没进门呢!
  穆揽芳也气得不轻,她跟史家四少爷拢共见了没多少次,每次也是点到为止地打个招呼,并无任何逾矩的私下相处,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她能觉得这门低嫁的亲事不错,是看史家老夫人对她很是慈爱,加上史家男子争气,家风清正,顺带还因为有个卫氏那样出身清贵的妯娌,想着卫氏都能看中史家,低嫁而来。
  自己作为知县家的姑娘,难道还能比翰林家的小姐眼光更高吗?
  绿珠劝道:“那大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四少爷还没有那样呢。史老夫人对姑娘是真心疼爱,往后姑娘让老夫人对四少爷多加管束一二,他也不一定会像大少爷那般放浪形骸……”
  江月又说出了另一个要紧的信息,“史老夫人的寿数……怕是也没多久了。”
  老夫人没有什么病症,纯粹就是年纪老迈,身体里的生气所剩不多,快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这种情况是最难办的,江月的灵泉水也没用——灵泉水能固本培元,调度人体内的生气,但也得有‘本’可固,有‘元’可培才成。
  史家老夫人大抵也是心有所感,所以面对小病小痛,她也懒得吃药折腾,只想舒服地过完后头的日子。
  等到史家老夫人过身,大房管事儿的自然是大夫人朱氏。
  朱氏虽然看着跟穆揽芳也挺亲热,但对大儿媳卫氏可着实称不上好,连最基本的人前一视同仁都做不到,放任二儿媳踩到当长嫂的卫氏头上。更别说还有放任大儿子寻花问柳,沉迷女色那桩事。
  在这样的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很难保未来境况如何。
  当时卫氏那般战战兢兢,生怕在外头行差踏错的,不惜冒着寒风跟江月回梨花巷休整,想来也是怕回府之后,在婆婆面前露出端倪,使日子更难过。
  “我知道了,我今日回去就写信给外祖母写信,说我对史四无意。亲事未过明路,就算不成,也不至于伤了和气。”穆揽芳神色凝重地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这是悬崖勒马,未曾损失什么。只是那卫家的姐姐,那样好的人,委实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江月也不免为她轻叹一声。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经回了城。
  此时春雨也落了下来,穆揽芳将江月送到梨花巷,拉着她的手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说不定我真就稀里糊涂同意了。下回再议亲,我一定一早把你请过去!”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给几个人诊了脉,然后告诉你一些他们身体上的信息。”江月说着话,看到巷子口出来一个高瘦颀长的身影。
  他穿一件轻便的春衫,撑着油纸伞,走的施施然,像雨幕下的一支翠竹,让人忍不住探究他伞下的面容。
  江月便不和穆揽芳多聊什么,拿了马车里的伞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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