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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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庙,凌尘立刻发现,屋里的细节有了变化——那两只被随意丢在废墟里的铜盆,不知被谁捡出来,一左一右挂在了墙上。
  凌尘目光落在上面,避开会被镜子照到的范围,试探出声:“有人么?”
  ……
  镜中世界。
  随着凌尘的这一句话,沈映宵忽然怔住。
  ——他竟然清晰地听到了凌尘的声音。
  刚才不管是在城中,还是凌尘进庙之前,这铜盆明明只有画面,并无声响。
  可现在,凝神去听,不仅仅是凌尘的嗓音,他竟然还听到了外界微风扫过屋檐的响动,以及草丛里的啾啾虫鸣。
  沈映宵忽然明白了什么:就在凌尘进殿的一刹那,铜盆内外的声音被连通了。
  既然自己能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么凌尘恐怕也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这东西莫非是想让他求助,把凌尘引进镜子当中?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沈映宵忽的浑身一颤——缠在他身上的藤蔓原本只是限制了他的行动,可现在,这东西却故意戳弄起来。
  先是刺了他一下,发现他有了防备,竟又来挠他的痒,为了逼他出声,不择手段。
  沈映宵死死咬住牙,咽下一切声响,同时心里忍不住大骂:这东西不会真的以为他能把凌尘引进来吧!
  抓人质也不抓个管用的,简直是无妄之灾。
  第134章
  魔尊看了一眼藤蔓, 又看着放缓呼吸沉默忍耐的沈映宵,仗着这凶狠的小辈现在动不了,上前摸摸他下巴:“修真之人触觉比凡人敏感许多, 这样都能一声不吭, 你为了你师尊倒是能忍。”
  他转而又一脸遗憾:“可惜本尊死得太早, 否则想办法将你本体掳来,再约你师尊等在外间, 必定妙趣良多。”
  沈映宵:“?”
  身上的藤蔓正好一紧,他隐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一片阴沉:等灵力回来了, 他一定要把这烦人的藤蔓连根揪出, 挫骨扬灰——连着旁边的混账魔尊一起。
  不知等了多久, 外界,凌尘终于打算离开。
  沈映宵望着铜镜中的那道身影, 闭上被冷汗沾湿的眼睫,暗自松了一口气。
  谁知他这口气松早了——就在凌尘踏出门槛的前一刻, 旁边忽然响起一道颤抖的声音:“师尊, 救我……”
  沈映宵倏地睁开眼, 整个人都愣住。
  ——那居然是他自己的声音。
  是“沈映宵”的求救声。
  脑子还懵着, 沈映宵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果然下一刻, 本该离开的凌尘霍然回身,他眼底带着几丝错愕,凝视墙上的铜镜片刻, 又原路走了回来。
  凌尘停在了那一面传来声音的铜镜面前。
  见里面隐约有一道伤痕累累的人影,他问:“映宵?”
  “沈映宵”听到他的声音, 踉跄赶来, 几乎是摔到了镜子前。他隔着铜镜看向凌尘, 眼泪落了下来:“师尊……救我。”
  ……
  隔壁,沈映宵茫然问剑灵:“我本体还在本命洞府对吧。”
  剑灵点头。
  沈映宵啧了一声,怎么也没想到这镜子居然造了个假本体骗凌尘进来。他立刻要喊“那是假的”,可刚刚还千方百计想让他出声的藤蔓,此刻却突然横过他嘴边,硬是把那一声提醒捂了回去。
  沈映宵使劲摇头也没甩开它,烦躁地一口咬了下去,心里焦躁无比。
  冷不丁被和本体一起摆在天平两端,不知受了什么影响,他忽然想:别说现在出不了声,就算他真的把那句提醒说出了口,凌尘难道就会走吗?
  ……恐怕不会。
  比起纯良无辜的徒弟,在凌尘眼里,现在的自己只是平平无奇的“那个丹修”。
  就算加个修饰词,也最多变成“那个脾气古怪的丹修”。
  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枚微瑕的白壁,而是已经被诸多经历染得乌漆麻黑,即便想再伪装成本体的模样,也难免处处露出破绽——若非回来以后,本体跟凌尘聚少离多,师尊恐怕早就已经发现了他的变化。
  ……届时凌尘会有多失望?或许还会在心里想,好好一个徒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沈映宵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件事,原本只是一道寻常的念头。可谁知这一次,随着心念闪动,身下忽然有大量藤蔓破土而出,毒蛇般攀附在他身上。
  就连魔尊都惊了一下。他本能飘开,发现这东西碰不到他,又悠悠落回来。
  魔尊围着沈映宵转了两圈,像个鉴宝专家:“这些藤蔓已经被浊气浸透,有这种变化,恐怕是跟你的心态相关——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沈映宵不理他,费力地想将双手挣出来,然而这东西被浊气浸透后似乎有了变化,远比普通的藤蔓粘稠。
  魔尊看乐子看的开心:“原以为你只是在玩情趣,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人认真觉得自己不如自己。你莫非是觉得现在的你在大染缸里泡坏了,在凌尘眼中,无法同先前的那个自己相比?”
  他越叨叨,那些藤蔓就越是坚韧。
  魔尊也发现了,终于改口:“好了,收收心。看了城里那么多住户,你还没明白么。被困在镜中的人对‘另一个自己’越是向往,就会被困得越牢——你那本体有什么好的,一个元婴期的小菜鸡罢了。我若是你师尊,定然更喜欢现在的你。虽说灵力杂了些,但好歹是个合体期。”
  旁听的剑灵:“……”骗子,你明明就更馋仙灵之体。
  魂体不断在耳边叨叨,沈映宵这会儿才体会到了什么叫魔音灌脑。
  口中那一截被他咬断的藤蔓,不断沁出汁液,毒液源源不断灌入口中,麻痹了人的神志,也让一些阴暗的念头迅速放大。
  刚有些松动的藤蔓瞬间反扑,勾住他每个关节,像一只只奋力把人拖入地狱的伥鬼。沈映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回洞府,可被这一堆东西缠住,竟没能回去。
  很快他就一丝一毫也动弹不了,只能任由那些藤蔓按着他下巴,勾缠着他散乱的长发,逼他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铜镜。
  镜中不知何时竟换了角度,凌尘和他面前的另一只铜镜,出现在了画面当中。
  那只铜镜中有另一个“沈映宵”,正跟凌尘四目相对,师徒之间仿佛满是久别重逢的情谊。
  沈映宵目光落在上面,眼神渐渐变得迷茫起来,恍惚间竟真的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被另一个更好的自己所取代的错觉。
  但到底还留了一丝清明在。他瞳孔一时涣散,一时强行聚起,交错间忽然发现不对——面前的铜镜后方,隐约露出了一片水母般纠葛的透明花纹。
  沈映宵一怔,抓住了一道想法:面前这镜子,居然能把他的神志动摇到这种地步……莫非这就是城中那无数铜盆的本源?
  这看上去不像完全的阵法,倒更像是上古流传的法器,被人利用改造成了“金盆洗手城”的核心。若真是这样,他倒是误打误撞地找对了地方。
  不过这枚藏头露尾的核心,为何忽然现出了身形?
  “应该是想两个都要。”魔尊听到了他无意识的念头,凑近拱火,“先用假本体骗你师尊进镜子,途中发现你对此反应激烈,就再趁机拿你炼浊气。你这心思连铜盆都看出来了,你师尊竟还不知,这你都忍得下去?——我若是你,就把凌尘放到外界,给他点颜色看看,尝了苦头才能知道究竟是谁在真心对他好。”
  沈映宵百忙之中迷迷糊糊地想:改天应该把那哑药改一改,做成魂体也能用的东西……可惜难度太高,还是研究一下怎么把这烦人的魂体就地掐死吧。
  ……
  外界破庙中。
  凌尘还停在另一面铜镜前。
  他目光在铜盆上定了定,又去看镜中的“沈映宵”:“你怎会在此?”
  “我不知道。我追着您的气息过来,途中失了意识,再睁眼就在这了。”“沈映宵”额头贴着铜镜,手也按在上面,半阖着眼睛□□,“师尊,我好难受。”
  铜镜上偶尔闪过细小的阵纹,凌尘凝视片刻,用这些天积攒的灵力添了几笔,弄出一道缺口。
  他对“沈映宵”道:“手给我。”
  “沈映宵”虚弱抬手,往前一递,从那缺口探出了铜镜。
  凌尘握住他的手,缓缓将人往外拉。刚拉出半截小臂,镜子上咔嚓出现了一片裂痕——随着有人脱身,两面镜子全都开始碎裂。
  凌尘一怔,停下动作,但镜面上的裂痕却仍在扩大。
  忽然另一面铜镜闪过流光,凌尘下意识地望过去,就见刚刚还十分模糊的镜面,此时竟然变得清晰起来,映出了那个丹修的身影。
  那人被藤蔓缠着,全身都像是没有力气,可两边一对视,他竟不知哪来的韧劲,硬是挣扎着别开了头,不想让这副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到。
  凌尘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明白了这面铜镜想做什么。
  两边的人只能救出一个,然后通道便会永久崩塌——这镜子要让丹修看到自己为了徒弟,选择对他见死不救。
  镜面仍在碎裂,没有留给人太多犹豫的时间。
  “沈映宵”见凌尘拖拽自己的动作停了,低声唤他回神:“师尊……”
  凌尘隔着镜子看着丹修,闭了闭眼,声音轻不可闻:“抱歉。”
  他很快又看向“沈映宵”,收拢五指,握紧了他的手。
  “沈映宵”回握过去,被发丝掩映的唇角几乎想愉悦地翘起来,又硬压下去。
  他被凌尘稳稳拽向外面,很快头就探了出去。“沈映宵”想朝凌尘虚弱一笑,然而刚抬起脸,一抹璀璨的剑光自凌尘另一只手中绽放,迅速在它眼前放大。
  “沈映宵”的瞳孔因恐惧而本能收缩。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刚刚那声“抱歉”,是对它说的?!
  ……
  一息之前,另一边的铜镜当中。
  镜面裂痕越来越多,逐渐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沈映宵垂下了眼睛,整个人都好像提不起劲。魔尊戳戳他:“这就放弃了?你不会真把对面那个当成你本体了吧,它可不会老实待在凌尘身边。”
  沈映宵目光动了动,他早就知道凌尘不会选这边,也知道对面那人是假的,可刚才看到那一幕,神志却仍是受了影响,竟从心底觉得“沈映宵”活下去会更好。
  “难怪那些被困在镜子里的人明知外面满城的人都是假的,却仍旧真心实意嫉恨外面的自己。”剑灵叹气,“这金盆如此古怪,恐怕已经是神识层面的东西了。难不成这个世界真有大乘期飞升前留下的传承?”
  它在沈映宵耳边说着正事,原本是想唤回他的神智,然而这个决策显然出了一点问题,这些话只会让人越听越困。
  沈映宵垂着头,眼睛渐渐阖上。就在这时,面前的铜镜轰然碎裂。通道坍塌的最后一刻,有人飞身而入,停在他眼前。
  沈映宵怔了怔,低垂的视野中映入一角衣摆,他脱口而出:师尊?
  嘴被藤蔓捂着,声音没能出口。
  只听到凌尘叹了一口气,他走过来,俯身按在沈映宵肩上,那些缠人的藤蔓忽然凝固,一寸寸攀上冰霜,碎裂消散。
  一片晶莹的粉尘中,沈映宵倒向地面。神智同步恢复,他想起自己刚才险些喊出来的称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但还没来得及后怕,他一抬头看到消失的通道,反倒先气了起来:“你进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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