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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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都病糊涂了,大姑娘又没真的出现在跟前,哪里肯信?”
  许嬷嬷抹着泪,转而恨声道,“夫人风寒之症将将有所好转,就突闻大姑娘坠崖的噩耗,哪里受得了此等刺激,当夜就病的起不了身。大公子请假从国子监回来侍疾,也不知蒲姨娘发的什么疯,趁夫人清醒时刻,站在门外说了好一通风凉话,话里话外皆是说大姑娘从万丈悬崖掉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让夫人莫为了大姑娘伤神,日后自有大公子替夫人养老送终……
  这个杀千刀的狐媚子,故意拿刀剜夫人的心,夫人如何受得了,气得将大公子赶出了屋,连番刺激之下,病的连药都灌不进去了。”
  顾桑攥紧拳头,眼里隐隐闪过一抹戾气:“可恶!”
  顾九卿面上虽无多余情绪,但眼中冷意亦是深了几分。
  顾桑蹲在床边,对着昏睡不醒的施氏,一遍遍轻声说道:“母亲,桑桑和大姐姐平安回家了,你睁开眼看看,桑桑从不骗母亲,大姐姐真的回来了,她就在你面前,你睁眼就可以看见。”
  “母亲,你看看大姐姐,好不好?”
  “就看一眼,她就在这里。”
  也不知顾桑絮絮叨叨说了多久,施氏眼皮一动,慢慢地睁开眼睛,落在顾桑身上的目光呆滞无神:“桑……桑桑?”
  “对,我是桑桑。”
  顾桑含泪点头,立即侧身让开视线,让施氏能够完完全全地看见顾九卿的身影,“母亲,大姐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蒲姨娘骗你的,大姐姐好好的。”
  施氏吃力地转动眼珠,似不敢相信地望向顾九卿。
  施氏颤巍巍地伸出手:“九……卿。”
  顾九卿抬手,顺势将施氏无力垂下的手堪堪握住:“母亲,我回来了。”
  感受到手上那股彻骨无温的冰凉,施氏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她的女儿,眼中燃起的光亮点点熄灭:“不,你不是九卿,肯定又是我看花了。”
  九卿怎会让我触碰她?九卿的手怎会如此寒凉,凉得不像活人的温度?
  “母亲,是我。”顾九卿声音淡淡,“母亲将我弄丢过一回,难道还要丢下我么?”
  施氏眼中一痛,竭尽浑身力气,死死地抓住顾九卿的手:“不,母亲不会丢下你。”
  顾九卿说:“那就听话,喝药,吃饭。”
  在顾九卿的安抚下,施氏溃散的瞳孔重新聚光,总算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顾九卿,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还活着,她的女儿正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不是错觉,不是幻像,是真实可触摸的。
  “快,扶我起来喝药!”施氏挣扎道。
  两名丫鬟手脚麻利地将施氏扶将起来,又在身后垫了个靠枕,以便施氏靠的舒服些。
  许嬷嬷则端来药碗,被顾九卿扬手接了过去:“给我。”
  这一举动,不仅许嬷嬷等人惊讶不已,就连顾桑都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以平日顾九卿对待施氏疏离冷漠的态度,实在是不像是能能做出这等侍奉其母喝药的举动。何况,顾九卿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洁癖严重到近乎苛刻的地步。
  许嬷嬷看向顾九卿缠满绷带的左手臂,立即回过神:“可是,大姑娘你的手……”
  “无碍。”
  顾九卿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墩凳,右手握着小勺,慢慢搅拌了几圈,待汤药凉了些,便伸勺喂到施氏嘴边。
  施氏亦是惊住了。
  药到唇边,也忘记了入口。
  许嬷嬷急道:“夫人,您日思夜念的大姑娘正在亲自给您喂药,夫人快快将汤药喝了,良药苦口,早日恢复康健,莫让大姑娘担忧,也莫要蒲姨娘称心如意。”
  施氏在‘不能让女儿担心’和‘不能便宜了蒲姨娘’的双重激励下,硬是强撑着开始喝药吃饭,加上顾九卿又重新换了名医术更高的大夫,施氏的病情总算不再持续恶化,逐渐被控制住。
  施氏的病情稍微有所好转,宫里突然传出康王跪求魏文帝下旨退婚的消息。
  第72章
  司马骁一直跪在御书房外, 铁了心要退掉这门婚事,头重重磕在白玉石阶,字字泣血道:“父皇, 儿臣与顾家嫡长女的婚事再难维系,已到了非决裂不可的地步, 儿臣已经做了选择,是儿臣负心薄幸,是儿臣今生与她无缘。儿臣已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许多事已然想通,情字一事太苦, 尝过了以后再也不愿被情关所束缚,儿臣恳求父皇求全!”
  “父皇,求你成全儿臣!”
  如今的他连心上人都护不住, 有什么脸面强求顾九卿同他死绑在一起,不过是受他牵累。他想要替顾九卿遮风挡雨,可风雨皆是他所给。
  顾九卿这回侥幸死里逃生,下回下下回,还能有此好运吗?
  母妃说的对,他与太子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是他死就是太子死。然而,他不知道胜算几许, 或许死的那个人是他,他不能自私地将顾九卿拖入深渊。
  她是九天神女,合该明朗地坠于天间,而不是被他拽入权力的漩涡。
  “滚!让他滚!”魏文帝气得额头突突直跳。
  此时退婚, 岂不让天下人非议皇家寡恩薄幸?
  殿门打开,大监走到司马骁面前, 叹道:“康王殿下,请回吧,陛下不会同意。”
  司马骁像是没听见大监的劝告,对着殿门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额头一片红肿血污。
  “父皇,儿臣唯有此愿,父皇不能逼我娶一个不愿意娶的女子,求父皇成全!”
  司马骁的性格向来温雅内敛,但对于此次退婚,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哪怕魏文帝让御林军将他赶走,没多久,他又返回来跪在御书房外,磕一个响头哀求一声‘求父皇成全’,就算体力不支晕死过去,等他醒来继续磕头求魏文帝,就算魏文帝气得将他赶出宫依旧无济于事,进不了宫,司马骁就跪在宫门口,求魏文帝下旨退婚。
  如此几日,退婚的消息从宫内传到宫外,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们对顾九卿深表同情,康王在生母和未婚妻之间,选择生母暂且不论,回京后竟疯了般执意退亲,简直不要太过分。
  简直就是不拿女子闺誉当回事?
  顾九卿被康王放弃性命,侥幸大难不死,本就受了天大的委屈,康王不安抚不说,竟在一个女子最脆弱无辜的时候毁婚,哪里有昂扬男儿的担当?
  原本赞誉康王侍母至孝的人,也纷纷倒戈讨伐,大骂康王不做人,是个伪君子,是个负心汉。
  这是个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女子的名声尤为重要,被退婚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何其艰难?
  顾九卿容貌惊人,才情出众,动辄备受关注,连这般优秀到让人只可仰望的女子都能被人轻易退婚,那些不被关注无人撑腰的普通女子遭遇渣男退婚岂非更惨?
  甚至,有人将康王悔婚的桥段搬上戏台子,大唱特唱。
  康王退婚掀起的风浪愈演愈烈,皇家脸面荡然无存。
  司马骁对外界的言论完全不关心,就跪在宫门口,任由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在用舆论向魏文帝施压,殊不知身处舆论之中,早已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推手。
  华贵妃气得怒骂不止:“疯了,他是疯了不成?”
  虽然,她也不喜欢顾九卿,可也知道,婚不能退。
  至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
  顾九卿名声重要,康王的声誉同样重要。
  这是要在太子面前落了下乘。
  听闻康王坚决退婚,顾显宗焦虑无比,生怕自家嫡女真被退了婚、连带顾家成为全燕京的笑话,遂进宫面圣,哭嚎着求魏文帝主持公道。
  “陛下,臣的女儿自得知康王有意退婚,便茶饭不思,闭门不出,短短几日就清减了许多,臣是真心疼女儿啊。女儿非那不辨是非之人,被贼首逼落悬崖,知其与康王无关,从未有过任何怨由,是她命中有此一劫。如果因此被康王退婚,女儿家脸皮薄,日后哪还有面目见人哪。”
  顾显宗本想让顾九卿随他一道面圣,让陛下亲眼看看他的女儿受了多大委屈,奈何嫡女就回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让他恍然生出一种自己似乎是个跳梁小丑的错觉。
  见魏文帝不表态,顾显宗暗暗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大着胆子继续道:“康王可是顾忌小女手骨折之事?宫中的郝御医诊治过,说不会留下残疾,陛下也是知晓的……”
  “顾九卿也不想退婚?”魏文帝不耐地打断顾显宗,忽然问道。
  顾显宗一愣,随即道:“是,女儿非康王不嫁。”
  魏文帝冷笑:“怕是你顾显宗非要康王这个女婿不可?”
  顾显宗惶恐道:“臣不敢。”
  “行了,朕知道了。”魏文帝大手一挥,“滚!”
  ……
  魏文帝沉着脸,召康王入宫。
  魏文帝看着下首胡子拉碴萎靡消沉的康王,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以前玉树临风的儿子竟变成了这副不修边幅的丑陋模样。
  “非退不可?”魏文帝目光如炬。
  司马骁头低到地上,异常坚定:“是,儿臣非退不可。”
  “可知天下百姓如何议论皇家?”魏文帝又道。
  年轻的魏王不重圣名,发动政变夺权,大兴文字狱,铁血镇压一切反对他的声音,但年老的魏文帝却开始重虚名。
  司马骁磕头道:“是儿臣的错,儿臣愿一力承担。”
  魏文帝被气笑了:“真有担当,就不会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事?朕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与顾九卿的婚非退不可吗?”
  司马骁藏起眼中的痛色:“是,必须退。”
  魏文帝:“不后悔?”
  司马骁握拳:“不后悔!”
  魏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骁,道:“朕允了。”
  然而,当司马骁失魂落魄地回到康王府,下发的退婚圣旨却是——只退他和顾九卿的婚,但顾九卿和皇室子的婚盟依旧长存,且并未收回顾九卿的赐婚信物,那枚龙凤呈祥玉佩。
  这……是何意?
  司马骁大脑一片空白,待迟钝地领悟到圣旨深意,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不。
  他还有机会,等他扳倒太子,他和顾九卿还有未来。
  *
  顾九卿随意扫了一眼圣旨,狭长的凤眸快速掠过一道暗光。
  没想到,还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顾桑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小手不停地拨弄着皇帝赏赐的财物。退婚本就是皇家理亏,前脚传下退婚的旨意,后脚就赏了大批金银财宝,都是实打实的,连带她也有,嘉奖她救姐的壮举。
  果然,跟着女主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顾九卿对金银这些俗物不感兴趣,说不定又会落入她的口袋。
  她拿起漆金黑托盘里的几根金条,弯了弯唇,对顾九卿软糯一笑:“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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