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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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璋已经很多天没有召集川地文武议兵议政了。
  最近心情不太好,就连仕女图也不想画了,整夜整夜的失眠,有时候连屋外呼啸的风声都能把他给吓的坐起来。
  其实,曹操把张鲁干翻的消息刚刚传到的时候,他为此还高兴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但一刻钟后他就反应过来了,益州门户被打开了啊,曹操的大军以后就可以入川了,这就令人惊骇了。
  要知道曹操可不是张鲁这等水准,那是个常年在战火中打滚的男人,光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如果说,川地上下一心,通力抗曹,能不能防得住?
  不客气的说,把刘备和孙策的兵马全部送给曹操,他也打不进来。
  因为整个川地的兵马不说多吧,六七万人是有的,粮草补给呢?可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凭借剑门关之险,阆中要冲之地,皆是可以以寡敌众、以弱胜强的天堑。
  问题就在于,川地内部的矛盾太大了呀,大到根本无法解决。
  而且,这个矛盾并不是从刘璋手上开始的,而是从他老子刘焉时期就开始了。
  倘若真有这个能耐调和内部矛盾,也不至于会想着找刘备入川帮忙对抗张鲁啊。
  后世对于刘璋的定位就是两个字,昏昧。
  其实,益州这烂摊子,就是刘备后来也没能处理好。
  最初的时候,也就是刘焉在位的时候,刚到益州被本土士人抗衡的有些遭不住,很多的事情他都做不了主,空挂了个益州牧的头衔而已。
  所以,他迫切需要培养自己的力量。
  这个时候呢,董卓乱政,三辅之地大量的百姓、士人出逃,加之袁术在南阳横征暴敛,也把一大票人给赶跑了。
  去哪里呢,要说太平,在当时没有一个州郡能与益州相比的,很自然的就一窝蜂的跑去了川地。
  而益州本土的世家豪强们面对这些外来者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各种打压是让人苦不堪言啊。
  刘焉一看,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我的盟友吗,于是就开始拉拢这群人。
  他们,也就是东州派的来源。
  刘焉开始培植东州派系来打压益州本土的士族,时间差不多时,甚至一夜之间屠戮了川地十二世家,导致本土士人对他是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后来,刘焉做的舒服了,就想脱离朝廷的掌控,但你又不能直接在这里称帝,那样会引来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怎么办呢,于是派出了心腹张鲁去汉中,只要天使来传令的,就宰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的诏令根本就无法送到益州去,刘焉开始出入都使用天子銮仪了。
  大概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在绵竹送了一场大火给他,把他的车架全部烧了,刘焉也因此旧病复发,直接一命呜呼。
  他倒是死的干脆,可是留给刘璋的又是什么?
  尾大不掉的东州派,对刘家恨之入骨的本土世家,还有因为在汉中得到发展后开始不鸟刘璋的张鲁。
  刘璋要做点什么,首先就要把在外面有自立之心的张鲁给搞定,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腾出手呢,锦帆贼甘宁就带着沈弥、娄发来闹事了,刘阖也跟着凑热闹,把他整的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把他们给打发了,可以开始着手收拾张鲁了,派谁去是个问题。
  思来想去就派出了东州派系里军队威望较高的庞羲,刘璋这一手其实还是算不错的,因为这样既可以抵抗外敌,又可以稍稍的减弱东州派在成都的威慑力。
  刘璋不会像他老爹那样去偏爱于东州派,因为他上位的时候,益州本土派已经被东州派压的快抬不起头来了。
  所以,他要平衡这个关系就不得不倾向于本土士人,怎么扶持呢,当然是论功行赏最方便了。
  于是在和张鲁撕破脸后就开始提拔重用扶保自己登位的赵韪,作为本土士人的赵韪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谁知道赵韪得权后竟然联合本土的世家大族造反,而且一呼百应,一口气就有三四个郡的响应,把刘璋吓的瑟瑟发抖。
  最后,还是东州派的人站了出来。
  也不是他们有多心善,是他们都明白,赵韪一旦成功,本土士人正式掌握大权,到时候他们这些东州派系的人,一个都别想待在川地了。
  孟达、法正、许靖这些人一同发力下,赵韪一下就被打包了。
  所以,到最后,还是没能改变益州由东州派系一家独大的局面。
  好在他们这些人呢,倒也不是特别的团结,只是在利益受到了巨大威胁时候才会一起抱团的,总算是让刘璋有了一些安慰。
  这些年啊,刘璋治理的川蜀,不是在平乱就是在平乱的路上,实在怨不得他收拾不下一个张鲁。
  其实,站在刘璋的角度来看,先是遭了甘宁他们的背刺,又遇着张鲁的独立,就连拥护自己上位的赵韪都搞偷袭,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了呀。
  所以他是时时刻刻都在自危中的。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死忠部下的,譬如他一手从寒门里提拔起来的张任,对他就是忠肝义胆。
  而且张任也很能打,跟赵云、张绣师出同门,又懂兵法,如果可以让他独领一军出去守土,川地还是很稳的。
  可是啊,军中像张任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了,又遭了这么多次背叛,所以刘璋轻易的根本不敢让张任离开自己的身边。
  他在成都,自己才能有那么一些安全感的。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曹操拿下了汉中,他如何能不慌啊。
  内部矛盾林立,自保都难,外面强敌环伺,蠢蠢欲动,刘璋只觉得自己太难了。
  在蜀中一日三惊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召集文武议兵议政,而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到时候堂前可能出现的质问。
  直到先后有两封信送到了成都来,一封是林墨的,一封是刘备的,萦绕在刘璋头顶的阴霾终于得以消散。
  有了这两封信在手,他有底气直面任何人,不管是东州派还是本土世家。
  当然,在刘璋的内心,也是有盘算的,林墨是什么人,跟自己非亲非故的,能这么善良吗,被人出卖了这么多次,刘璋早就不再对外人抱有侥幸心理了。
  可该说不说,有这封信在手,终归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毕竟放眼整个天下,除了吕林,难有与曹操一敌的力量了。
  如果说真正让刘璋感觉到暖心的,那还得是刘备。
  作为仁义之名在外的刘备,那是有口皆碑的,就算是在消息闭塞的川蜀,刘璋都听了不少关于刘备的贤名。
  再加上,大家都姓刘,同为汉室宗亲,他不会害自己的。
  现在呢,林墨的信可以稳住内乱,刘备的信可以稳住自己的心,刘璋算是真正踏实了许多。
  “放眼方今天下,争雄者无外乎是曹操与吕布二人,益州只有掌握在这两人中一人的手里,方能长治久安,蜀中百姓才能迎来福泽。”
  “是啊,益州富饶千里,谁得益州便等于得了半壁天下,可刘璋孱弱,得之却不能御之,现在人家把手都伸到汉中了,可他竟然避不见客,实在可笑。”
  “区区张鲁就能跳出来捋虎须,更何况这次来的可是头猛虎,他能怎么样。”
  成都,张府,紧闭的房门内,两人席地而跪,开诚布公。
  一人额头尖出,鼻偃齿露,身短不满五尺,但说起话来声音却如暮鼓晨钟一般,他便是川地俊杰张松。
  坐在他对面的人,头戴儒冠,蓄着山羊须,被梳理的细微分明,一看就知道是个严谨的男人,肤色较为黝黑,一双眸子透着从容,法正,法孝直。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成都,乃至于整个益州,如是他们二人这样的对话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汉中落入了曹操之手,根本没有人看好刘璋能守住川地,你连张鲁都搞不定,还想跟曹操玩?
  不过这样的对话说难听点也是悖主的言论,可以问斩的,所以大多数是亲信与同派系的人才敢交谈。
  像眼前这种益州本土派和东州派能如此友善的坐在一起开诚布公,是极为少见的。
  能够达成这种默契也是有一定前提的,作为益州本土派的张松虽然不喜欢东州派,但还没有在军政上发生正面冲突,而法正呢,其实只能算是东州派里的边缘人物,核心不是他。
  最关键的一点,他们都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感觉,认为自己的才华应该要侍奉雄主,而不是刘璋这种蠢货。
  所以二人是一拍即合,已经开始筹谋着为益州寻找一个明主。
  “依永年兄看,这天下最终会花落谁家啊?”法正似笑非笑的问道。
  “孝直以为呢?”张松笑起来多少有点贼眉鼠眼的味道。
  “你先说。”
  张松迟疑了一会,捻着自己的三寸须沉吟道:“如今的局势很是明朗,这天下归统定是在曹操与吕布二人间诞生,可从过去双方交手的情况来看,曹操是一战未胜,兰陵侯之谋,非曹操麾下群贤可挡,依我看,最后定是吕布荡平乱世,成就流芳功勋。”
  “昔日龌龊不值一提,就目前曹操的应对来看,无论是引关中十部入三郡,还是趁北国未定取汉中,皆是得当之举。
  更何况,曹操在眼前,吕布在天边,你我当顺势而为,不可逆天而动。”
  前面的话算不得什么,但后面这句话算是点睛了,北国军距离川地,到底是太远了一些,而曹操都守在了门口。
  张松却是摆了摆手,“孝直应该知道的,川地之险雄于天下,如无我等为内应,曹操纵有数十万兵马也只能望关兴叹。”
  “永年兄。”
  法正嘴角勾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你如此心向吕布,是不是与林墨暗中有所来往?”
  闻言,张松眼角抽了抽,刚想辩解,法正直接压了压手,“永年兄,是与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选择只有这一次,一旦落错了子,可就悔恨终身了。”
  如果从内心里说,张松是希望选择吕林集团的,他没有法正想的这么深远,仅仅是因为林墨的信而已。
  他在川地名气并不算很大,在方外就更别提了,可盛名之下的林墨竟然亲自写信给他,盛赞他是蜀中翘楚,希望能得到他的助力,必成一代霸业。
  人嘛,要说没点虚荣心是不可能的,这大概就跟初出茅庐的武将上来就被吕布恭维:你的武艺太高了,我打不过你啊。
  尤其是多年壮志难舒的张松,更有了一种遇上伯乐的错觉,所以他会坚定的选择林墨。
  也就是要把曹操挡在川地之外,等机会合适了,再把益州送给林墨,立下社稷功业。
  但,法正显然有不同看法。
  张松能跟他彼此交心,其实内心里也是看重法正的才华,于是端坐好身子,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贤弟此举总是要有个合理的说辞吧。”
  法正不准备藏着掖着了,抿了口茶后,低声道:“原因有四,其一我已经说过了,曹操在眼前,吕林在天边,舍近求远不智;
  其二,如今曹吕双方的势头来看,即便不是势均力敌,北国也胜不了几分,若是我们将益州送与曹操,以益州天府的富饶,曹操实力大增,赢面至少过七成了,你我也有机会在曹营一展拳脚啊。
  其三,朝廷在许昌,天子在曹操的手中,他扛的是诏令天下的大纛,这一点不管林墨如何致力也是无法改变的。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吕布已快要到暮年了。”
  张松有些不理解的皱起眉头,“那又如何?”
  “林墨是他的女婿,不是他的儿子,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些跟随吕布多年厮杀的悍将,如张辽、高顺等人,极有可能生出异心。
  到了那步田地,林墨即便可以戡乱,吕营也必将元气大伤,曹操,怎么会放过如此良机?”
  这话让张松心头一沉。
  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法正的说法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的。
  张鲁当初可是对刘焉顶礼膜拜的部下,同时也是为刘焉引为心腹的,否则这种放权在外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让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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