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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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你不自在,也不是叫你与她母慈子孝,只是体面要给,这头一条,让她住到东侧的抱厦来,吃穿用度皆比照柠儿当初给,不能再让她受委屈,至于嫁妆,你也得尽快备起来,该有的一样不能少。”
  “可那谢钦不是不要么?”段氏心气傲,比不得沈黎东端得起放得下。
  沈黎东捋着胡须一笑,“他那不过是气话,咱们给他妻子装点体面,他还能拒了去?”
  晓得段氏面儿抹不开,沈黎东当场唤来贺嬷嬷,将一应事务交代下去,最后语气严肃,
  “你亲自去办,万不能怠慢了小姐。”
  贺嬷嬷连声应是。
  带着一队下人来到碎玉轩,却见门扉洞开,屋内的帘帐也被风连带捅了出来,贺嬷嬷唤了几声四姑娘,哪有人应,屋子里光线暗,贺嬷嬷瞧不真切,后来进了门庭,冷清清的屋子,没几件像样的摆设,再看台樨下的炭盆子仿佛刚熄不久,这是去了哪里?
  *
  晨起朝阳绚烂,不消半个时辰便转了阴。
  沈瑶托着沈孚来到正阳门外的茶楼,碧云去楼下坊门转角的摊贩买来沈瑶爱吃的葱油饼,沈瑶将油纸打开递一个给沈孚,沈孚神色不渝摇摇头。
  今日天蒙蒙亮,沈瑶主仆便悄悄躲在垂花门处,待瞧见沈孚给老太太请了安便从夹道堵了他的去路,央求他带她来寻谢钦。
  离着婚期只有半月,论理沈瑶是不能出门的,正儿八经去跟老太太或段氏请示,必是吃个闭门羹,她原先也想过翻墙而出,只是京城水深,她人生地不熟,去哪里寻谢钦,唯有求助沈孚。
  沈孚冒着极大的风险将妹妹带来官署区外的正阳门,心里一直打鼓。
  他倒不惧回去被长辈责备,怕的是万一遇到三皇子与太子的人可就麻烦。
  沈孚这些年在西川历练,官场里的人情世故也懂一些,先将沈瑶安置在正阳门对面的茶楼,旋即来到门前,掏了些好处塞个守门的官吏,只道自己是沈家的少爷,来寻刑部侍郎沈黎东,说是家里有要事。
  谢钦即将迎娶沈家义女的事在京城传开了,守门的小官对着沈孚也不敢怠慢,给了他一个临时的腰牌,登记在档便进了官署区。
  谢钦是内阁首辅,兼领吏部尚书。
  沈孚去吏部扑了个空,得知谢钦在文华殿陪着皇帝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
  沈孚垂头丧气回了茶楼,与沈瑶道,
  “谢大人日理万机,行踪不定,咱们这样是逮不着的,不如,我现在去谢家替你留个讯,等他联络你?”
  沈瑶想了想,“也只能如此,那我先在此处等着,哥哥递了消息再来接我。”
  沈孚出了茶楼,留下两名家丁守着,骑马奔向谢府。
  沈瑶倚着窗口,双手托腮盯着正阳门出神,盯着盯着眼皮开始下垂。
  她昨夜没睡好,困顿不堪。
  碧云也学着她的模样托腮望着城门处,时间一点点流逝,大约午时初刻,一道格外俊挺的身影从宫门迈出,胸前的仙鹤补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碧云上回在沈黎东书房角门处偷偷见过谢钦,一眼认出人来,连忙摇醒沈瑶,“姑娘,快醒醒,谢大人出来了!”
  沈瑶打了个哆嗦昏懵地往外望去,模模糊糊的看到谢钦被一堆官吏簇拥着出了正阳门,脚比意识先行动,拔腿就往楼下去。
  留下一侍卫在此处等候沈孚,另一名侍卫赶车载着沈瑶去追谢钦。
  谢钦的马车又轻又快,很快从正道驶入小巷子里,侍卫追到巷子内,将马车驱到尽头拐角,放眼一望,“姑娘,谢家马车不见了。”
  沈瑶急忙掀开车帘,抬眸,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墙垛处,谢钦已换了一件湛色的长袍,长身玉立,目光深静无波。
  沈瑶松了一口气,快速从马车钻出来,又提着裙摆很利索地跳下,大大方方来到他跟前,朝他施礼,“谢大人。”
  谢钦平日话不多,向来惜字如金,“你找我有事?”
  阳光已彻底被云层遮住,云团子聚了过来,谢钦面如冷瓷,在这昏暗的阴天显得格外瘆人。
  这是沈瑶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她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尴尬地说着,“谢大人,冒昧打搅,是有事与您商量。”
  谢钦窥见沈瑶面有窘迫,怀疑她是来退婚的,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这种事终究得你情我愿。
  谢钦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风飒飒扑过来,他看着单薄的姑娘,指了指对面的茶楼,“上茶楼说话。”
  第7章
  这是一间延续魏晋遗风的茶楼,门从两侧被拉开,窗外潮湿的凉风裹着湿漉漉的花香漫入。
  越过四片四时景挂屏,当中铺着丹樨,上摆着一张矮几,需席地而坐。
  沈瑶裹了裹披风,看了一眼谢钦,谢钦在她前面褪鞋,离得近,这才发现自己比他个子要矮小许多,仿佛只能齐他的肩。
  茫然地想着,她要与这样一个人成婚吗?
  身份天差地别不说,她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正怔愣着,谢钦已先一步上了台樨,掀起蔽膝率先坐了下来。
  沈瑶不敢耽搁,连忙将绣花鞋脱下,缓步来到他对面,垂首坐下。
  谢钦慢条斯理净了手,又递了一块湿巾给她,随后亲自倒了一杯茶,推至她跟前,“你可挑口味?”
  沈瑶愣了下,看着他,谢钦这个人好像没有刻意解释的习惯,需要旁人猜他的心思,好在也不难猜,“要在这里用午膳吗?”
  “是。”
  沈瑶不娇气,好养活,“我不挑口味的。”
  谢钦目光定了片刻,也没坚持。
  随后拂了拂衣袍,盘腿而坐,等着沈瑶开口。
  他无论何时,身上总有一股威严凛然的气度。
  沈瑶也没打算含糊,开门见山道,“谢大人,昨日答应的匆忙,诸多事来不及细问,我很好奇,您为什么要娶我?我们并不认识,您为了我担这么大干系,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是假的,更多的是惶恐。
  也不知是不是沈瑶的错觉,她说完这席话,谢钦神情没有先前那般紧绷了。
  谢钦抿了抿薄唇,无奈看着她,“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令沈瑶吃了一惊,莫非他们俩有什么瓜葛?
  “我该记得什么?”她反问。
  天色阴沉,细碎的雨珠顺着木檐往下垂,渐渐形成一片帘幕,偶有斜风袭来,雨珠飘入窗台,渐起一片碎玉琼珠。
  谢钦沉默片刻,眉梢略带萧索,仿佛那些画面一直刻在他脑海里,说起来一字一顿,
  “五年前,汨江上游一片松林里,你一袭白裙,头戴帷帽,手执弹弓,曾百步穿杨,射伤了两名伪装成山贼的刺客,将一浑身是血的男子扶上马匹,催马离开,你又独自将追兵引去旁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他当时临近昏迷,转危为安后,派人去寻找沈瑶,可惜始终不得沈瑶踪迹,他只当沈瑶死在贼人手中,为了泄愤,他血洗了涉案的君山宗与所有贪污官吏,那一次湘水被尸身染红,昏暗的天幕被映出丝丝红晕,他心狠手辣的名声自此传出。
  沈瑶眼珠儿瞪得圆啾啾的,丹唇抿紧,脑海漫过无数画面,最后在一片混混沌沌的记忆中牵起线头,“难怪我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您是当年那位大哥哥....”
  话落意识到自己语气不敬,掩了掩嘴,“您是那日在我父亲书房认出我来的吗?”
  如果谢钦是为了报恩,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是。”谢钦慢腾腾擒起茶盏,察觉到沈瑶神情明显自在多了,停在嘴边问,“还有疑惑吗?”
  沈瑶实则是开朗的性子,问清缘故,便知谢钦可予信任,心里踏实多了,笑盈盈回,“为了我,搭上您的婚事实在惭愧,我常年在山林里转,那一带我熟,将那些追兵引开后,我便顺顺利利回了庄子。”
  “我当初不过举手之劳,哪比得上您昨日费的那番功夫,若害您得罪太子与三皇子殿下,风险太大了..”
  炮语连珠说了一阵,笑眼活脱的姑娘担心谢钦反悔,立即话锋一转,
  “当然啦,我处境堪忧,您能够帮我,我实在感激不尽。”
  “只是,也不能拖累您,您看要不这样...”
  谢钦将茶杯搁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茶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什么?”
  沈瑶兴致勃勃道,
  “我们可以做一对假夫妻,一来,我不能挟恩图报,连累大人,二来,我无才无德,实在不堪首辅夫人大任,待两年后咱们和离,您看行吗?”
  眼见谢钦眼神变得锐利,沈瑶心中发突,轻嚷道,
  “实在不行,一年也成啊,待风头过去,您寻个借口把我给休了,或者我假装病死,您远远的将我送走,岂不两全其美?”
  沈瑶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简直是一劳永逸。
  就看谢钦愿不愿意为了她牺牲两年。
  沈瑶殷殷地望着他。
  听完她这个提议,谢钦手指松开茶盏,顿在桌案,深深凝睇着她。
  他决心娶她时,没想过要与她做假夫妻,当初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为了救他有勇有谋义无反顾,今日他手握极权,门生故吏遍天下,亦想给她撑开一片天地,护她衣食无忧。
  只是婚姻大事到底不是旁的。
  想起自己名声不算好,沈瑶惧他不愿意嫁,也情有可原。
  她执意如此,他也不好强求。
  谢钦还是那般惜墨如金,吐出一字,“好。”
  沈瑶松了一口气。
  谢钦答应得这般爽快,可见他着实只准备帮忙,这样大家都自在。
  二人各怀心事,陷入静默。
  门被推开,侍者鱼贯而入,将各色珍馐美味摆上。
  沈瑶回想来的路上,沈孚大致告诉了她谢家的情形,谢家有六房,谢钦是老太爷与老太太的幺子,谢家家大业大,底蕴之深远在沈家之上,沈家已够令她吃惊的了,那谢家是何等富贵?
  空口白牙恐不能令谢钦信服。
  沈瑶趁着侍者上菜的空档,吩咐碧云去取笔墨纸砚。
  谢钦就看着她忙忙碌碌,最后折腾出一套笔墨纸砚来,终于明白沈瑶要做什么,他心底涌上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不知是她行事谨慎认真,还是对他防备之甚。
  无论是哪种,谢钦均无拒绝的理由。
  沈瑶一笔一画写下一封婚契,她字迹谈不上多好,却是工整清晰。
  她写完一份,先递给谢钦,“谢大人,您瞧瞧,这样可以吗?”
  谢钦并没有立即去接,目光落在那白纸黑字,粗粗扫了一眼,上头要求极为简单,约法三章,不同房,不掌中馈,两年后和离。
  谢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是沈瑶担心他违背君子之约,想求一份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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