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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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正军和邹容泽都见他摇摇晃晃,房正军连声急切道:“你躺下!你躺下!”
  邹容泽不等他再说,一把将房灵枢抱上床去。
  “我没事。”房灵枢在枕头上翻白眼:“哎你们别搞得我像孕妇一样好吗?”
  房正军只跟女婿发火:“他中午没吃饭?”
  这可问在痛脚上了,kevin赧然道:“我们正准备去吃。”
  刚才他们俩同着罗晓宁在病房里吃了一点简餐,罗晓宁食不下咽,房灵枢看着他,更加没有食欲,因此邹先生也就蜻蜓点水,只吃了几口。
  这三句两句也和房正军说不清楚,房正军不管这些,他心疼了:
  “一点啦!一点才吃饭!你是要饿死他啊?!”
  房灵枢在床上扭来扭去:“我的爹,你能不能不吵了,吵得我头好痛。”
  没把小宝贝照顾好,邹先生自知理亏,邹先生溜之大吉:“我去餐厅点一些外卖。”
  这里房正军瞪着房灵枢:“你就跟这种人过一辈子?”
  房灵枢大感意外:“哇,爸爸,你同意我跟他过一辈子了?”
  房正军自己给自己喂屎:“我是说,这种人,怎么能过一辈子?不懂得照顾你心又大!你这样让我怎么跟你妈交待?”
  说什么呢,人家一个大少爷,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能给你儿子做小伏低就不错了,房灵枢心想,你是没见过他在美国的时候,在家有佣人,在单位就汉堡。邹先生是不拘小节的少爷,要他照顾人,那只能凭心意,不能太严格要求。
  况且房灵枢一个大男人,也不需要被人捧在手心里。
  他在床上耍赖:“那我就是喜欢他。”
  ——就是喜欢kevin脾气对得上,要是他一天到晚净说些吃饭睡觉的芝麻琐事,房灵枢恐怕还觉得烦呢!
  “你怎么这样呢?我都不管他是个男人了,关键他不贴心,不贴心知道吧?”
  房灵枢回避战斗,他把脸埋到被子里:“房队长,讨论案情的时候不要乱入家庭私事,而且你这还掺杂个人感情,很不公平公正。”
  房正军拿他没有办法:“行了你脸拿出来!闷坏了!”
  房灵枢依然把脸埋在被子里:“我看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房正军静了一会儿,片刻,他苍凉地笑了一声:“我也是试试你的态度,你不急,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想法,你要是着急,还能有闲心跟我说私事吗?”
  真是知子莫若父,房灵枢笑嘻嘻地探出脸。
  房正军颓然地坐在阴影里,向年轻的儿子送出一个祈求的眼神。
  他是真的无助。
  有一个微小的瞬间,房灵枢觉得,房正军的确老了。他也许在天份上并不适合办案,房灵枢想,十五年来,他是凭着一种坚持和良知。
  保护无辜的,惩戒有罪的;保护纯善的,制裁恶毒的。
  如他一样,陈国华,李成立,他们应当也都是这样想。他们当初都是军人,是为战争而准备的战士,人近而立才应着政府的需要转行成了刑警。
  从外形上看,他们符合人们对“警察”这个职业的标准定位:勇敢、强壮、严肃又认真。
  ——那是一种误解,这形象是战士,而不是刑侦工作者。
  他们生来并不具备敏锐和直觉,缺乏刑侦天才所需要的那种想象力和逻辑性,也真正缺乏知识储备。他们破案是像作战一样,是一种抵抗和守卫,哪里有敌情,就向哪里出发。
  而真正的刑侦,应当是侵略,打敌人未动之先,狡猾地谋算对方的心思。
  这其实是个很煎熬的体验,因为你做不到,而你又必须要去做。
  因为群众等着你。
  你不能说“做不到”,因为你不来做,谁来做呢?
  房灵枢知道他爸爸从来不怕死,对待犯罪一直都很勇敢。这么多年,从金川,到芝川,从芝川,又到长安。他面对的暴力犯罪不在少数,历经的争执和纷扰更是数不胜数。
  他在抓捕的时候总能冲在第一线,窃贼、黑社会、暴动的邪教分子,他们的刀和棍在房正军身上留下许多再也抹不去的伤痕。
  那对房正军来说都是勋章,为和平而佩戴的勋章。不怕迎面而来的刀和枪,怕的是暗中游动的凶险。
  这些老刑警,真希望金川案的凶手能出来打一架——藏头露尾,鼠辈所为。他藏着、藏着,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那无力是像狮子面对毒蛇的无力,没有挑战,只有偷袭。
  房灵枢微微坐起来,把床头的果汁递给他父亲:“爸爸,喝点水。”
  房正军接过那果汁,尽力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爸爸老了,真的不中用。”他说:“你病成这样,什么事,我还得来叨扰你。”
  “别这么说。”房灵枢推他:“我应该的。”
  房正军是在十五年的岁月里,一点点学会了猜测犯人的心思,罪案和背德的恶人,像马戏团的驯兽师一样,把他从狮子训成了大猫,学会了去摸案件的线团。
  从小到大,房灵枢一点点看着他在案情里摸爬滚打,悲哀地懂得了人心的恶毒,也懂得了善良者的无奈。
  所以共和国才需要年轻的血液,房灵枢想,自己以前怨恨做他的儿子,现在想想,也许天意如此。
  生来为此而战,狮子做不到的,就生一只狐狸吧!
  不必肖父,只肖正义。
  “爸,你相信凶手是鬼?”
  “共产党人,肯定不会迷信,世界上没有鬼。”
  “我爸英明,但有没有人装神弄鬼,那就不好说了。”房灵枢在床上滚了一圈儿:“罗桂双家和卢世刚家,这两家以前在沙场村,关系怎么样?”
  “很一般,这个我们盘问过,也让金川警方帮忙求证了。”房正军应答如流:“这两家关系不差,但也谈不上好,只是一起打过工,打工回来之后,关系一直不咸不淡。”
  “她说谎,既然如此,卢世刚为什么要资助罗晓宁?”
  房正军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问,冯翠英说,卢世刚和她媳妇不太清白,自己主动要养罗晓宁。也因为这件事,冯翠英更加怀疑她儿媳。”
  她的怀疑和辱骂未能持续太久,因为多年妇科病难以治愈,罗桂双溺水死亡之后,他的妻子一年后也病死在县诊所。
  “当时给付医药费和丧葬费的,也是卢世刚。”
  这听上去就很有奸情,但梁旭已经证实了罗妻的清白,她和卢世刚的确没有苟且。
  “其实关于卢罗两家的猫腻,十几年前我在金川就排查过,卢世刚所有往来关系,我都一一摸过。他是个很胆小的人,就是因为他胆小忠厚,所以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跟他关系不错,也因此才公推他做抗拆的带头人。”
  当年的沙场村暴力抗拆,带头的卢世刚并非张角黄巢,他是兔子急了才咬人。卢世刚是胜在有些文化,能写会算,所以大家都肯相信他。
  他和罗桂双家的猫腻,并没有很多人说闲话,因为卢世刚平时跟乡亲们关系都还算不错,能照顾的他都出手帮忙。
  “我怀疑过罗桂双,但他家里真没有能协同作案的人员,罗桂双是真疯,他妻子又病得三魂不全,我们去排查的时候,村民也很不高兴。”
  能理解村民的感受,警察要抓杀人犯,偏偏柿子只捡软的捏,跑去查一户非老即病的贫困家庭。
  “那时候罗晓宁什么情况?”
  “已经病了,根本不在家。”太遥远了,房正军拧起眉头:“昨天我也在电话里问了金川那边,他们说罗晓宁是自己摔伤,送医的钱是乡亲们凑起来给的,至于后来为什么是卢世刚接手了他的医药费,村民都说不清楚这事。”
  他抬起头:“至少我在芝川那段时间,也没有发现卢世刚给了罗家多少钱。”
  邹先生也回来了,他并不打扰房正军的谈话,安静地放下午餐。
  房灵枢不吭气,他像个螃蟹横在床头,两眼放空地叫邹凯文:“给我眼镜……”
  说着,他又看房正军:“爸爸,你刚说卢世刚和罗桂双曾经出去打工,他们去哪里打工?”
  “云南,烟草种植场。”房正军道:“十年前我亲自去云南查过,你也知道的,一个多月我都没回家。在那里打工确实能挣到钱,不过现在管制力度加大,很多私人场子已经倒闭了。”
  “翠微花园的警卫,你们查过了吗?”
  “查过,没有你说的跛脚人,个个都很健康。”房正军也才想起这事,他从破皮包里掏出一打照片:“你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kevin递过眼镜,房灵枢戴了眼镜,把照片一一看过。
  确实没有,那么走访那天突然乱入的警卫又是谁?!
  难不成又他妈是鬼吗?!
  房灵枢两眼又放空了,他抓着那叠照片,跪在床头唧唧咕咕。
  这小子想事情的时候活像猫在踩奶。
  “会不会是卢世刚说谎?”房正军度量道:“他想要掩护凶手,所以说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如果卢世刚真有那份心计,那他就不应该蠢到用罗晓宁来激怒梁旭。”房灵枢笃定道:“他说的一定是实话。”
  “可以逆推这个逻辑,也就是说,十三年前死去的人,并不是罗真正的父亲。”kevin接声应道:“卢能够冒充罗的父亲,别人也同样可以这么做。”
  偷梁换柱,冒名顶替,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罗晓宁的父亲就是真凶,而他一定还在世——至于户口本上死亡的罗桂双,也许只是个替死鬼!”房灵枢从被子上窜起来:“爸,你非要求证的话,大可以去刨一刨这个‘罗桂双’的坟,如果他尸骨尚存,那他的dna一定和罗晓宁对不上。”
  扑朔迷离,即便死去的罗桂双是替死鬼,那凶手为什么早在十三年前就选择偷龙转凤?难道他能预知未来,早早给自己定下了金蝉脱壳的计策?
  凶手仍在暗中,现在他姓甚名谁,全然不知,他人在何处,也全无头绪。唯一可顺藤摸瓜的,只剩卢世刚这里。
  房灵枢伶俐地下了床,在房正军面前“啪”地立定:“房队,我请求你批准我出院,我想跟邹凯文一起,再去翠微花园的现场搜查一次。”
  他摘了眼镜:“就现在!”
  “……搜查卢世刚家?”
  “对。卢世刚本人谨小慎微,为人又十分怯懦。”房灵枢点头:“他死前曾对梁旭提起,如果吐露实情,会被杀人灭口——我相信以卢世刚如此谨慎的为人,他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望向房正军:“之前搜查,没有结果,那是因为我们在以受害者的心态看待现场。卢世刚的家里、公司里,一定还藏着什么证据,他一直在受真凶的威胁,不会令自己无声无息地死掉。”
  房正军没有阻挠:“那我陪你们去。”
  “不必了。”房灵枢示意邹凯文:“我让kevin把翠微花园那个警卫的形象画出来了,给技术科省点事。他在fbi就负责侧写,没见过的他都能画出来,这是我亲眼见过的,跟照片也没差了。”
  kevin把素描递给房正军,房灵枢道:“爸爸,你现在先别管罗晓宁和他的死爹,就把这个人找到,我不信有照片他还能一直藏着。卢世刚家,我和kevin去就行了,我们俩讲话有点没德行,人多反而难沟通。”
  房正军坐在极近的地方,看他儿子年轻的脸,眉眼都透着慧黠,不知为什么,他又觉得这样的儿子挺遥远。
  把自己,远远地甩在后面。
  做父亲的、做长辈的,就希望他再跑远一点,把自己追不到的、抓不住的,都一网打尽。
  默然片刻,他嘱咐两个年轻人:“听你的,我让邓云飞送你们去,他有钥匙——我让他开好车来,小邹路上照顾他,别颠着了。”
  第39章 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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